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我畫好眉間的天青花鈿,覆上朱紅口脂,雲鬢輕挽對鏡一笑,額頭那朵彼岸花似乎已在我體內生根,轉眸間便能搖曳生姿,滿室生華。
胭脂紅妝,柳絮終於沒辦法再說我是剛從墓地裡刨出來的臉色了。
皇後娘娘安排妥帖,我面覆輕紗,取代舞女作羌鼓舞,高城看著我腰腹之間蔓延至脊背的醉心花眼神都直了,薛嫦潔賭氣地輕摔金杯都沒能喚醒他。
我唇角微勾,高城隻喜歡女子的柔弱堪憐之態,所以滿宮裡的妃嬪,包括薛嫦潔都從未有過絲毫潑辣之態。為了帝王的恩寵垂憐,薛嫦潔心中再酸、再妒,也不能由著她的本性翻桌子。
我沒能跳完那支舞,當我用金絲護甲將第二層輕紗從肩頭挑落時,高城就已經按耐不住下了御座,他躍上羌鼓舞臺,腳步急促地走向我。
我無法控制自己有些畏怯的戰慄,我看向高城的眼神一時也忘記繼續施展極盡的魅惑,我沒能藏住眼底的那一絲恐懼。
但高城眸中興致越發濃烈,我後退之時,他忽然急步上前。
羌鼓舞臺頓時亂作一團,我用僅餘的理智竭力出聲:「奏、奏樂,皇上,奏樂!」
高城唇角勾出個邪笑:「怕羞啊?」
那一日後,宮中銷金殿不再是最受朝臣攻訐靡亂之處,宮中嬪妃宮女也都不再跟我對視,連柳絮來為我診脈時都尷尬地低垂著頭,話沒說兩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披著純白如雪的千金狐裘臨窗而立,看著柳絮小心地確認無人瞧見她來我這裡才敢出去的背影自嘲地輕笑。
連趙嬤嬤都不再來訴說皇後娘娘的孤清冷寂了,柳絮自然也是不願來我這裡的。
那番羞辱是我自找的。
羌鼓舞臺上的樂聲、人聲原本嘈雜,我若不開口,急紅了眼的高城根本就想不起來讓所有人都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我怎麼會忘了高城最喜歡什麼,不過是休養了月餘,我竟忘了他最喜歡什麼。
他愛瘋了畏怯孱弱的眼神,也愛瘋了凌辱一般的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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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命人去取來大量金丹。
滿地滾落的金丹都比我要幹凈些。
高城躍下羌鼓舞臺時如同一頭志得意滿的雄獅,我在羌鼓之上一動不動地看了許久的星星。
原來早已月掛中天。
原來看客除了被高城叫來的滿宮妃嬪還有我幼年最喜歡的月色。
我跟柳絮說她不必再來的時候她如釋重負,姐妹情分她不想辜負,但被萬人鄙夷、唾罵的椒房殿她的確是不想來了。
但柳絮不來,其他妃嬪卻開始來了。
因為高城開始日日來我這裡。
這具身體他原本早已玩膩了,所以才會轉回薛嫦潔身上,可如今那朵彼岸花似乎有什麼奇異的妖力,讓他瘋魔了一般地又重新迷戀上我,比我剛入宮時更甚。
這自然是件好事,我原本沒料到我能做得這麼好,所以當我專寵後宮之時就開始擔心皇後對我不滿,我越發恭謹、服從,皇後越發憐憫、寬厚,主僕和諧。
我宮中的吃穿用度漸漸地遠超皇後,宮中的奴才捧高踩低,也已經開始傳我會將皇後取而代之的話,但我從未擔心過趙平會對我下手,直到我再次有孕。
我不確定,但是我懷疑我是再次有了高城的孩子。
皇後能容得下我,是因為薛嫦潔還沒有死在我們手上,更因為我是生不出孩子的。
高城是個瘋子,他厭棄你時將你視若豬狗,喜歡你時卻又會將你捧若星月。
他為了我一句話,將後宮種滿墨櫻;也為了我一個笑,當著右相將我抱上御座。
他會在我染了風寒之時將我摟在懷中小心地呵護,他會在我不肯吃藥之時柔聲地哄勸,他會在我笑鬧之時滿眼的寵溺。趙平厭惡高城,但她仍然嫉妒我,許多個瞬間,她看向我時眼中的嫉妒與她看薛嫦潔並無二致。
但趙平與薛嫦潔不同,她已年近三十,她的城府心機遠非滿心高城的薛嫦潔可比。她不惜捧我也要打壓薛嫦潔並非隻為兒女情事,她有更多家族的考量。
薛相正當壯年,趙相卻已垂垂老矣。因薛相把持吏部,趙氏一門鮮有子弟在朝中擔任要職,一旦趙相西去,趙氏一族的勢力很快地會被蠶食鯨吞,再無復起之日。
皇上和左相也是打這個主意,反正趙相今年已重病數次,眼看是撐不到來年開春了。
若是薛嫦潔在宮中得寵生子,趙平這個皇後隻怕很快地就會被取而代之。
所以趙平可以容忍任何一名女子盛寵甚至專寵,就隻除了薛嫦潔。
皇後娘娘素有賢名,入宮七年,幾乎淫遍後宮的高城卻隻得了三位公主,三位公主的生母還都是皇後的婢女出身,皇後娘娘的手段可見一斑。
但薛嫦潔的容貌太過出眾,高城又是個三日新鮮的狗頭脾性,皇後手下並沒有什麼很得力的人,至少沒有人能制衡薛嫦潔。所以皇後很是看重我,待我也極好,好到連我的父母親族都要替我照料。
隻可惜我是個賤命,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並沒有什麼父母親族。
但我仍然願意接受皇後恩賞的銀子。
我跟皇後笑說,每個宮妃都有娘家,那我也要有,就在宮外買處院子,找幾個灑掃的僕婢,我不就有娘家了嗎?
