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寵溺地用朱紅護甲點了點我的額頭,笑道:「如今都不知男女,便看你們誰的肚子爭氣罷。若都是皇子,那自然是以你為先的。」
我頑皮道:「臣妾可不願意為了一團不知生死的腹肉而死,木檀是娘娘的舊人,她要如何我管不了,但是我這一胎是必死的。」
皇後又氣又笑地搖頭,口氣也頑皮起來:「小葉子隻圖自己的榮華富貴,半點兒做娘的良心都不肯講,那木檀你呢?也跟她一樣嗎?」
木檀渾身輕顫,幾乎將頭低進領口裡,蚊蟲一般囁嚅:「奴婢……奴婢…..」
皇後無奈地搖頭:「你就是這麼個溫吞性子,若有半分小葉子的爽直,我也早替你要來了一宮主位。上次御花園若不是小葉子出面相救,你這一胎隻怕又要葬送到薛嫦潔手上了。」
我笑道:「自那次之後便嚇到了,連椒房殿都不肯再出,太醫說要多走動,她便在殿內跟個陀螺一般繞圈,看得我頭都暈了。如今皇上傳召她都敢推了,也就娘娘傳召她才肯挪動貴足呢。」
皇後笑道:「那本宮真是好大的臉面。」
木檀要跪,卻被竹心體貼地含笑扶住。
我對皇後笑道:「娘娘召我來,半日不說正事,」我指了指肚皮,「我實在跟他耗不起了,薛嫦潔有孕,娘娘盡快安排才好。」
皇後笑道:「薛嫦潔畢竟跟皇上是自幼的情分,這大半年她那驕橫、蠢鈍的性子惹了多少麻煩,若換個人皇上早令人杖斃了,可薛嫦潔卻能安穩地冊封淑妃,可見若不是觸及皇上的逆鱗根本就扳不倒她。」
我嘆口氣:「娘娘,皇上寵我其實都是因為我像薛嫦潔,若她沒有身孕,那我這一胎皇上或許會看重些,如今正主兒有孕,我腹中胎兒的生死,皇上可能根本就不甚在意了。」
皇後一笑:「薛嫦潔身邊的兩個嬤嬤都是厲害角色,防她有孕的手段竟都被擋住了。如今她還未生皇子便晉了淑妃,可見皇上對她腹中胎兒的重視。」她轉眸看著我一笑,「不過咱們這六個月花的心思也沒有白費,司天監的話自有分量,你的孩子能給皇上帶來長生的氣運,這話皇上是信了的。否則他怎麼會對你關懷備至?你看你輕咳兩聲皇上都囑咐太醫院每日兩次問診,你再瞧瞧木檀,你覺得皇上還記得她懷有身孕嗎?」
木檀低頭不語,我也不去瞧她,隻對皇後笑道:「娘娘,這次臣妾也算拼上了半條性命,咱們可不能給薛嫦潔再留半分活路。」
皇後溫柔一笑,眸中又是那種幽深:「柳葉,你深恨薛嫦潔,是因為她毀了你的容貌,害死了你的孩子,對嗎?」
我笑道:「我幼年家貧,被賣入薛府之後飽受欺凌,我恨薛府之事數不勝數,皇後娘娘隻怕是沒閑工夫聽我詆毀薛淑妃娘娘。」
皇後笑道:「明明是你得寵之後懶得陪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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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娘娘若這麼說,那臣妾今日便不走了,好好地吐一吐這些年的受過的委屈、磨難,娘娘可準備好帕子擦眼淚。」
皇後嗔笑地看我一眼,卻轉頭示意竹心沏茶。
我一笑:「臣妾的爹娘是漁民,大災之年趕上朝廷的禁漁令,為了口吃食將我賣入薛府,所以臣妾其實並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原本也就不是我的親生爹娘,他們原本就打算將我養大之後賣掉的,隻不過日子太難,賣早了些。」
「那你可知道你親生父母是誰?」
我笑著搖頭:「我爹娘是在漁船旁邊撿的我,想來不是災民就是漁民吧,臣妾自幼便沒什麼良心,每日隻想著怎麼多搶一口吃食,從未想過親生爹娘這碼事。」
皇後淺啜香茗:「那你如今可想找尋他們?」
我伸手為皇後續茶,卻不小心地將茶倒在了茶盞一側,竹心忙上前笑道:「貴妃娘娘不便,這等事奴婢來就好。」
