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她:
「封衍做事一向很絕,就算你找了專家也打不開,你快上去。」
她在外面發出尖銳的爆鳴哭聲。
我說:「我的貓貓狗狗鸚鵡小魚需要你照顧,我的慈善事業需要你接手,再說了,人是鬼的幼年體,我現在是成年倒計時,祝賀我的成鬼禮吧。」
「……我對你好無語。」
「還有三分鐘。」
她號得快斷氣了:「我舍不得你!」
我也號:「反正早晚地府相見!矯情個什麼勁!我現在下去,死窮光蛋一個,你得多掙錢,給我燒過來啊,不然等你死了,我們倆一起睡地府大街!」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
「也是,你走得急,啥都沒帶,那我在這邊幫你打點著。」
「枯藤老樹昏鴉。」
她接:「男模都來我家。懂,我先給你燒男模,先快活著。」
「謝謝,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兩分鐘。」
她撒丫子就跑。
邊跑邊喊:「蘇知渝,你做鬼也不要忘了我!」
等她走了,我才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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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封衍,虧我還愛過,做事做得這麼絕。
還不如一口把我咬死,痛快點。
倒計時的嘀嘀聲讓我心臟一緊,凌遲不過如此。
愛過,不恨。
畢竟當時要是系統不來找我,遇不上封衍,我已經和一個半身癱瘓長滿褥瘡的有錢光頭結婚了。
所以,就算我懷疑是殺豬盤,好歹封衍是真獻了色,他是真的很能幹,死而無憾。
「嘀、嘀、嘀——」
預想的灼燒沒來,門啪嗒打開了。
一朵玫瑰花彈了出來。
22
銀盒子放著他自己錄的一首英文歌。
我疑惑地走過去,裡面擺著更多玫瑰花,卡片上的字跡是封衍的。
第一句:「我才舍不得讓你死。」
第二句:「放心,爸爸媽媽不相愛,寶寶是不會來的,過段時間它自己會離開。」
難怪懷孕的狀態不穩定,一會兒能查出來,一會兒沒有。
或許是我這段時間情緒波動太嚴重。
「對不起寶寶,我太自私了,我知道你討厭蛇,可是我不想你走,所以瞞著你。小渝,以後我不會打擾你了。」
我這人真的很討厭煽情哎。
成年後,父母看了專家號,從不說愛的他們,說出「愛我」兩個字,我渾身惡寒,雞皮疙瘩一地。
我討厭把愛說出來。
但是封衍用行動教我,愛得表達。
我往裡面找,盒子裡還有一條項鏈,價值連城的天使之心。
兩大盒子信,上面寫著蘇知渝親啟。
我隨便拆了一封「兩百歲生日信」,我倒要看看他是要給誰慶祝兩百歲。
開頭暴擊。
「小渝對不起,你已經兩百歲了,發現自己還是死不了。我懺悔,我真的錯了,戀愛第一天我就把我倆的命數結契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能活到多少歲,如果覺得永生太無聊,就像你說的,去尋歡作樂吧。
「說實話我很傷心,就像當初我們睡在一起,每天晚上我看著你刷帥哥一樣傷心,可是你說,人生苦短,何不多撩一男,放手去吧。
「我不是很傷心,我是超傷心!
「記住他們是賓館,我才是家。
「我敗就敗在,你討厭蛇,而我是蛇。
「生而為蛇,我很抱歉。
「你喜歡的人,我都會永遠注視他們,永遠!
「我就是陰暗,嫉妒,發瘋!」
幾滴淚痕幹在信紙上。
「可是我太蠢害了你,隻希望你能幸福,我不想再多訴苦,免得你覺得我很可憐QAQ。」
傻子。
又不是他害的,攬什麼責任。
23
很多年前,是我把封衍養大的。
他是蛇,我怕蛇,本來不想救他。
「我是龍,你瞎呀?」
他騙我,而我是個十歲的傻子。
父親三鬥米把我賣給土匪。
我跑進山裡,撿到一條要死的蛇。
這蛇說他是龍,我還真信了,勤勤懇懇把他養大。
我們都天真善良到愚蠢。
他是靈蛇。
有一回下山覓食,我心善,讓他救了我七歲的弟弟。
我弟弟渾身潰爛,得了絕癥。
封衍咬他一口,他就好了,第二天便能下地。
蘇家人盯上了我們。
我那時候準備做木雕生意,隻有一把彎刀,差一套更精細的刻刀。
封衍化了形,很會寫字,隻有一支毛筆,差一套真正的文房四寶。
我們的錢不夠。
那時候我的爹爹說:
「小魚,早些年是爹爹不對,家窮,不得已賣了你,現如今,回家來好不好?」
我說不好。
他換了說辭:「你和你那個小郎君整日住在山裡也不合適。」
「很合適啊。」
他再換說辭:「你們生活清貧,爹爹也不強求,這樣,爹爹給你錢,就當補償你好不好?爹爹隻想和你吃頓飯。」
我說好,但是他給的錢不夠。
我賣了彎刀,加上爹給的錢,給封衍買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回去後,我病倒了。
封衍說:「小魚,你起來看看,我賣了我的豬豪,給你添置了新的刻刀。」
我喘不上氣。
封衍給我喂了解藥。
「小魚,你會沒事的,吃了藥就會好。」
然後我開始渾身潰爛,千瘡百孔。
他慌亂失措,在我身上亂咬,不斷注入他的血液,試圖讓我活下去。
就像救我弟弟一樣。
可那藥是我爹專門找方士制成,沒有解藥。
24
我臨死時,見到封衍因虛弱現出原形,吸我血的模樣。
臨門一腳要死,睜眼看到一頭黑色巨蟒,對著你瘋狂咬,試問誰能不一命嗚呼?
