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拍著我的手:「你瞧瞧她手腕上是什麼。」
醫女微拉袖口,一片粉嫩桃花圖案將纖細、皓白的手腕襯得更加玲瓏堪憐。
我怔怔地看著皇後:「娘娘……」
皇後一笑:「這是我從家裡帶來的醫女,因身上燒傷太醜便想了這麼個法子,方才太醫說你臉上這傷必定留疤時我便想起了她,若你不怕疼,就讓她幫你在額頭也做成花朵樣子,若是做得好,容顏不止不會受損,隻怕還更進一籌,隻不過……」
我急切道:「隻不過什麼?」
皇後笑道:「隻不過她那法子隻在受傷當時最為有效,你若想做,須得現在做決定。」
我捂了捂額頭,微微地露出些怯意,小聲道:「會,會很疼嗎?」
醫女一笑:「的確是很疼的,貴妃若是怕,奴婢倒是可以用些藥物緩解,隻不過……」
我急道:「隻不過什麼?」
醫女笑道:「隻不過若用了藥物,奴婢在娘娘臉上所繪制的圖案會受損不少,原本驚艷十分的顏色,最多也就八分了。」
我怯怯地看皇後,皇後一笑:「你的臉,你自己做主吧。」
我遲疑道:「那,那便八分吧,我自幼便十分怕疼,圖案略遜色些無妨,隻要多用些藥不讓我疼便好。」
竹心道:「貴妃娘娘被薛貴嬪害成這樣,就不想復仇嗎?」
我憤恨道:「我豈會不想,但即便是我盛寵之時都拿她毫無辦法,如今皇上被她迷了心竅,我又能如何?」
竹心道:「皇上喜愛薛貴嬪,也不過是喜愛她那張臉罷了,若娘娘容顏蓋過她,自然可以復寵。」
我悽涼一笑:「我起初獲寵,也不過是因為眉眼間與薛貴嬪十分相似罷了,滿宮裡的奴才背地裡都說我這個替人擋箭的贗品必定沒有好下場,我還自恃貴妃身份不放在心上,想不到才一個多月就落到如此地步。皇上癡心薛貴嬪,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蓋過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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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憐憫地拍了拍我的手:「好了好了,這宮中除了薛貴嬪,誰沒被皇上傷過呢?你既怕疼,那便聽你的,多用些藥罷了。」
我感動地眼眶微紅,那醫女忙道:「娘娘切不可哭了,這傷口已然不好處置了。」
皇後起身讓開:「你便快些替她來繪制吧。」
醫女上前細瞧:「奴婢即便用藥也還是疼的,娘娘還需忍著些。」
我抽了抽鼻子:「那能不能多用些藥?」
醫女道:「奴婢會盡量照顧娘娘的,娘娘這傷口,倒是很適合朱紅色的彼岸花圖案。」
我全不上心:「你瞧著繪制吧,隻要不疼便好。」
醫女笑著點頭,卻趁我不備將兩根銀針刺入我的脖頸,我緩緩地軟倒在榻上,但卻仍能感知到有人靠近床榻。
醫女應該是又跪下行禮:「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已是昏迷了,雖聽不見看不見,但痛覺卻仍在,若按照貴妃娘娘的吩咐,奴婢繪制的彼岸花隻怕是要遜色不少。」
皇後淡淡道:「既如此,那便直接繪制吧。」
醫女道:「是,奴婢繪制此花用些紅麝會增色不少,但此物不利於女子有孕,請娘娘示下是否可以多用。」
皇後淡聲:「貴妃腹部被薛貴嬪重創,此生已然無法有孕了,她要在這深宮活下去隻能靠容貌引皇上垂憐,什麼藥都可以用,隻求容顏驚艷即可。」
醫女道:「還有一事,貴妃娘娘的左眼中混入了七步蓮,奴婢若是清洗,這彼岸花隻怕就要失色,但若不清洗,隻怕貴妃娘娘的目力……」
皇後打斷她:「損些目力罷了,不必清洗。」
醫女道:「是,那奴婢便即刻開始了,這些藥物吸入也不利於女子有孕,還請皇後娘娘回避。」
皇後身上的燻香味道漸遠,但竹心的聲音仍能傳來:「娘娘,若貴妃娘娘當真容顏出眾復寵,咱們如何確保她不會像薛貴嬪一樣囂張跋扈、以下犯上?」
皇後冷笑一聲:「卑賤漁民之女,半分家世背景皆無,囂張跋扈又何妨?薛嫦潔揮揮手就能碾死她,本宮就不能嗎?即便皇上日日留宿她宮中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會再有孩子了,讓薛嫦潔跟她結下這般死仇,她想在這後宮活著就隻能投靠本宮。
柳葉得勢便目中無人,失勢便卑賤如畜,她被薛嫦潔害得這般悽慘,竟還隻顧怕疼怕死,可見已經被嚇破了膽,這等賤民脾性雖為人不齒,但卻便於操控。