我點頭一笑,對皇後道:「臣妾的爹娘對臣妾不好,所以臣妾自幼就覺得爹娘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又怎會想要找尋?娘娘是沒見過漁民養孩子,那都是非打即罵的,臣妾自幼就想若是沒有爹娘那該多好,如今好不容易沒有了,又怎麼可能再找出來給自己添堵呢?」
「你養父母是如何亡故的?是薛府所害嗎?」
我嘆了口氣:「算是吧,我進宮之前爹娘就被薛府下獄了,如今大概是死了吧。」
皇後微驚:「你不知道他們的生死?」
「我爹當年賣我的時候簽的是活契,我進宮之前剛好到了十年之期,所以他便喜滋滋地去接我。」我嘻嘻一笑,「畢竟青樓的價錢給的比薛府高多了。但那時薛嫦潔已經選定了我和其他幾個婢女跟她進宮,自然是不肯放人的,我爹娘財迷心竅想要敲詐相府,自然很快地被尋了罪名下獄。我那時隻想跟薛嫦潔進宮過好日子,哪裡有閑心理會他們的生死。」
「可要我幫你查問清楚?」
我懶散道:「無關緊要之事,娘娘費那個神做什麼?兩個年過半百的老貨,我估計早死在獄中了。」
皇後嘆道:「你也太過冷情了,終歸也算是養你一場。」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既然你厭恨你的養父母,那你自然不會因為薛府將他們入獄或是害死而深恨薛嫦潔。相反,當初若非薛嫦潔帶你進宮,你早已被你父親賣入青樓,你本該感激她才是。」
6.怨恨-難安枕
竹心為皇後續茶:「薛淑妃害得貴妃娘娘喪子毀容,貴妃娘娘又豈會感激她?」
皇後笑道:「柳葉,你的容貌更勝往昔,你又不甚在意喪子之事,既然你隻想要榮華富貴,那又何必鐵了心跟薛淑妃過不去?我記得你十分怕疼,如今胎兒已六個多月了,我們要做的事風險極大,你不怕嗎?」
我嘆口氣:「自然是怕的,我這些日子都怕得很,所以隻求娘娘盡快地安排好,盡早了了這件事。」
「若誕下皇子,日後你或許可坐上太後之位。」
我歪頭將彼岸花側向皇後,笑意嫵媚:「滿朝大臣都說這是地獄之花,若非皇上癡迷,臣妾早已被賜死了。北齊能有個荒淫的貴妃,卻絕不可能有個荒淫的太後。」我看了看第四次伸手扶腰的木檀,對皇後笑道,「娘娘快看,木檀每日這個時辰便打瞌睡,七個月便累成這樣,我可不想這般累。」
皇後笑道:「這般體貼憐下,難怪她願意留在你宮中。」
木檀得她示意退下,我才對皇後笑道:「既然沒有外人,臣妾便有話直說了,以我和木檀這種出身,若真生了兒子,又成了太子,那多半是個去母留子的下場。木檀或許好些,但臣妾這個謗滿天下的禍國妖妃定然絕無生路,朝臣絕不會容許一國之君有我這樣一個母親。但臣妾不想死,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臣妾幼年過得太苦,如今就想要過過富貴、舒坦的日子,求娘娘成全。」
皇後想了想:「你誕下皇子養在本宮膝下,日後我們二人同為太後也就是了。本宮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讓木檀去做那件事,你若真有個萬一,本宮在這宮墻之內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了。」
我笑著握住皇後戴了金絲護甲的手:「娘娘待我好,我都知道,我這張臉若不是娘娘補救早已毀了,薛嫦潔用心險惡,我如何不恨?但我肯將自己的骨肉豁出去,肯賭上自己的性命,除了要報娘娘的大恩,也並非隻為她毀我容貌這一件事。」
皇後輕拍我的手以示安撫,口氣卻有些無奈:「薛嫦潔自幼嬌寵,對婢女有些打罵也是難免,竟讓你這般記恨。」
我淡淡地一笑:「若隻是打罵,臣妾倒也犯不上用自己的孩子去換她的性命,」我看著皇後的眼睛,「臣妾的貞潔,在入宮之前便沒有了。」
皇後微驚:「什麼?」
我垂眸一笑,控制表情讓彼岸花有低垂之感:「薛嫦潔那雙眼睛八歲時便生得極美了,所以皇上見過一次之後便時常去左相府尋她。」
「你那時便在薛府了?」
