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索扔下來時,山嶺間回來個精兵報信,急急道:“頭兒,咱們沒損人,但又來了一波,正往關城來。”
“擋住。”山宗沉聲下令。
那兵抱拳,又轉頭回去攔截。
山宗將刀塞進腰裡,迅速用繩索纏住神容,抓著她手讓她拉住繩索,用力握了一下:“自己能不能上去?”
神容看他沒往自己身上纏,喘著氣問:“你不上去?”
“我殿後,你盡快上去,天快黑了,要防著他們混入關城。”
神容一口一口喘氣:“會出事麼?”
山宗忽而勾唇,託一下她臉,讓她看著自己:“放心,你不會出事,我說過,你這麼有本事,還要享榮華富貴,值得好好活著。”
“那你呢?”神容下意識問。
他是一州軍首,幽州的內安外防還要靠他。
山宗將繩子又在她腰上纏一道,頷首,眼底黑沉:“我也要好好活著,還有很多事要做。”
說話時手上扯了下繩,朝上一揮手。
東來馬上往上拉。
同時數道繩索放下,陸續有兵滑下。
胡十一和張威看清了他的手勢,派下了兵卒。
大風呼嘯,神容往上,被吹著身晃了一下,往下看已不見山宗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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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來與胡十一合力,速度很快,神容腳踩到關城頂上,又往外看一眼。
東來扶住她:“少主快走。”
陷阱布防都已處置好,神容被東來扶著,很順利地通過。
忽聞遠處一陣尖銳笛嘯,聽不出來是從哪個方向傳出來的,分外刺耳。
胡十一在後面抽刀罵道:“你們快走,斥候示警了,別處有關外的混進來了,他娘的還挺拼命!”
張威也抽了刀,與他匆匆趕去調人支援。
神容聽到過這聲音,還有印象,當時一聲過後,山宗朝她擲刀,踏馬過溪,濺了她一身水。
不知關外的是從哪頭混入的,不是從這裡的關城,外面的山嶺已被她動過了,懸繩處有兵,他們上不來。
走得太快,腳下被山石絆了一下,她站穩,忽見斜前方山林裡鑽出一個披頭散發的身影。
東來迅速拔刀過去:“少主先走。”
神容往望蓟山走,那裡有軍所駐扎的守山兵馬,此時已陸續調來,眼前山林間人影綽綽。
這些人就算混進來也無法全身而退,看來是懷疑山宗得到了什麼軍情,不管不顧地來攔截。
難道追來的太多了?她邊走邊想,在想山宗是不是沒能攔住……
終於快到附近,神容走得太快,扶著棵樹,捂著胸口不停喘氣,身側似有身影,她轉頭,怔了一下。
一個披頭散發穿著胡衣的敵兵正森森然盯著她,似乎想偷偷近前來挾持她,卻被她發現了,一下停住。
神容盯著他手裡的大刀,瞥見已有人影趕來,小心後退,免得他突然發難。
卻見那敵兵臉上忽然露出了畏懼,一步步往後,像是被嚇到了一樣。
一柄細長的直刀橫在那敵兵頸下,一抹,對方無聲斃命倒地。
後面男人颀長的身影露了出來。
山宗持刀而立,看著她,又看她身後。
神容喘著氣,不自覺看了眼身後,樹影間一群身披鎖镣的身影。
那群底牢的重犯,不知何時一個一個從她身後冒了出來,被絞短的頭發半長,在漸暗的山林間,如影如鬼。
這詭異的一幕駭人莫名,難怪剛才會叫那敵兵嚇得後退。
“不用客氣,小美兒人,”未申五聳著左眼的白疤,陰森森地笑:“說過還沒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剛才就當是報答了。”
說著看向她身後,陰笑變成了冷笑。
但緊接著鞭聲就在他們身後揮了出來。
兵卒早已趕了過來,遠處胡十一在喊:“最後一個,滅了!”
神容回過身,被抓住了手腕。
山宗提著刀,帶她往前。
他身上錦袍已亂,掖衣大步,沒幾步,拉著她入了樹影,回頭一手就抱住了她。
神容一下撞到他懷裡,才回神,攀住他手臂,還在喘息。
山宗也在急喘,低下頭,貼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鼻尖,胸口陣陣起伏:“有沒有受傷?”
“沒有。”神容覺得自己的唇就貼在他唇上,說話時幾乎在磨蹭,呼吸更快:“應該沒有。”
山宗抱她的手在她背上撫了一下,沒有感覺到有傷,心才放下,抱著她,久久喘息。
第五十四章
長孫信前腳從山裡返回官舍, 後腳就收到了山裡送來的消息,當即便出門往山裡趕。
剛剛出城,一名護衛來報, 少主已經由軍所兵馬護送出了山,去了軍所。
他二話不說,又打馬匆匆趕往軍所。
神容坐在山宗的營房裡,拿著塊湿帕子, 慢慢擦著頸邊。
她被帶來這裡是為了洗去身上血跡, 免得就此入城引得不必要的驚慌, 尤其是她哥哥。
到了這裡才算心定下來, 沒有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了。
外面天早已徹底黑下, 桌上一盞燈火, 旁邊一隻銅盆裡的水已經染了半紅。
血都是身上被濺到的,她渾身上下幾乎毫發無損。
她放下帕子, 撫過耳邊被吹亂的發絲,又理一下衣裳,聽見了推門聲。
山宗從門外走了進來,身上換回了黑色的胡服,眼睛看著她。
神容幾乎立即想起了他在山裡緊抱著她的情形,當時她鼻間幾乎全是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山裡的,攔住了多少關外兵馬。
後來是張威過去找他們, 他才拉著她出了那片樹影。
她看了看他身上:“你是不是受傷了?”