因為恐懼,怨念叢生,再來到世上,我對蛇非常畏懼。
但那不是他的錯。
解藥是他從我爹手上求來的。
他不理解人類的表情,綿裡藏針,笑裡藏刀。
他興高採烈捧著解藥回去,卻加速了我的死亡。
封衍像犯錯的孩子一樣,守著我的屍體。
他覺得他害了我。
而後,蘇家的男人們帶領方士沖來,牽制封衍,搶走了我的屍體。
他們打不過封衍,吃不了他的血肉,但想和弟弟一樣百毒不侵,甚至長生。
便設了這個局,騙了不諳世事的他。
將我分食之後,眾人緘口不言,亡命天涯,躲避封衍的報復。
蘇靖安給我的那幾幅畫由他所作。
畫的是人們如何分割一塊長生不老肉。
而我是畫中人,祭壇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他們不知道,封衍是蛇,他的血有靈,也有毒。
不然他怎麼會等到最後一刻才用這種方法?
他能救人於命懸一線,但這人從此喪失五感,形同行屍走肉。
他贈予的長生,也有限。
蘇靖安已是大限將至,所以他見我轉世,其實早就在暗中盯上了我。
25
封衍生日之前,我就知道蘇靖安不可信。
多虧了封衍,設了個部門開發守護女性安全的產品。
我拿了蘇靖安新寄來的快遞,盒子裡有個附贈的小香爐。
他說是開了光的,緩解我的緊張情緒。
車裡的監測系統提醒我:
「女士,顯示您周圍一米內有針孔攝像頭。」
我從香爐中找到了攝像頭。
手機裡的監測系統也有提示:
「女士,請注意安全,您的手機已被陌生設備監控。」
我跟著反監控的定位,發現蘇靖安就躲在菜市場的一個豬肉鋪裡。
我每次催他來處理,他都說自己在路上。
我就戴著口罩,靜靜看著他在對面豬肉鋪,跟我發消息。
「小渝,我也很擔心你,但那妖孽太強大,我還在想辦法解決。
「記住,若他失控,不要逃逸,不然惹怒他,後果不堪設想。」
難怪給我準備香囊,平安符,香爐,藥粉。
原來是想復刻上一次,讓封衍失控殺了我,清醒後又救我,再偷我屍體?
好變態。
我那時候隻知道他不可信,但不記得自己和封衍的往事。
不過反正蘇靖安不是好人,封衍會失控殺了他們。
我讓程果找人,在我家後院制造爆炸。
天然的火場。
封衍極其喜歡用火毀屍滅跡,他以前就喜歡偷偷燒別的男人給我的情書,他肯定會下意識把屍體丟進去。
過後我再讓程果家裡的報社控制輿論就行。
26
我從地下室出去,看到程果和那條白蛇都在。
程果差點把我摟窒息。
邱白走過來,長卷發,烈焰紅唇,身姿婀娜。
不會剛感動就要面對情敵吧?
她笑了笑,迎上來。
「哎喲喲,弟妹來了啊,小衍呢?」
我說死了。
她的纖纖玉手在我胸上遊走。
我想起那晚,她對封衍的動作。
程果站一旁,和我說:「剛她也摸我胸,還捏!」
女人訕笑:「不好意思,我化形的時候跟電視學的,裡頭蛇精都這樣。
「我就是想來問問,我兒子在哪兒?」
我滿頭問號:「你兒子?」
「就一條傻傻的小青蛇,他非要來你家玩兒,我就把他快遞過來了。」
「就是他來吃貓草?」
她又捏我的胸脯。
「我兒子應該不敢跑遠,就是不服管教,感覺你家現在不太平,我先工作去。」
她轉身,文件袋裡掉出一張照片。
我蹲下身:「江季白?」
她挑眉。
「你應該認識?妖界知名勞改犯,老色批了。」
她收回照片,「我負責抓他回去,這鳥又用香迷倒人類女性,抓回他老巢當老婆,之前封衍正義感爆棚,還幫我揍了一次。」
她準備走。
我叫住她:「你知道封衍可能去哪兒嗎?」
女人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倆有事兒,你上邛山看看,他在那兒有個窩。」
「謝謝。」
27
程果陪我爬了半天的山,一路上罵了封衍八百個來回。
「神經病,跑這麼遠,當我們都是八米巨蟒!