「是,臣妾那時六歲,已被賣入薛府一年了。皇上喜歡薛嫦潔,但薛嫦潔年幼任性,時常惹他生氣,可皇上又不能打她,所以就時常她的婢女出氣。」我對皇後笑了笑,「我就是其中之一。」
皇後微微地嘆了口氣。
我接著道:「幸好薛嫦潔年歲漸長之後便懂事了些,薛相耳提面命,總算教會了她對皇上投其所好。」我微微一哂,「其實薛嫦潔的貞潔,在入宮前也早已沒有了,她的及笄之禮是薛相安排的,鮮花鋪地、溫泉斜引,數千匹紅綢圍住她的香閨,數萬枚金葉子為皇上指路,」我自嘲地勾起唇角,「就如同臣妾那日一般,隆重而盛大。」
皇後眸色幽深,幾絲嫉恨、嘲諷溢出:「當日皇上恩賜明珠如意數不勝數,本宮還以為他隻是恩寵、疼愛薛嫦潔,想不到是這個疼愛法兒。」
我視若無睹,隻接著輕笑:「那時臣妾真是羨慕極了薛嫦潔,臣妾睡在被老鼠咬了的床板上都在想,若我能過一天薛嫦潔的日子,死都值了。」
皇後憐憫地撫了撫我的頭發:「所以你勾引皇上,也將身子獻給了他。」
我笑著看向皇後:「臣妾那時隻有十二歲,雖然羨慕極了皇上待薛嫦潔那般溫柔體貼,但更貪圖她的錦衣玉食,所以還沒有開始打皇上的主意。」
皇後笑道:「那你是何時開始打的呢?」
我笑得越發嫵媚:「十三四歲吧,我的眼睛開始越發像薛嫦潔,連皇上都誇贊過一次,我滿心歡喜,得意了好幾日。但那時我的日子並不好過,因為薛嫦潔自跟了皇上之後便自以為有所不同,時常提一些蠻橫無理的要求來炫耀她對皇上的重要,皇上起初極慣著她,她便越發得意忘形,時日一久兩人便開始鬧別扭,我們便又開始跟著倒霉。」
皇後嘆氣搖頭。
我接著道:「那一日皇上跟薛嫦潔拌嘴,薛嫦潔半分不肯退讓,皇上下不來臺,氣急了便說像薛嫦潔這樣的女子他要多少有多少,薛嫦潔便嘲諷皇上,皇上惱怒之下便將我拉過去親了一下。」我指了指左眼,笑道,「就這麼親了一下,薛嫦潔就氣瘋了,皇上走了之後她差點兒挖了我的眼睛,多虧府裡的管家心善,緊著周旋求情才沒讓我變成了個瞎子。但薛嫦潔沒放過我,薛府的板子比廷杖差不了多少,我活過來之後便開始恨她,我便想,她越這般刻毒,那我越便要勾引皇上。」
皇後好笑地點了點我的額頭,彼岸花忽然疼了一下,我眉心輕蹙一瞬,卻很快地展開。
我笑道:「我那時做事並不周密,薛府很快地有人跟薛嫦潔告了狀,但她不止沒有打我,還帶我去打了一場馬球。」
皇後凝眸看我。
我輕笑:「臣妾的貞潔就丟在那馬球場上,皇上也在場。」
皇後看著我:「皇上他……」
我悠悠地嘆了口氣:「皇上啊,就跟他知道薛嫦潔因為他親了我的眼睛一下就把我打個半死一樣,他很高興薛嫦潔這般吃醋,很得意薛嫦潔這樣任性地喜歡他,所以他點著薛嫦潔的額頭,我點著自己的額頭,「就像這樣,皇上寵溺地跟薛嫦潔說,你呀。」
皇後悲憫地看我:「那你……」
我也笑著看她:「薛嫦潔有皇上抱的時候,臣妾也有人抱,好多人,比她多多了。」
皇後嘆口氣:「那你,不恨皇上嗎?」
我笑著搖頭:「臣妾覺得皇上很厲害。」
皇後疑惑地看我:「很厲害?」
我笑道:「那次之後,我和薛嫦潔都以為皇上必定是會嫌我臟的,但娘娘你看,現如今皇上可並不挑食,這還不厲害嗎?薛嫦潔現在肯定日日都後悔沒有直接弄死我,留下我這麼個心腹大患惡心她,連孩子都要生在她前面,說不定她慪著慪著就把自己慪小產了。」
皇後噗嗤一笑,點了點我的額頭:「你呀,」她立刻記起我剛說的話,略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神色卻轉瞬恢復平和笑意,「你就是因為此事恨薛嫦潔的?」
我笑了笑:「薛嫦潔要打死我那次,傳信給管家救我的小廝,是我心喜之人,薛嫦潔自那次就看出來了,但她覺得隻有她和皇上才配得上青梅竹馬。馬球場上,那小廝跟皇上一樣看完了整場好戲,但他沒有皇上的心平氣和,他瘋魔一般聲嘶力竭地吼叫撕打,薛府自然不能留這麼吵的人,所以他很快地就再也不能那麼吵了。」
皇後蹙眉嘆氣:「薛嫦潔也委實太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