山宗剛從胡十一的營房裡清洗完過來, 扔下手裡血跡斑斑的刀,走過來坐下:“沒事。”
這營房裡沒什麼地方可坐的, 神容坐在他床上,他此時就坐在她身旁。
神容動一下腳, 便已挨著他腿:“既然說的是沒事,那就是有傷了。”
山宗看著她的眼裡有幾分疲憊:“難道你還想看看不成?”他拉了下胡服的領口,歪下頭,“在背上,得脫了才能看到。”
神容不知他說的真假,眼還真朝他背上看了一眼,心裡想又不是沒看過,但沒說出來。
山宗看到她眼神,手就伸了過去,搭在她腰後。
他的確有些疲憊,關外增了一波人來阻止他入關,直至趕到她跟前時,手裡的刀幾乎沒停過,多多少少還是掛了彩。
神容瞄一眼他搭在腰後的手,還沒說話,腰上一緊,山宗已摟住了她。“我們在關外去過蓟州的事是個秘密,隻有你我知道。”他低聲說。
神容被摟在他身前,正對著他的臉,燈火將他的臉照出深刻的明暗,挺直的鼻梁下唇薄薄的抿著,更顯出一絲疲憊,他甚至都不多動一下,唯有手臂依然有力。
“隻有你我知道?”她將這句重復一遍。
“沒錯。”山宗聲似乎更低了:“我知道你書卷的事,你知道我去蓟州的事,算是都有對方的秘密了,不是正好?”
神容忽而覺得他這句話裡有股難言的親昵,一時沒有做聲。
門忽被敲響,胡十一的聲音在外道:“頭兒,長孫侍郎來了。”
神容收神,朝房門看了一眼,不想叫她哥哥知道先前的兇險,趕緊要起身出去。
山宗的手卻還沒松開她。
“我答應你了,不說就是。”她瞄著他,低聲提醒:“我哥哥來了,還不松開。”
“阿容!”長孫信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先到了。
山宗仍摟著沒松,直到已能聽見腳步聲了,才終於松手,咧了下嘴角。
這裡不是關外了,到處都是眼睛。
外面,長孫信一路走到那一排營房外,看見東來在那裡守著,就已松口了氣,隨即便見神容朝自己走了過來。
他腳步一下快了,上前握住她手臂,口中連問:“怎樣,你可有事?”
神容搖頭:“沒事,你都看到了,我好好回來了。”
紫瑞跟著長孫信來的,手裡拿著件披風,見面就搭在了神容身上:“少主可算回來了,郎君急壞了。”
這麼多天了,長孫信每日都追問軍所情形如何,後來胡十一才告訴他山宗竟親自出關去了,出了什麼事卻一概未說。
但他豈能猜不出一二,必然是有什麼狀況,姓山的才會親自出關。
如今她是怎麼回來的,就是看看現在身處這軍所裡也該明白了。
長孫信朝她身後看去,又看了看左右軍所人馬,知道不是說話的地方,嘆口氣:“算了,回去再說,你人沒事就好。”
神容朝後瞥一眼,往軍所大門走去。
長孫信故意落慢一步,往她來處看,山宗胡服玄黑,逆著燈火,正斜靠在門口,朝這頭看著。
看的是誰,不言而喻。
他輕咳一聲,施施然邁步過去:“這次有勞山使如此費心費力了,阿容已安然回來,我就不多謝了。”
山宗看他一眼:“不必客氣。”
“客氣還是要的,畢竟阿容的安危原是我長孫家的事,勞山使幫忙而已,還叫你親自奔波,怎好意思,改日我會命人送來謝禮的。”
長孫信說完還頗有風範地搭手見了一禮,不等他開口,轉身去追神容了。
山宗懶洋洋地靠著門,掃了眼他背影,他這是特地來劃清界限的。
“頭兒,”胡十一從軍所大門那裡過來:“金嬌嬌回去了,我聽見長孫侍郎臨走前吩咐東來說要給咱軍所送禮呢。”
“送來就退了。”山宗轉身回房,笑一聲:“那也不隻是長孫家的事。”
後面一句胡十一沒聽明白,不禁往門裡伸了個腦袋:“啥?”山宗已在床上坐了下來。
胡十一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傷在,背上中了兩刀,雖不在要害,但那件錦袍扒下來的時候血都浸了滿背了,還是不多與他說話了,好叫他好好休息。
張威從營房另一頭過來,老遠就朝他招手。
胡十一幫山宗掩上門,走過去,小聲嘀咕:“瞧見頭兒身上的傷沒?聽回來的兵說,關外那群狗賊裡有人認出了他,才會急調兵過來增援堵人的。你說說,他多派些人去找金嬌嬌不就得了,派你我去也行啊,居然又為金嬌嬌出一回幽州。”
張威一板一眼道:“那不一樣,我在山裡瞧見頭兒一直拉著她,親密得很。”
胡十一聽了撓撓下巴,直點頭:“怪不得,我早覺得頭兒跟這前夫人有點什麼了。”
……
神容當晚回到官舍,刺史府的人就來探望了。
其實她去關外的事本是瞞著的,外人並不知道,但山宗一個幽州軍政首官不在,還是會叫人察覺。
趙進鐮近來正忙於料理趙扶眉嫁去檀州的婚事,日子都定了,卻得知又出一茬事,憂慮非常,一得知消息就連忙派人前來問候。
長孫信將人打發了,對方忙又連夜趕去軍所問候團練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