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笑:「何止於此呢,薛府中幫過我的人,這輩子幫我最多、疼我最多的人,無論男女,都被薛嫦潔用家族勢力一一地折辱致死。娘娘,」我笑眸轉向皇後,「薛嫦潔不蠢呢,她做事幹凈得很,她一個活口都沒給我留,一個都沒有。」
彼岸花又跳著疼了一瞬,我一手覆在小腹,一手輕撫額角:「娘娘,隻要能讓薛嫦潔死,臣妾可以一生都不要孩子,這次不成還可以有下次,我隻要她死,隻要我活著,那我就隻想一件事,讓她死。」
皇後長嘆一聲:「也難怪你,如此遭遇,隻怕人人都會恨得發瘋。」
我看著她道:「娘娘,咱們的籌劃是不是得加把火?如今薛嫦潔有孕,即便她害得我小產,即便有司天監的箴言激怒皇上,皇上也未必會真的動她了,咱們還得想個別的辦法,讓薛嫦潔摔下去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可能。」
皇後看著我的眼神輕笑:「我看你是想讓她粉身碎骨。」
我笑嘻嘻:「臣妾可以茹毛飲血,娘娘信嗎?」
皇後全然沒有木檀和半夏看到我這種神情的恐懼,她溫柔而寵溺地揉了揉我額角的彼岸花:「小葉子以前日子過得太苦,如今想過好日子也是常理。別怕,我幫你。」
我蹙眉扁嘴:「娘娘怎麼幫我?我這一胎隻怕是弄不死薛嫦潔了。」
皇後的薄唇勾出個陰涼的笑意:「未必。」
「皇上必定是更看重她的孩子的。」
皇後輕笑:「若是皇上的孩子,那皇上自然看重,若不是呢?」
7.設局-何所吝
我心頭一顫:「薛嫦潔腹中,不是皇上的孩子?」
皇後薄唇的笑意勾勒得越發明顯,似有幾分解恨般的痛快:「不信?」
我蹙眉輕揉彼岸花的花莖:「薛嫦潔陰狠毒辣,但她的確喜歡皇上,怎麼會……」
皇後一笑:「她喜歡皇上,可皇上寵上了你,所以春華宮那滿地的醋味沖上雲霄,酸妒怨懟之下,她就開始跟皇上慪氣。你也該清楚,薛嫦潔來了脾氣時,會故意讓皇上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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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是宮中又沒有不長眼的公子哥兒來打她的主意。」
皇後笑道:「宮中沒有公子哥兒,卻有宣旨封薛嫦潔為嬪的小太監。」
我愣住:「小太監怎會讓她有孕?頂多隻能望風,必定是……」我想了一瞬,恍然又吃驚,「啊!上個月薛嫦潔跟皇上去光華寺禮佛,那小太監會不會帶她跟和尚……」
皇後又好氣又好笑:「皇上一直在她身邊,她怎麼可能……口無遮攔,若不是看你有孕,必定令人掌嘴。」她拿著手中的佛珠念了幾句佛,嗔怒地看我,「吃著點心還胡說,看來日佛祖罰你。」
我笑嘻嘻地又咬一口鳳梨酥:「佛祖反正本來就不待見我,願意罰便罰吧,我有娘娘護著,不怕佛祖。娘娘,薛嫦潔有孕,跟那小太監有什麼關系?」
皇後含笑地拿起一塊鳳梨酥,卻沒有絲毫入口的意思,隻用細長的眼尾從高處掃視著酥皮,似乎能看見內裡的嫩肉:「送進宮的太監,司禮監循常理是要再查一遍的,但若宮中急著要人,塞些銀子也能敷衍這盤查,畢竟極少有出了凈兒房還是男人的。」
我驚訝地看她:「那個小太監還是……」
皇後笑道:「自然不能算一整個男人,但是,」她薄唇微勾,「也能算半個,所以夠薛嫦潔用了。」
「可是娘娘,薛嫦潔如何會肯讓一個小太監……」
「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皇後笑著將鳳梨酥的酥皮碾碎,「頭一次的催情藥自然重些,薛嫦潔跟皇上生氣,本就被晾了兩個月,難耐之中又聽見滿耳都是些「跟太監如此不算背叛皇上」的說辭,自然就半推半就。有了頭一次,後面自然就簡單了。」
「可是娘娘,皇上隻三個月前跟她吵過一次,他們一個月前就和好了,皇上召她侍寢的日子跟她如今的胎期吻合,那孩子未必……」
我猛然反應過來,「薛嫦潔收買太醫?」
皇後笑道:「太醫正是我祖父的得意門生,如今為免陛下疑心雖不再來往,但昔日情分還是有的。薛淑妃如此穢亂皇室血脈,還脅迫太醫將兩個多月的胎兒說成未滿一月,太醫正自然是要知會本宮的。」
皇後將鳳梨酥的酥皮剝掉遞給我,我並沒有在她面前這樣吃過鳳梨酥,但她卻看出了我不喜酥皮,所以皇後娘娘想對誰好時,委實是貼心得令人淚眼婆娑。
