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才知道他是來道別的,眼神動一下,點點頭:“嗯,這一路有勞山使了。”
山宗察覺出了她語氣裡的冷淡,盯著她,扯了扯嘴角,發現已沒什麼話可說了。
神容斜睨他:“你還有事麼?”她站起身:“沒事我就走了。”
起了身又不比坐著,反而離得更近了,她的鞋尖抵著他的馬靴。
山宗看著她,側身讓開一步。
神容越過他出去,經過時彼此手臂輕擦,往簾外去了。
裴元嶺等在門外,看到她出來,幾步之後就是山宗,笑了笑:“阿容為我選了什麼?”
神容將那盒胭脂遞給他。
裴元嶺接了,納入袖中,又笑著問:“怎麼你自己沒挑一個?莫不是已從幽州給姑母帶了禮?”
神容聽到幽州就往後瞥了一眼,挑挑眉說:“沒有,幽州沒有我想帶的東西。”
說完便往馬車去了。
山宗一直看著,直到她已踩墩入車,放下了車簾。
裴元嶺上了馬,特地自他身邊過一下,笑道:“好了,佛送到了,接下來是我的事了。料想你會在長安待幾日,我回頭再找你。”
山宗不置可否,朝遠去的馬車又看了一眼,翻身上馬。
他手揮一下,帶領兵馬去官驛,恰與馬車反向而行。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車一馬,兩隊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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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神容的馬車停在了趙國公府外。
眾僕從連忙出來伺候。
神容下車時,裴元嶺也下了馬,揣著她選的那盒胭脂道:“我先去給姑母送禮去,你先去見一見你哥哥,料想他也等急了。”
她點頭,進了府門,忽而又喚:“大表哥。”
裴元嶺回頭,文雅地笑:“放心好了,我說話你還不放心?是我接你回來的,隻有長孫家護衛跟著你,再無他人。”
神容就知道他辦事穩妥,所以她哥哥才會想到讓他去接自己,想想又說一句:“我也是為自己著想罷了。”
裴元嶺笑著點頭,先往前廳走了。
神容穿過回廊,先去她哥哥的院子。
剛到院門,就見一道穿著月白圓領袍的身影閃了出來,不是長孫信是誰。
“阿容!”長孫信一見到她就快步迎了上來,對著她左右看了看,松口氣:“等了這許久,還好你好好地回來了。”
神容解下披風遞給紫瑞,先叫她退去,這才問:“你怎麼了,說好要帶工部的人去幽州,偏偏請了劉尚書去坐鎮,卻連一封信也沒有?”
長孫信看看左右,見沒人在,才靠近一步道:“我實話相告,也好給你個準備。”
神容看著他,等著他說。
他小聲道:“父母都知道了。”
神容一開始沒回味過來,看到他眼色才反應過來。
他是說山宗在幽州的事被父母知道了。
她頓時蹙眉:“你不是答應我不說?”
長孫信立即道:“這可怨不得我,我原本是一字未提的,隻怪前後兩件事連著,想不發現也難啊。”
一件是神容回給裴家二郎裴少雍的信,裡面描繪了一番骊山景致。
本稀松平常,可裴少雍一看那位置,竟認出了那是當初先帝賜予山家的地方,便生了疑,甚至想去骊山走一趟。
此事不知怎麼傳入了他們母親的耳朵裡,便已留了心。
沒多久,又出一事。
被關入幽州大獄的柳鶴通都要快叫人遺忘了,他沒被落罪的家人還在四處為他求救,求著求著便求到了他們的父親趙國公面前。
求救的理由是幽州大獄實在慘無人道,聽聞鎮守幽州大獄的幽州團練使更是手段殘暴,換個地方關也是好的。
趙國公雖無心理會,還是叫人過問了一下幽州大獄的情形。
不想根本不得而知那位團練使是何人,如同不在百官之列一般。
這下反而叫趙國公注意了,畢竟他的愛女還在幽州,於是動用關系,出入宮廷,終於看到了先帝的官名冊。
冊上在幽州團練使的軍職之後,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山宗。
這前後兩件事一交疊,長孫信就是想瞞也瞞不了了。
“這下你知道我為何不能給你寫信了?父親母親生怕我再給你通風報信,非要你回來才能放我去幽州。我隻能請動老尚書出面,又請大表哥去接你。”
長孫信一口氣說完,無奈嘆氣,卻見面前神容有些心不在焉一般,眼珠微動。
他料想是自己說嚴重了,又溫聲安慰:“你也不必擔心,父親母親隻是不放心,要怪也是怪我隱瞞不報。”
“不是,”神容看看他,輕飄飄地說:“我隻是在想,父親母親既已知道了,最好還是別叫他們知道他來了長安。”
長孫信一愣:“什麼?姓山的到了長安?”