「你現在不討厭蛇了?」
我說:「慢慢克服。」
封衍過了太久孤獨的日子,後來找妖學了什麼結契,將命格和我綁在一起。
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他覺得這是好東西。
當初我死之後,他也尋死,不是山不夠高就是海不夠深。
有了結契,他整條蛇都開朗起來。
因為他得靠吸我的血,維持人形,否則便會漸漸消弭。
這廝的理念是,我若是愛他,就舍不得讓他死,肯定準他吸血。
要是不愛……
「我死了算了。」
我覺得這不是想開了。
這是想太開了,不良思想,別學。
28
我和程果進草屋的時候,心理準備做少了。
封衍渾身是血,手裡攥著一把五彩羽毛。
他尾巴邊有隻雞。
我剛走過去,那隻雞撲騰起來。
「蘇老師,救命啊!」
我聽聲音,好熟悉。
「江季白?」
他狂點頭。
我將目光掃到封衍身上,他下意識扯了些草護住下身,面露難過。
「別看。」
他別過頭去。
地上散落了好些黑色鱗片。
我看看這隻無毛鳥,再看看鱗片被拔的封衍,怒火沖天,抓起江季白就是一頓捶。
「你拔我老公鱗片!我打死你!敢動你姑奶奶的人!」
程果加入戰鬥。
根本沒人聽他狡辯。
打累了,休戰。
江季白哭聲穿透山林。
「我嘞個清湯大老爺啊!他自己拔自己鱗片的,說你害怕蛇,喜歡鳥類,要把自己改造一下。他拔光了我的毛啊,你看像不像話,一條蛇想用鳳凰羽毛,這合理嗎這合理嗎!」
他哭得十分委屈。
「他一言不合就把自己身上的鱗片全扯了,我說他是戀愛腦,他還打我,可笑至極,奇恥大辱,我不活了!」
他要撞墻。
沒人攔。
江季白悻悻地躲到角落去了。
封衍也往裡屋躲。
我進去,喝住他:「過來。」
他乖乖遊過來,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你不要看,很醜。」
我抬起手腕,遞到他嘴邊:「喝,不然你這樣回不了家。」
我數落他,「封衍你能不能硬氣一點,一言不合就來等死,這麼多年白活了!」
他委屈巴巴。
我看窗臺上掛著很多手帕,隨手撈一張過來,給他擦血漬。
「怎麼是濕的?」
他有些為難。
江季白探進來一個頭,嘲笑:「他哭的,十多張帕子,他哭完就放那兒晾幹!真沒用!」
封衍漸漸起了殺心。
我將他的頭扳過來,我們四目相對。
「回家好不好?我並不討厭你,人類對蛇本來就有恐懼,何況你什麼都不說,我以為你想吃了我。封衍,我從來沒想過去傷害你,你教會我很多東西,我舍不得的。」
他傲嬌地「哦」了一聲。
我踮腳吻了他。
面前仿佛一隻青澀的柿子,一瞬間熟透。
系統突然出現,背著小包袱跟我告別。
「你不守護男女主愛情了?」
它道:「封衍給了我好多錢,我也是個識時務的統子,我先去點八個男模系統,拜拜。」
「再見。」
我們拎著那隻雞下山。
有個孕婦和她丈夫去山頂的廟祈福,封衍回望了半天。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那個家庭會很幸福,順喜,你去吧。」
我仿佛看到了他身後的一團魂靈。
叫順喜的那個人,穿著紅軍的衣服,他脫帽致禮,走向剛才那位孕婦。
好在這是半山腰,我們很快幫著一起將孕婦送去醫院。
我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那些是他殘害的生靈。
他笑了笑。
「我都是跟你學的,去瞻仰祭奠的時候,我發現我能看到他們。我和你一樣,也希望他們能回到這片盛世下,感受一下他們浴血打拼出的美好國度。
「小渝,我是你養大的,就是你的翻版,很多事情你不記得了,但我知道。
「我是妖怪,但我比很多人類更懂愛,你全心全意愛過我,教過我,所以現在,我教回給你。愛是循環,愛不會消失,就像莫比烏斯環,無限深遠,無限循環,我們一定會重逢。」
他會想起我給他讀的詩。
奧登的詩。
「我愛你,愛到大河跳上了山頂。
「鮭魚來到大街上歌唱。
「我愛你,直至海洋被關進柵欄,為了曬幹而被人倒掛;
「直至七顆星星粗聲喊叫,就像空中出現了鵝鴨。」
月亮隱入雲層。
封衍瘋狂和我貼貼。
「我要把屬於我的都拿回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