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沒聽清。
神容往那頭走了幾步,看到山宗提著刀慢悠悠地走過來。
她看看他:“又怕你的軍所擔責?”
他說:“你知道還用問什麼。”
神容又拉下帽紗擋住了臉,轉頭便走,心想到底誰囂張。
胡十一從林子裡鑽出來:“頭兒,你怎麼那金嬌嬌了,她這好像跟你槓上了?”
山宗掃他一眼:“忙你的。”
他怎麼長孫神容了,還能跟他描述一下不成。
張威跟著過來見山宗:“他們在這兒挖了這麼久,什麼也沒挖到,我還道要罷手了,現在居然還挖得更起勁了。”
山宗聽了不禁朝裡看了一眼,又往裡走去。
胡十一搖頭,“我早說那地方沒礦,他們非挖個什麼勁兒啊。”說著推一下張威:“走,咱也去瞧瞧。”
自泥潭處往望蓟山,再到河岸,按照神容吩咐,都已掘了多處,但什麼也沒有。
現在東來已領著人全往山眼那一處深挖去了。
神容站在山道上看著,一轉眼又瞥見山宗身影。
他並不接近,迎風而立,闲闲抱臂,仿佛就是來看他們作為的。
她當做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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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宗看了片刻就覺出不對,好像又待久了,撥了下護臂,不再多看,轉身要走。
“少主!”遠處東來忽喚。
他一路快步走去神容跟前,渾身泥塵,手裡拿著個削下的石頭,遞過去:“我們挖到了這個。”
紫瑞拿了送到神容手裡。
那是一小塊焦黑的石頭,像被火烤焦了一樣,尾端泛黃。
長孫信挨過去,不自覺皺著眉:“如何?”
神容剝了一下那石頭尾端,忽然看向和張威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胡十一,把石頭遞過去:“你來咬一口。”
胡十一愣住:“啥?”
長孫信著急要結果,負手看過去:“怎麼,百夫長都能違抗命令了?”
胡十一下意識看山宗,懷疑這金嬌嬌是不是聽到了他說沒礦,故意整自己。
山宗遙遙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在想長孫神容到底要做什麼。
胡十一接到他眼神,隻好漲紅了臉慢吞吞過來接了,捏著那黑乎乎的石頭看神容:“真要咬?”
“隻咬尾端,又不是叫你吃。”神容說。
胡十一就打算敷衍地碰碰牙,碰到就愣了:“嗯?軟的?”
神容忽然轉身就往山眼走。
長孫信快步跟上。
所謂山眼,隻是神容定下的一個中心位置,一頭是泥潭,另一頭是東角河岸。
她站在剛叫東來掘出碎石的地方,往坑裡看了看,回頭長孫信已經到了跟前。
“那是紛子石。”神容說。
長孫信滿眼驚訝:“當真?我們以往可從未找到過這個。”
神容聽說那把薤出自山裡時,就猜到可能有紛子石。
她靜靜站著,捋著思路:土山,薤,石黑如焦,下端黃軟。
書卷裡隻給了位置,這些卻是剛剛連起來的。
她看一眼長孫信,輕聲問:“可還記得當初那首長安童謠是如何唱的?”
“長孫兒郎撼山川,發來金山獻……”長孫信及時閉了嘴,看著妹妹。
神容笑起來:“我就說了,不信這事我們做不成。”
這裡的確有礦,還是個意料不到的大礦。
遠處,山宗遙遙看著,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
神容站在那裡,風掀帽紗,露出她臉上的笑,志得意滿。
他又看了看這片山,忽然意識到,她數次進山好像是有緣由的。
第十三章
山中出大礦,卻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到了次日,趙進鐮入了官署,收到長孫家護衛送來的消息,才得知此事。
他整一整官袍,立即就要趕去山中一探究竟,出門之際,卻見已有車馬在官署大門外候著。
車周環護著長孫家護衛,趙進鐮還以為是長孫信在車內,上前笑道:“我剛聽聞這好消息,真是可喜可賀,長孫侍郎這下可是立下大功了啊。”
車簾掀開,出來的是神容。
趙進鐮有些意外,復又笑道:“原來是女郎。”
神容看一眼紫瑞:“家兄正忙於上書京中,我受他委託而來,想請刺史幫個忙。”
紫瑞上前,躬身垂首,將一封簡涵雙手呈上。
望蓟山高達千丈,礦雖尋到了,不代表就此可以開採,需要多方準備。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人力,僅靠長孫家帶來的護衛是遠遠不夠的。
長孫信寫的這簡涵內容便是問趙進鐮借幽州人力。
趙進鐮看完道:“這不是難事,待我下令州中徵發民夫,不日即可進山。”
神容卻搖了搖頭:“這礦非同一般,民夫不行,最好是無法走漏風聲的那類人。”
趙進鐮其實還不知道他們尋到的是什麼礦,一般說到礦山所出,不是銅即是鐵,雖寶貴也不至於要嚴守風聲,他不免疑惑。
“那二位的意思是?”
