趙扶眉驚住,沒想到他都看到了。
周均冷聲道:“不信也沒用,我說的是事實,否則你以為我與他的仇是如何來的?”
長孫信一直走到府門外,看到神容頭也不回地踩著墩子進了馬車。
他朝車門邊的紫瑞擺擺手,直接跟進了車裡,一手放下門簾,回頭就問:“阿容,你方才在做什麼?”
神容坐著,臉色仍冷著,胸口都在微微起伏:“沒什麼,周均得罪過我,我看不慣他罷了。”
“沒什麼?”長孫信壓著聲,臉色都嚴肅了:“你方才分明是在維護山宗!”
神容抿了抿唇,開口:“他不是那樣的人,他若是那樣的,就不會去關外找我。”
更不會像杜心奴說的那樣,孤身犯險一夜走遍了方圓百裡,僅憑著綠林的那點線索找到她身邊。
長孫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阿容,你可別忘了,你隻是要叫他後悔罷了,現在是怎麼了,難道你還要與他動真的不成?”
神容咬住唇,默然無言。
她沒忘,否則就不會走了。
……
望蓟山裡。
一聲急促的笛嘯示警聲後,又是一聲。
山林間人影紛動。
山宗站在茂密山林間,從來了這裡後,到現在還沒有離開過,也沒合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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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邊幾個打扮成中原人模樣的關外敵兵橫七豎八地倒著,早就已經沒了氣,幾乎全是一刀斃命。
他手裡的刀尖撐著地,瀝著血。
關外這次竟然派了一股精銳混進來,或許還是因為他去了次關外造成的。
軍所裡的幾個兵卒小跑過來,為首的抱拳:“頭兒,全阻截住了,一個不剩。”
山宗提起刀:“再搜一遍,加強戒備,別叫他們發現礦山。”
左右抱拳領命。
山宗轉身出了林子。
礦眼附近,原本有幾個工部官員奉了長孫信的命令在這裡繼續採礦冶煉,如今因為山裡突然的動靜,全都避開了。
那裡隻剩下了那群重犯,聚在了一處,如獸一般蹲著,眼神陰鸷地盯著他一路走近。
山宗停步,掃去一眼,因為調人阻攔關外敵兵,兵卒都散去了外圍把守,防著敵兵接近這裡,從而發現礦山。
現在他們誰都沒有拿工具,工具隻在腳邊,也沒有下坑去繼續勞作的意思,就這樣聚成了一股。
他瀝血的刀點地,眼神凜起:“誰準你們聚在一起的?”
人堆裡傳出未申五的一聲陰笑,他就在一群人的正中蹲著:“怎麼,怕老子們了?”
山宗手裡的刀動一下:“你可以問一問我的刀。”
未申五怪笑著一動,被一隻髒兮兮的手摁住,是兩鬢花白的甲辰三,他森森開口道:“我們要見另外四個。”
山宗臉上愈發沉冷:“你們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未申五難以遏制般發出一陣怪聲,左眼上白疤扭曲:“狗日的!這裡開的是金礦!這麼大的一個礦山,老子們未必還能活著出去了,誰知道你把他們四個怎麼樣了!”
“那又如何?”山宗一雙眼幽沉如潭。
霎時間,獸性如被激發,所有重犯都起了身,鎖镣鏗然作響。
未申五又陰陰地笑:“狗東西,狠什麼,殺了這麼久的人,是不是快沒力氣了?老子們忍了這麼久,就等著這一刻呢!”
山宗活動一下發僵的手臂:“殺你的力氣還有。”
甲辰三擋了一下,沒擋住,未申五忍無可忍地衝了上來。
山宗橫刀,身側忽而飛來一柄開山的鐵镐。
其他重犯也動了手。
忽起暴動,遠處兵卒一聽到動靜,迅速往這裡趕來。
山宗被圍,未申五不管不顧地用鎖鏈纏住他手臂,還想鎖他的喉,近乎癲狂一般,嘴裡張狂地笑:“姓山的狗東西,老子反正一無所有,有種叫你那些兵來殺,大不了魚死網破!”
霍然人堆破開豁口,那道鎖鏈反纏了回去,山宗一隻手臂勒住未申五,踹開身邊一個如獸撲來的重犯,狠狠將他摔在地上,欺身而上,扣住他脖子,一刀插在他臉側,直入了半截。
周圍頓時止了動作,忌憚著退開。
山宗胸前胡服破開,喘氣不止,盯著未申五陰狠充血的眼,自己眼裡也如獸一般泛紅,如同染血:“來啊!我也一無所有!你們就注定要跟我在這裡耗下去,看誰先死!”
未申五已發不出聲,臉色漲紅,連眼裡的陰沉都撐不住了。
兵卒們趕至,皆不敢作聲,因為都沒見過頭兒這樣的陣仗,駭然地上前押住重犯。
不知多久,山宗終於松開了手,指節都因用力在作響。
胡十一帶著人匆匆來到山裡時,已是覺得過了太久,忍不住趕來的了。
正要進山,卻見山宗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拖著刀,刀尖的血跡還沒幹透,胡服胸前破了一道,換了個人一樣。
“頭兒?”他有些畏懼地喚了一聲。
山宗掀眼:“到哪兒了?”