神容點頭,想起了不久前的道別,低低說:“是他護送我回來的。”
長孫信頓時連著低咳兩聲,小聲說:“他還真敢,最好藏好點!”
第三十八章
因為愛女歸家, 今日趙國公夫婦難得都在家中,就在前廳裡坐著。
裴元嶺剛走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了清悅的喚聲:“父親, 母親。”
神容腳步輕快,一陣風似的進了門。
榻上坐著的婦人立即起身,朝她伸出手:“終於回來了,一直在等你。”
神容快步上前, 想要屈膝見禮, 被攔住了, 順勢就親昵地挽住她胳膊:“母親。”
她母親受詔命封賜, 被尊稱裴夫人, 平日裡最為端莊得體, 隻在她這個小女兒跟前才會如此不拘。
一見面,裴夫人先捧著她的臉左右看了看, 蹙著細細描過的眉道:“瞧著好似瘦了點。”
“沒有。”神容笑著拉下母親的手,轉向榻上另一邊坐著的父親,屈膝:“父親。”
趙國公穿一身軟袍便服坐著,人至中年也保養得宜,面貌堂堂,臉白無須,早就看著愛女,隻笑起來時才露了眼角微微細紋:“回來就好, 幽州那種地方, 叫你受苦了。”
一聽到幽州二字,神容臉上的笑便更深了:“何曾吃苦, 幽州刺史趙進鐮與他妻子分外照顧我,凡我入山探風, 出山住宿,一概事宜都料理地妥妥帖帖,就連開礦的人都是他親自陪同我去挑選的呢。”這些都是實話,隻是沒說全罷了,有關那男人的部分全略去了。
說完她的笑又隱去了:“其他就沒什麼好提的了,遇到了個舊人而已。”
裴夫人本還想找話問起那姓山的小子,不想還沒開口,她居然自己先說了,不禁看丈夫一眼。
趙國公想了一番,記起之前他去信幽州官署時,趙進鐮對山宗半個字未提,或許的確是沒什麼好提的。
但他還是有些狐疑,試探地問:“既然遇到舊人,便無事發生?”
神容臉色無波,搖搖頭:“無事。”
裴夫人當即衝丈夫搖了個頭,示意他不要說了。
原本是她想問,此時女兒真在跟前,又怕再說下去叫她不痛快。
趙國公當年也是個風流公子,年輕時四處尋山探地風都要帶幾個美貌女婢。哪知後來一朝得見裴家女兒,忽然收斂心性,再不沾花惹草。
他與裴夫人婚後恩愛非常,膝下一子一女都疼愛有加,神容自小容貌能力無一不過人,更是寵上加寵。
所以眼見妻子這一眼色,他也不忍心問了,最終也沒說出那個名字。
長孫信就在這時進了門,笑道:“父親,母親,我早說了,阿容在幽州好得很,這下你們可以放心了。”說完悄悄看一眼神容。
兄妹倆方才就商量好了,為叫父母放心,不如自己先將事情挑出來。
裴夫人拉著神容在榻上坐下,寬慰般笑道:“也沒什麼,反正你已回來,幽州的事可以忘了,後面的事交給你哥哥就好。”
神容點了點頭,語氣卻有些輕:“我知道了。”
長孫信聽他母親這話就知道沒事了,笑著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去幽州了?那麼大的礦,我們長孫家如此重要的功勞,我不去可不行。”
趙國公早有這打算,隻是在等神容回來罷了,點頭道:“總讓老尚書坐鎮也不行,你去準備吧。”
長孫信松口氣,又衝妹妹遞了個眼色。
待拜見完父母出來,兄妹二人走在廊下,才算徹底松快下來。
長孫信低聲道:“多虧大表哥口風穩,沒叫父母發現。”
神容嗯一聲,不知在想什麼。
長孫信看了看她臉,忽而問:“我怎麼覺得你回來了不太高興?莫不是那姓山的……”他聲音低下去,“莫不是他又惹你不快了?”