皇後聽得笑出了聲,搖頭寵溺地說,那便由著你罷。所以我在宮外就有了一處宅子,從未去過,但那是我的家了。
我從未料到我自幼眼巴巴地向往的一處小院子、我夢寐以求的家,竟是皇後給的,我幾乎沉溺於這些日子跟皇後娘娘相處的溫馨。
我幹嘔著輕笑,冰涼的指尖撫上小腹,那若皇後娘娘看見我此刻的樣子,她還能笑得寬厚寵溺,滿目縱容瑪?
4.君恩-局中子
柳絮驚喜地跟我說確是有孕的時候,我眼前晃過皇後的笑意,捂著小腹的手指莫名地輕顫。
柳絮察覺到我的不對:「小妹,你怎麼了?」她無助的看我,「你,害怕皇後害你嗎?」
我抬頭沖她笑了笑:「多謝二姐,你快去吧。」
柳絮收拾好藥箱走到門口卻又折了回來,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地看著我說:「小妹,我沒有看不起你,我那時,我那時隻是怕被人說……你知道我的性子一向怯懦了些,但我們姐妹情分,我不會…...」
我笑著打斷滿面漲紅的她:「我明白,二姐,你快走吧,我如今的風光也是紙糊的,這高樓起得快倒得也快,你莫要跟我牽扯太多,以免到時候被我連累。」
柳絮卻坐在我軟榻邊道:「不會的,小妹。皇上真的愛上你了,現在滿宮裡都將你看作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沒有人再敢看不起你了,我們再也不用任人欺凌了。」
我輕笑一聲:「二姐,皇上今日愛我,明日也能愛別人。」
柳絮搖頭:「我跟隨皇後娘娘入宮多年,從未見過皇上對別的女子如你這般用心。小妹,皇上待你跟薛嫦潔幾乎快要不分軒輊了。」
我摸著小腹嘆了口氣:「原本不用急著分軒輊,但現在卻要賭一把了。」
柳絮一怔,急道:「你要幹什麼?小妹,你相信我,皇上如今待你跟當初不同,我覺得他會想要這個孩子的!你隻要瞞過皇後娘娘……」
我看著房門外木檀的人影輕笑:「瞞過皇後娘娘?」
柳絮怔住一瞬,隨即驚懼地看向進來施禮的木檀:「你…...」
木檀低垂眉眼:「奴婢的確是皇後娘娘安排在貴妃娘娘身邊的棋子。」
我一笑:「木檀,怎能這般說話呢?你明明是皇後娘娘派來照顧我的人。你去鳳翎殿告訴娘娘我有孕一事,跟她說我們或許可以借此除掉薛嫦潔。」
木檀眸色復雜地看我一眼,隨即迅速地低垂眼眸,但卻並未離開。
柳絮驚惶地拉住我:「不行!不能放她活著離開!她聽見了我的話!她會告訴皇後娘娘!皇後會殺了我們!」
我看著木檀輕笑:「木檀,你會嗎?」
木檀顫聲:「奴婢不會。」
我輕笑:「我沒有父母親族,所以皇後給的那處院子空著也是空著,你有父母親族,但卻貧困落魄得無處落腳,所以我便將你的父母親族安置在那處院子裡了,想來你也已經知道了。」
木檀跪倒:「奴婢知道。」
我笑道:「柳醫女隻是認出了我是她幼年幫過的一個妹妹,所以才跟我敘兩句舊。她並未做過什麼背叛皇後娘娘的事,你跟她也無冤無仇,此事無礙我們的計劃,我對皇後娘娘絕無二心,所以有些瑣碎小事也不必事事叨擾她,你覺得呢?」
木檀沉默,我便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柳絮慌亂得快要失態之時,木檀忽然抬頭看我:「娘娘,你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我看著她笑:「隻要能讓薛嫦潔死,做什麼都值得。」
「娘娘深恨之人,就隻有薛貴嬪嗎?娘娘就不恨皇後娘娘嗎?」
我笑意驚訝:「皇後娘娘待我這般好,我豈會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