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下意識看對面,山宗竟也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無聲一觸,又各自轉開。
宴罷,何氏請神容去花廳小坐,好給他們幾個男人說話。
神容坐夠了,借口要在園子裡走一走,隻帶了紫瑞,避開了她的陪伴。
等她轉完一圈,遠遠看見趙進鐮露了個身影,似在找人。
她走到廊下,又見廣源守在一扇院門外。
“你在這兒做什麼?”
廣源小聲:“郎君在。”
神容朝裡看了一眼,留下紫瑞,獨自走了進去。
廣源沒攔。
難怪趙進鐮在找人,偏院亭中,山宗靠柱倚坐,雙臂抱刀,閉著雙眼似已睡著。
神容輕手輕腳走進去,看看左右,就在他旁邊坐下。
他一條腿還架在亭欄上,結實修長。她的衣擺被風吹著,一下一下往他馬靴上掠。
神容看他沒有醒的跡象,心想真睡著了?眼睛左顧右盼地瞄到他的右臂,因為抱刀,他袖口上提,露出一圈手腕,上面有青黑的紋樣。
她不禁靠近,伸出手指想去撥他衣袖看清楚,冷不丁聽到一句:“你手往哪兒伸呢?”
一抬眼,與他視線撞個正著。
山宗睜著眼,正盯著她,清醒得仿佛根本沒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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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胡衣腰身緊束,利落齊整,半邊領口卻就隨意敞著。
神容傾著身,手還伸著,手指看著更像是要從領口探入他衣襟。
她收手撫過耳邊發絲,挑眼看他:“你居然敢紋刺青。”
雖沒看清,但她猜就是刺青。
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出身貴胄,是震懾一州的軍首,卻一身邪痞,連不合禮法的刺青也敢紋。
她身上穿著高腰襦裙,人還傾著,山宗垂眼就看到她雪白的脖頸,離得近,身上淡淡的幽香往他鼻尖鑽。
他往後仰了仰,一手拉下袖口,遮住了:“那又如何?”
神容看著他張揚的眉眼,如他那日說自己是幽州法度一般的肆意。
她忽而輕聲:“那時候就有了?”
山宗看她:“哪個時候?”
她手指在他袖口上扯了下,傾身更近:“我嫁給你的時候。”
山宗眼裡漸漸幽沉,她仿佛在刻意提醒那段過往。
“誰還記得,我早忘了。”
神容不做聲了。
他動一下腿,笑:“別人以為你還沒嫁人呢,你這樣,不怕以後嫁不出去?”
神容眼神轉冷,坐正,衣袖從他身上拂過又抽離。
“這還勞你操心不成?”她冷淡地丟下一句,起身就走。
山宗看了眼她離去的背影,心想愈發囂張了。
第十二章
打從刺史府裡回來,廣源就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辦錯了事。
總覺著夫人,不是,貴人在刺史府裡進了一下郎君所在的院子後,回來就一直臉色冷淡。
但他往內院裡伸了下頭,也沒看出有什麼動靜。再想想那日郎君走時的情形,好似也沒什麼兩樣。
神容看著眼前的字。
書卷停在首頁《女則》的卷名上,她臨窗倚榻,將這兩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抬頭問:“東來在山裡這麼久了,還沒消息送來?”
一旁紫瑞道:“沒有。”
她又問:“我哥哥呢?”
“郎君今日一早就去山裡了,他正著急,又怕趙刺史再請他去赴宴走動,說是端著架子太累了,又是對著……”紫瑞及時打住。
對著那男人。神容不鹹不淡地輕哼一聲,又想到了那日他張狂的眉眼。
她將書卷一收,不想再想起那身影,起身說:“給我更衣,我也要入山去看看。”
紫瑞忙去準備。
今日天氣不算太好,日光薄淡,凜凜有風。
神容換上胡衣,戴了帷帽防風,拿了根柄頭包綢的馬鞭,打算騎馬上路。
剛出大門,廣源跟出來問了一聲:“貴人這模樣是不是要入山,可要我支人去通知軍所?”
紫瑞這才想起張威的人馬已隨郎君去山裡了,她們眼下隻能帶家中護衛,但少主今日居然沒發話。
神容牽了護衛送來的馬,踩镫坐上去:“走就是了。”
紫瑞便朝廣源搖頭,跟著騎了一匹矮馬,帶上護衛出發。
城中今日也有些特別,沿途不少屋舍院頭的高處都插著花草,好似是個什麼節日一樣。
快到城門口時,紫瑞老遠就看見一行人馬停在城下,個個甲胄齊整,馬壯镫亮。她打馬往前跟緊些,低聲提醒:“少主,那是軍所人馬。”
神容帷帽隻掀了一半在帽檐,轉頭才看見那隊人,好巧不巧,一眼看到隊伍後方,黑衣獵獵的男人走出來。
她轉開眼說:“直接過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他。”
紫瑞稱是,不敢多話。
神容轉頭看著另一邊,就快到城下,忽然叫停:“等等。”
紫瑞連忙叫護衛們停下。
神容扯著韁繩調轉馬頭,往那路邊看。
路邊有個藥材鋪子,開著大大的窗口,裡面的藥櫃一格又一格,滿滿當當。
她看的卻是門口立著的直竿,竿上挑著鋪面招牌,這沒什麼奇特的,奇特的是最頂上還綁著一把似蔥非蔥的草。
神容下了馬,走到那門口,掀著帽紗又抬頭接著看。
鋪裡櫃上的跑出來:“客人可是想看什麼藥?”