“沒什麼。”神容不想提,反正已經兩廂道別。
長孫信搖頭:“算了,如今隻希望那邪壞的早些走,千萬別叫父親母親發現他來了長安,屆時你說不清,我也說不清,節外生枝,妨礙了礦山的事不說,還將大表哥給拖進來了。”
神容自然有數,朝高立的院牆外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長安天際,與幽州的雄渾蒼茫截然不同。
她口中淡然說:“他事已了,指不定早走了。”
……
不管那人走沒走,反正趙國公府內是無從得知的。
最受寵的小祖宗回來了,府裡便像是鮮活了起來。
裴夫人總覺得女兒在幽州吃了苦,遇上姓山的小子想必也不痛快,連著兩日都叫人往她屋中送東西,還特地囑咐她多在家中休息,好好休養一陣。
房間裡,紫瑞將那些吃的用的都收了,一件件在桌上整理著,看了眼坐在榻上看著書卷的身影,想了想,小聲說了句:“少主,東來今日要入城辦事,馬上就出門了。”
神容翻著書:“知道了。”
紫瑞便不多說了。看來少主是不想打聽山使的動向,否則應當會順著她的話吩咐東來去看一看才對。
神容又翻了一頁書,門外有個婢女來請,遞了張精致的花箋進來。
紫瑞取了送到神容面前,她將書卷收起,展開看了看,見上面寫著個地名,起身說:“是阿姊想要見我。”
她口中的阿姊其實是堂姊,名喚長孫瀾。
幼年時其父母便因病故去,後來是在趙國公府長大的,一直養在裴夫人膝下,等同她和長孫信的親長姐。
後來也就由裴夫人做主,嫁給了她大表哥裴元嶺,算是親上加親。
神容也許久沒見到她了,接了花箋便叫紫瑞給自己更衣,又命一個婢女去母親處傳了話,出門去赴約。
花箋上的地方是間茶舍,開在西市僻靜處。
神容從馬車上下來時,正是午後,四下更加安靜。還沒進門,已經看見舍中站著的身影。
長孫瀾穿一身鵝黃襦裙,早已在等著了,在笑著朝她招手。
她步入舍中,正要喚阿姊,手就被牽住了。
“知道我今日為何找你在這裡見?”長孫瀾由裴夫人撫養長大,也頗得幾分裴夫人的氣質,眉目清秀,神態語氣都頗為端莊。
神容轉了轉眼珠,心想莫非大表哥已經告訴她山宗的事了?
正思索如何開口,卻聽她道:“是有人託我來搭橋的。好了,橋我已搭好了,該走了。”
說完也不多言,衝她笑了笑,領著婢女就出門走了。
神容目送她登車而去,很快回味過來,八成是有人借她阿姊名義將她請了來。
無非是裴家那幾個表親裡的,小時候他們就愛玩這種花招,被家裡管得嚴,又怕她母親怪罪,便找各種花頭請她出去。
一旁茶舍的伙計來恭請,說是方才那位夫人早已備好了雅間,請她入內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