胡十一這次反應很快:“過檀州了,想必很快就要到河東地界了。”
山宗嘴角扯了一下,緊緊抿唇,遙遙望出去。
厚雲遮蔽,不見日頭,風自天邊而來,從關外吹往關內大地。
過了河東很快就是洛陽,而後就是長安。
他的確一無所有。
“點人給我。”
胡十一聞聲一愣:“頭兒要人幹什麼?”
山宗低笑一聲,聲卻嘶澀:“去追人。”
第六十一章
茫茫塵煙拖過路上, 風吹過去後, 一座高大的城門橫在眼前。
長孫信打馬領先, 帶著隊伍走到這裡,擺兩下手,示意眾人停了下來。
神容挑開車簾往外看。
長孫信從馬背上下來, 轉頭看她, 兄妹二人對視, 他臉上神情有些凝重。
檀州周均府外的那番談話言猶在耳,他此時明白了叫神容連日來神思不在的罪魁禍首, 著實談不上輕松。
“我該返回了,”他指了指眼前城頭:“已到河東地界了。”
神容搭著紫瑞的手下來, 走到他面前:“嗯, 說好的隻送過檀州, 你已送出很遠了。”
“我還不是不放心你。”他低低說。
神容沒說話, 多說無益。
裴少雍也從馬上下來, 見長孫信神情不愉, 走到二人身旁:“表哥不用擔心, 我會照顧好阿容。”
長孫信也不好跟他說什麼, 隻隨口應了一聲“好”, 又看了眼神容。
裴少雍也看了看神容, 那日在周均府上她的反應一直沒人提過,隻當沒發生過。
他便也隻放在心裡,故作無事地往眼前城門看去,忽覺奇怪:“城門怎麼不開?”
朗朗白日, 城門竟然是關著的。
神容往上看,上方守軍當中一道身影晃過,緊接著下方城門緩緩開了。
那道身影從城門內打馬出來,少年身姿,身著甲胄,直奔到她跟前才停,躍下馬:“嫂……”
話音及時止住,他看了眼長孫信和裴少雍,默默抱拳見禮。
是山昭。
神容方才看到他身影就認出來了,這裡便是她之前回京時經過的那座城,沒想到今日恰好是他親自在城上。
長孫信是認得山昭的,臉色不大好,尤其是這時候見到,甚至還抬手按了按額角。
裴少雍雖未見過他,但聽那一聲戛然而止的稱呼,也猜出是誰了,皺眉不語。
山昭眼睛早已在他們隊伍裡轉過一遍,沒看到大哥身影,有些失望,看著神容問:“你們這是要過城?”
神容看一眼身旁不語的二人,點頭:“為何城門關著?”
山昭道:“附近城中有兩個落罪的官員糾集了家丁府兵鬧事,已傷了多人,沿途各城落門抓捕,如你們這般的貴胄隊伍最好不要此時過,免受波及。”
裴少雍眉皺得更緊:“此言何意,我們現在不能走了?”
山昭道:“最好不要此時走,這等小打小鬧不消一兩日就能平息,屆時再走不遲,我這裡有山家軍守衛,可護各位無恙。”
“山家軍……”裴少雍低低念叨,看向神容。
長孫信看山昭隻是看著神容說的,那意思好似是因為有神容在,才破例讓山家軍護他們的模樣。
他無奈低嘆一聲,卻見城裡打馬出來了另一人,不禁意外:“你也在?”
打馬來的是山英,穿著胡衣戎裝,跨馬配劍,不細看還以為是個男子。
她到了跟前,掃一眼三人:“這麼巧?”說著唇一張,就要開口喚堂嫂,卻被長孫信及時豎起的一隻手打住。
他一個習慣端著風範的翩翩公子都快朝她瞪眼了。
山英見到,隻好忍住了,下馬過來,扶住神容的手臂:“山昭說的我已聽見,你們便在城中稍作等待,我剛率人從附近城裡過來,那點亂子很快就能平了。”
山昭見他們不開口,隻好看著神容道:“若諸位不願,返回去等一兩日也可,隻要你們安全。”
打他地界過,他不可能視嫂嫂安危不顧,一點小亂也不可冒險。
裴少雍道:“我們隻想速速回京,不想返回。”
長孫信看神容一眼,沒看出她有什麼神情,手抵在鼻下輕咳一聲:“你定吧。”
裴少雍也看過來。
神容靜靜站了一瞬,率先往城門內走:“那便在這裡待著好了。”
裴少雍愣一下才跟上去。
山昭立即朝上方揮了揮手,城上下來一隊山家軍,分列在門兩側,護他們入城。
山英要跟上去時見長孫信在後面一手牽著馬,好似有些猶豫一般,奇怪道:“你不入城?”
長孫信看看她,又看看往前走神容,思來想去,還是改了主意:“我自是要等阿容走了再回去。”
說完牽著馬跟了過去。
山英看著他走遠,回頭悄悄問山昭:“可有見到大堂哥?”
山昭搖頭,低聲道:“我也以為能見到,這回卻沒見他身影。”
他說著又往前看神容的背影:“我瞧著嫂嫂這次來也與上次不同,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
一行人馬快馬加鞭,陣陣馬蹄奔過河水,沾著山林間的塵泥枯葉,踏過顛簸不平的荒道捷徑,以最快的速度,橫抄向河東地界。
遠遠能看見城下時,眾人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