神容舉鞭指一下竿頭:“那也是你們鋪子裡的藥材?”
櫃上的搭手:“是。”
“拿下來我看看。”
櫃上的訕笑:“貴客定然是從外地來的,那不是賣的,今日時日特殊,幽州各家掛花掛草,是討個避戰禍的好兆頭。”
神容朝紫瑞看一眼。
後者會意,馬上掏錢。
“不不,”櫃上的見狀婉拒:“這真不好賣。這是咱們店裡封山前採到的最後一把,掛上去取下來也不吉利。”
神容本還懷疑是外地運來的,聽說是封山前採的,甚至都走近了一步:“取下來,若不是我要的,我再給你掛上去就是了。”
“這……”櫃上的覺得不大好,可看她身後一大群護衛,也不敢隨便說不。
神容耐心漸無,總仰著頭看,脖子都酸了,餘光忽然瞥見身側出現了幾個兵卒,一轉頭,身旁多了道身影。
櫃上的像是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見禮:“山使。”
神容視線從他裹著馬靴的小腿往上,掠過緊束的腰身,直看到他的下巴,仰著頭,覺得被壓了一頭,別過臉,一把拉下帽紗。
山宗剛才就看到她了,本身她這樣站在人家店鋪前也顯眼,搞得像要為難人家。
此時看到她舉動,不禁牽了嘴角,想起了那日刺史府上的情形。
她自己那麼囂張,反而還挺有理的。
他抬眼掃過竿頭:“你想幹什麼?”
“買草,不行麼?”神容口氣輕淡,他管天管地,要管她嫁不嫁人,還要管她買把草不成,就是幽州法度無法無天也沒這個道理。
山宗沒做聲,歪著頭在看那竿頭。
那櫃上的上前來,小聲小氣地跟他說明情形。
神容又瞥去一眼,帽紗下瞥見他一隻手搭在刀柄上,食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漫不經心的架勢。
她腹誹:刀如其人,軟硬不吃。
“嗯。”他聽完了,揮退了櫃上的,轉頭過來問:“你要這草幹什麼?”
“我有用。”神容說:“說個價就是了,給我弄出這許多理由來,我也不過就是看一眼的事。”
“把馬鞭給我。”他說。
神容莫名其妙,還沒開口,他方才按刀的那隻手一伸,劈手奪了她手裡的馬鞭。
她一驚,一下揭開帷帽,就看他將纏繞的馬鞭拉直,手臂一揚,揮鞭如影,仗著身高優勢,一下精準地抽到了竿頭上。
頓時那把草掉落在地。
“也不是掛個草就能嚇住關外的,拿就拿了吧。”他對櫃上的說。
“是……”櫃上的唯唯諾諾。
山宗將鞭子繞回原樣,遞過來。
神容眼神在他身上慢慢轉了一圈,在想他這什麼意思,不接。
山宗低笑,聲音更低:“往後在我跟前少囂張一些,多聽話一些,我也是挺好說話的。”
神容頓時沉了臉,搶過鞭子,又一把拉下帽紗。
櫃上的撿起那把草雙手送過來:“一把吉角頭而已,貴客想要便直接拿去吧。”
神容接過來,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將那根莖須葉都細細看了一遍,說:“這叫什麼吉角頭,這是薤!”
說完就轉身去上馬。
山宗走到那頭隊中,看到她騎馬直奔出了城,就知道她可能又是進山去了。
又是這般上路,膽子還是這麼大。
“上馬。”他翻身上馬,下令:“都跟我走。”
神容直奔進山時,長孫信已經收到消息,趕過來與她碰頭。
“怎麼來得這麼急?”一見面他就問。
神容騎馬太快,帷帽都有些歪斜了,她抬手扶一下:“叫東來掘時注意草根,遇到了就深掘。”
她想了想,又從懷裡取出錦袋裡的書卷,展開到需要的地方,看了看:“隻掘山眼那裡。”
長孫信雖奇怪,還是命人趕緊去吩咐了。
“怎麼了,你就這麼來的?”
話音未落,聽到張威聲音:“頭兒又來了?”
胡十一聲音小:“肯定是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