本宮就是要她極盡美艷,否則本宮如何利用她吸引皇上?隻要她能分去薛嫦潔的聖寵,就不枉費本宮將木檀安置到她身邊的苦心……」
皇後的聲音漸漸地聽不見了,我緩緩地睜眼,看著眼眶微紅的醫女一笑:「二姐。」
醫女柳絮是右相府家養的奴婢,但也是我的二姐。
我們並無血緣,但她是我的二姐。
柳絮哀哀切切地看著我:「你至於做到如此地步嗎?」
我苦笑:「落到如此地步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自幼當真怕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幫她將銀針和紅麝攤開,「你趕緊,不是拖得越久越不好繪制嗎?」
柳絮看著我遲疑:「當真不用藥嗎?」
我立刻警惕:「你別害我,若不是你說我的眉眼隻要有彼岸花點綴必定更勝薛嫦潔,我也不會走這步棋,你若不想我功虧一簣,就千萬盡力地給我弄成個禍國妖妃的模樣。」
柳絮眼眶更紅:「你的左眼……」
我眨了眨糊滿了七步蓮和血汙的左睫毛:「照皇後說的做。」
柳絮一咬牙,將一卷錦帕塞入我口中:「忍著。」
半個時辰後,我睜著一隻眼睛看柳絮:「成了嗎?」
柳絮雙眸仍有些微紅:「成了,你小心不要將汗水浸透左眼的紗布即可。」
我微急:「可是我又控制不了我會不會出汗。」
柳絮看我:「你到底哪裡疼?」
「方才是額頭那裡,現在……不知道,我還挨了板子,我全身都疼,若是出汗怎麼辦?」
柳絮將一枚丸藥塞入我口中,我不肯吞咽:「這會影響彼岸花的顏色嗎?」
柳絮道:「不會,我已經繪完了,本就可以吃止疼藥的。太醫不會幫你調理小產,我會跟皇後說彼岸花需要藥物補養,你按時吃我的藥,日後未必就一定不能有孕。」
我一笑:「好。」
柳絮收拾好藥箱卻遲疑地看我:「小妹,你究竟想做什麼?你已經是貴妃了,即便失寵,份例銀子也足夠過活了,就依附皇後好好地活著,不好嗎?」
我笑了笑:「你知道我這個貴妃是怎麼來的嗎?」
「不是皇上醉酒之後將你當作了薛嫦潔,又跟皇後賭氣,才……」
我笑道:「我這個貴妃,的確是皇上有意地拎出來給薛嫦潔擋明槍暗箭的。朝中右相聯合武威侯對皇上施壓,但他就是想將薛嫦潔納入後宮,所以他需要找一個魅惑君王、逾制逾禮的活靶子出來給那幫吃閑飯的御史來罵,這樣才能減弱匯集到薛嫦潔那裡的目光和壓力。皇上此計妙得很,朝中如今都在彈劾我禍亂朝綱、逾越祖制,根本就少有人提及隻是封了個嬪的薛嫦潔,皇上贏了。」
「可薛嫦潔沒有贏,她是左相之女,宮中妃位有幾十人,她豈肯一直屈居人下?」
「薛嫦潔嬌生慣養,既然忍不了我這裡的氣,自然也忍不了別人的,不過現在還沒人敢找她的麻煩,她還能過一陣子好日子。」
「一陣子?」
我笑了笑:「皇後娘娘是右相之女,也是身份尊貴受不得氣的,如今連我都招攬了,可見必定容不下薛嫦潔,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嘛。」
柳絮急道:「那你呢?她們爭鬥可會傷及無辜?皇後娘娘打算利用你對付薛嫦潔,你有辦法全身而退嗎?」
我挑了挑眉:「我為什麼要全身而退?我費盡心機才入了局,哪兒來退的道理?」
3.復寵-彼岸花
我的傷勢好得頗快,額上那朵彼岸花也日復一日地妖艷魅惑。
柳絮的手藝好得超出了我的預料,我左眼尾處的傷口被精巧地繪成了一絲花蕊,在我眨眼含笑之時,就如同眼尾開出了一朵妖艷至極的花,又如同額頭上那朵花被風吹動,倏然點亮了我的眼睛。
我攬鏡自賞練習笑意時,曾瞧見過幾次半夏和木檀癡癡地看我的模樣。
柳絮也未曾料到這朵花竟能發得這般妖魅,但她也並不關心,她隻每日來看著我吃藥、調理身體。藥我可以吃,但她要我吃的那些食物就不太行,我倒不是吃不下,隻不過高城喜歡像薛嫦潔那般身材嬌小柔弱、幾乎可做掌中舞的美人兒,我若是將自己吃得圓滾滾的,那這朵彼岸花就委實浪費了。
皇後娘娘幾乎日日來瞧我,隻要我紅著眼眶,略有些驚惶無助的神色,她便心疼地摟著我柔聲地安慰,但隨著彼岸花日益嬌艷,她也從輕拍我的後背逐漸變成了摩挲我的臉頰和脖頸。
皇後娘娘吐氣如蘭,身上的鳳檀香也並不難聞,但我還是覺得她安慰我時靠得太近了,我又不是個聾子,她沒必要緊挨著我的耳朵說話。
鳳翎殿的趙嬤嬤這幾日總在皇後娘娘走後給我留下些皇後賞賜的小物件,這也是奇怪,皇後娘娘要賞賜什麼,來我宮中的時候直接賞賜便罷了,為何又要等走了之後再讓我謝一次恩。
趙嬤嬤給了我兩隻錦帕、三個玉枕之後便開始感慨皇後娘娘這些年的孤單冷寂,我認真地聽著,認真的應是,認真地把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