我困乏得無法淚眼婆娑,但我可以滿眸感動。
皇後不動聲色,但我看得出她的滿意,她笑道:「太後華誕將至,我讓後宮嬪妃明日前往慈寧宮佛堂為太後抄經祈福的懿旨今日就會傳到各宮。」
我的手心無意識地按向腹部,眸中含笑:「那咱們明日下手?」
皇後笑道:「抄經之事是薛嫦潔主動地跟皇上提的,她還特意提及邀你前往,皇上盛贊之後的恩賞都送進了春華宮,本宮才隻好下這道懿旨。」
我怔了怔,眸色微凝:「娘娘是說……」
皇後笑道:「你想用滑胎陷害薛淑妃,她也是這樣想的。」
我從鳳翎宮出來就瞧見了木檀,她正扶著肚子靠著墻根緩緩地往地上坐,那神色間的疲累顯見是實在撐不住了。
但她如今蹲坐墻根十分不便,她高聳的小腹不允許她並攏雙腿。
我看見路過的兩名宮女詫異而譏諷的眼神混雜著竊竊私語打向木檀。
宮帷寂寞,宮禁森嚴,她們總要在戰戰兢兢的日子裡找些樂子。
一個明明跟她們一樣卑賤的奴才妄圖靠爬上龍床翻身坐主子,如今反而落魄得蹲在墻根如同個乞討婆子,還是那樣雙腿大張的模樣,這自然是可聊、可笑的。
「可能是習慣了吧,皇上又忘了她了,她就也忘了這會兒光天白日的,她頭頂也沒有遮羞的瓦片兒呢。」
「許是實在想得受不住,便也顧不得了,不做出那樣子趕緊閉眼想想隻怕都走不回椒房殿呢。」
我隻聽見這兩句鶯聲燕語,因為那兩個宮女看見我就噤若寒蟬地行禮打千兒。
她們語聲中的刻薄惡意就那般晾曬在初春暖陽裡,我自然聽得出,但我看著她們僵硬地逃走,並沒有去為木檀出氣。
我輕笑,我知道那深仇大恨般的惡意從何而來,她們賤如螻蟻,被高高在上者肆意地欺凌,日漸卑怯,她們看不見出路又巴望著出路,巴望著出路又恐懼著苦痛,她們連頭都不敢抬,又怎麼敢去爭呢?
她們對木檀做不了什麼,但她們就如同蒼蠅見了血一樣死死地盯著木檀的起落,她們巴望出路巴望得煩了,就頭都不回的改成巴望著往上爬的人墜落,墜落到汙泥糞池都不解恨,她們寧願弄臟自己也要上去踩一腳,踩那一腳能讓她們心中痛快得如同得到了一切。
她們高揚著頭鄙棄木檀,是因為她們覺得自己有一樣木檀沒有的東西,我好笑地想著,廉恥,那是什麼?
有孕的木檀坐姿不雅就是沒有廉恥,那我呢?
羌鼓舞臺那一晚,她們不是都在嗎?不是都聽到看到了嗎?
但她們對我畏怯如鼠、諂媚如奴。
若我這個不知廉恥之人招招手,給她們一個爬上龍床的機會,那她們怕是什麼都肯做的,那時「廉恥」二字就跟她們素不相識了。
這等廉恥,掛在脖子上真是累贅。
我伸手接住一片墨櫻花瓣,它翻滾兩下,似乎不肯墜落,我想或許它像我,恐懼墜落,但又渴望墜落。
但它那般美好,我便不覺得它像我了。
我跟被半夏扶過來的木檀笑道:「你看,叫個墨櫻,卻偏偏潔白如雪,正好跟咱們相反。」
潔白如雪,卻叫個墨櫻。
骯臟如斯,卻通身錦緞。
木檀勉強一笑,似是不知該說什麼。
我一笑,是我跟這墨櫻相反,不是木檀。她比我幹凈,幹凈許多。
我跟木檀隻是在做交易,她本沒必要在此處等我。
但她還是等了,一如當初她奉皇後之命監視我,本沒有必要替我去擋薛嫦潔的廝打一樣,她還是擋了。那時的木檀,她真心地想護住我的孩子,若不是我拉開她,薛嫦潔踢不到我的小腹,因為我隻顧護著頭臉,而木檀卻隻顧護著我的肚子。
木檀的眉心有一塊淺淺的紅痕,那是她當日磕頭哭求高城放過我留下的印記,她的驚懼和怯懦都像柳絮,但她並沒有從我身邊立刻逃離。
木檀監視我,但她也可憐我,我經常能從她眼中看到對我的可憐,看得我有些膩煩。
不過像木檀這樣不去盼著我墜落而隻是覺得我可憐的人在這宮中不多了,所以高城不在時,我們偶然會說笑兩句。
木檀畏怯,我也不喜多話,所以更多的時候,我們隻是摸著各自的肚子安靜地在椒房殿的院墻內曬曬太陽。
空中有雲、有鳥,我總是很快地入眠,但每次睜眼,都看見木檀怔怔地看向天空,似乎從未合目。
我委實困乏,舒適、寬大的鳳輦早已備好,足夠我和木檀乘坐,但木檀定然不敢上去的。
她也不能上去,薛嫦潔會借此為難,高城會依著薛嫦潔,而皇後,也未必願意瞧見她上鳳輦。
木檀若生皇子,又有邁上鳳輦之舉,皇後必定不容。
半夏扶著木檀走向我時,她眸中顯見的是松了心弦之色,她擔心我的安危,徒勞而無用的擔心,但卻讓我不便再直接乘鳳輦先走。
木檀說了兩次無用,便隻好跟在我身側,陪我一起步行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