“我想去一趟幽州大獄。”
趙進鐮便懂她意思了:“女郎是說要用犯人?”
神容點頭:“用犯人過了最難採的一段,不易走漏風聲。後面自有工部著手安排,之後冶煉運送諸事也能更順暢,這是最好的。”
趙進鐮還是頭一回聽說採礦還分階段的,不禁多看她一眼。
神容也不進官署,就這般挽著輕紗站在大門前,貴女之姿,豔豔奪目,偏偏能對這些山礦之事如數家常,讓他訝異。
他又想了想:“這也不是不可,隻不過幽州大獄是山使所管,女郎何不去找他?”
神容幾不可察地撇了下嘴,那男人不是善茬,去跟他說,哪有跟趙進鐮這樣的老好人來得容易,多半又要氣她。
何況她還有餘氣未消呢。
她淡淡一笑:“我是想親自去挑人的,這等重活要活也不是隨便調了犯人來就能做。”
趙進鐮乍見她笑容,隻覺周遭生輝,也跟著笑起來:“既然如此,我親自帶女郎去一趟,也免得侍郎擔心。”
說罷命人去著手安排,暗中還是叮囑了一聲要通知山宗,畢竟那是他的地盤。
軍所大院裡,胡十一這會兒手裡還揪著那個小石頭。
他難以置信地嘀咕:“怎會呢,他們還真發現礦了?”
張威湊過來扒拉了一下那尾端,胳膊肘抵抵他:“你覺不覺著,這黃不溜秋的好像金子啊?”
雷大嘴裡塞了半個餅,也湊過來看。
眼前冷不丁飛過來一柄刀鞘,胡十一眼疾手快地拋了石頭接住刀鞘,抬頭就見山宗走了過來。
他正好出來,直接擲鞘打斷了幾人,一邊緊著護腰一邊說:“幹好自己的事,山裡的事上頭沒風聲你們就當不知道,那麼多廢話,兵練得怎麼樣了?”
雷大第一個溜了。
胡十一也閉了嘴,雙手把刀鞘送過去。
恰好有兵卒快步來送來了趙進鐮的消息。
山宗歪頭聽完,拿過刀鞘,插刀而入,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
幽州因地處北方邊關,大獄也不同於尋常監獄。
獄中高牆以巨石壘築,足有兩層樓塔高。
獄內又分割出幾大片域,重犯、流犯,甚至是關外敵賊,都分押其間。
一路走來,森森守衛皆是軍人。
這樣的地方,忽然多出個女人,自然引人注目。
獄卒們在前引路,總忍不住往後瞄。
神容襦裙輕逸,進來前特地罩上了披風,戴了兜帽,將紫瑞留在了外面,跟隨趙進鐮腳步,邊走邊看。
這種地方她也是頭一回來,但這回找出來的是金礦,責任重大,在沒有真正現世之前,有必要守著風聲,畢竟這裡地處邊關。
軍所倒是比民夫嘴嚴,但軍人身負重責,拉來做這種苦役不合適,料想那男人也不會答應。
用犯人的主意,其實是神容跟長孫信出的。
趙進鐮走在前面,擔心她會害怕,有心說笑:“其實女郎說一聲,我去與山使調度也可,何必親自入這晦氣之地。”
神容隨口說:“趙刺史都能親自前來,我又豈能說這裡晦氣。”
她親自來挑人當然還是為了礦,就連這次隨行來幽州的長孫家護衛都是她親手挑選的。
話說完,進了一處空地,這一片牢房裡的犯人都被押了出來,垂頭跪在那裡。
神容將兜帽往低拉了拉,掩了口鼻,掃過那群犯人,搖搖頭。
大多蒼老瘦弱,隻怕進山沒幾天就要出人命,哪裡能用。
趙進鐮見狀朝獄卒擺擺手:“那便算了吧,女郎替兄前來已經難得,後面我命人再擇一遍,送由令兄定奪就是了。”
神容沒做聲,看著獄卒將那群犯人押回去,再看一遍還是失望。
忽覺那群犯人裡有人看著自己,她看過去,發現是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人,穿著囚衣,兩頰都凹了進去。
眾犯人都不敢抬頭,唯有他敢盯著自己,神容不免打量起他來。
哪知這打量之後,對方竟撲了過來:“你是……你是長孫家的小女兒!”
神容見他竟認得自己,眉頭微動,隨即也認出他來。
前些時候她父親來信說中書舍人落了馬,被新君毫不留情地定了個千裡流放,沒想到居然就是流放到了幽州。
眼前這人不就是中書舍人嗎?
中書舍人柳鶴通,先帝在世時是受寵心腹之一,神容都認得他。
趙進鐮忽見有人冒犯,斷然吩咐:“按住!”
柳鶴通被兩個獄卒按著跪在地上,還努力往神容這邊探,手上鎖鏈敲地哐哐響:“侄女!我乃柳舍人啊!你幫幫我,我那夜被押來時見著山家大郎君了!你快幫我與他通融一下,我要上書聖人,我要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