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己應該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16.
一眨眼,舒長清已經在晉國呆了近兩個多月了。
也許是日子太舒服,她每日清閑,甚至已經漸漸不怎麼去想黎國的事了。
這期間翟承訣因常來看她,兩人交談甚歡,關系也融洽了不少。
後來,舒長清在晉國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喜歡下雪天。那些從空中飄零下來的小小寒意會落在鼻尖和面頰,像是被上天憐愛的淺吻。
她早早的用了早膳,裹上銀狐毛披風,駐足在院落中。
天色暗的早,僅有一盞小燈放在石桌上。身後的屋子裡有暖爐,橙黃色的柔和微光隔著紙窗透出來,在她身上打下陰影。
舒長清闔上眸子,微微仰起面頰,任憑細小的雪花落在她額面和肩上。
吸入肺中的微寒空氣,帶著淺淺刺痛,但卻令人愉悅。
寧靜,她感到無比的寧靜。
過了一會兒,舒長清微微睜開了眼。
她感到有炙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便轉頭望去。
一襲紋金黑袍的翟承訣站在院子入口,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望了她多久。
男人的面容半隱在光找不到的陰影中,高大的身軀此刻更是給他平添幾分無形的魄力。他看著被燈光在周身上鍍了一層暖色的舒長清,一言不發,隻是安靜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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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長清也望著他。
許久後,她彎眸沖他笑。
「過來吧,你那兒不冷嗎。」
翟承訣微微睜大眸子。
他喉口一澀,緊緊盯著光亮處的女人。隨後他邁開步子朝她走去,抬手替她拂去發頂和肩頭的薄雪。
舒長清沒制止他的舉動,隻是頷首,露出被凍得發紅的耳尖。
這一瞬間萬物寂靜,唯有兩人的呼吸。
也許是意識到了不妥,翟承訣首先後退半步,側過頭咳嗽一聲。「……你冷嗎?我替你去拿手爐。」
舒長清搖頭,「我喜歡稍微冷一點的天氣。」
「這樣。」翟承訣看起來並不意外。
兩人片刻無言。爾後還是翟承訣先開了口。
「黎國的皇帝……駕崩了。」
舒長清猛的抬頭,直直望向他。
男人看起來像是在斟酌著如何與她開口。「黎國太子本應當要登基的,但承王帶兵入京,明顯是要造反。」
舒長清安靜的聽著他說,隨後還是輕聲問了一句。「賢王呢。」
翟承訣有些晦澀的說道。「…他欲等太子和承王先行廝殺,爾後等雙方氣勢微弱之際再與之相爭。」
舒長清點頭,隨後便沒再開口。
男人忍不住的盯著她瞧了又瞧,最後還是小聲的問道。「你…不擔心他嗎?」
「我說過了,我問心無愧,與他,我不再欠任何。」舒長清淡淡開口。「在他同意將我拱手送人的時候,我就已經放下了。」
翟承訣聽她如此說,眸底浮現掙扎。他咬了咬牙,扭開頭,避開了視線。「等一切結束,我便送你回黎國。這本就是我一廂情願的強迫你來晉國,我會了結這一切…你莫擔心自己清譽受損,我向你發誓,絕不會讓你名聲被玷汙一星半點。」
他有些急促的說完,便想著要離開。
隻是在離開前,翟承訣在院子門口止住腳步,背對著舒長清,閉著眼深呼吸數次。
「這陣子…謝謝你了。」
他說完,不等舒長清開口,便匆匆的走了。
大雪紛紛,很快便在院子裡鋪滿一地銀白。
舒長清駐足在院中,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半晌未動。
那晚舒長清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回到幼時,回到那一次偷偷出去遊玩的時候。
她懷抱著激動的心情在外面走著,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看見什麼都覺得充滿樂趣。
本來應該是在前往鬧市的路上的,她卻在一處偏僻院子門口停下了。
門裡隱隱有孩童啜泣的聲音。
她敲了敲門。「有人嗎?」
她的聲音飄渺又模糊。
門裡的哭聲戛然而止。
許久後,有小孩怯怯的在門裡問。「你是誰?」
那個小孩的聲音同樣模糊,像是一層霧氣般,很快便在耳側散去。
「我是舒家嫡長女,你又是誰?」她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我是…是……」門後的小孩這時卻吞吞吐吐起來。
但吞吞吐吐半晌還是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她又耐著性子問。「你為什麼哭?」
「…我父親不想要我,他們都不喜歡我,都說我是個異類,因為……因為我…」小孩有些猶豫,聲音愈發小了下去,細若蚊鳴。「因為我的眼睛顏色和他人不同……」
「難道是紅著眼睛的怪物嗎?」
「不是…!不是紅色的……」
「那是什麼顏色?」
「是…淺淺的灰……」
她想象了一下,旋即頗為驚奇的說道。「那應當很好看才是。」
門後面不吱聲了。
她便又自顧自的說。「那種顏色的眸子應該很漂亮才是,他們為什麼會討厭你?尋常人都不會有這麼獨特的眸子,稀有的東西向來都很珍貴,他們也許是覺得你很寶貴也說不定。」
門後面的小孩還是不吱聲。
「雖然你被關在門後面,我看不見你,但我總覺得,應當是很漂亮的。」她用手輕輕拍了拍門板。「你要是不再哭,下次我便作副畫送你。
先生說我畫的駿馬很漂亮,你會喜歡的。」
「我要走了,你別哭啦。」
她離開了那處偏僻的宅院,往鬧市走去。
身後的小院裡似乎有人推開了門,但她沒有回頭看。
夢境的最後,是在鬧市中,意氣風發救了她的衛延盛。
那個獨自哭泣的小孩,卻被霧氣般模糊的夢境吞噬,被壓在記憶的深處,留在了塵埃的角落。
天亮,舒長清慢慢睜眼醒來。
滿臉不自知的淚痕。
她原來也在無意中成為了別人的救贖,但這對她來說卻是個那麼微不足道的事,微小到她甚至回憶不起來,直到現在。
舒長清坐起來,怔怔的盯著床面。
她覺得自己需要見翟承訣一面。
17.
可她卻接連七天都沒見到翟承訣。
直到快報傳到晉國,她這才知道,那場奪位引發的動蕩結束了。
衛延盛果真當上了皇帝。
但消息傳來後,她隻關心翟承訣人在哪。
可左盼右盼,她最後卻沒盼來翟承訣,卻盼來了個她此刻最不想見的人。
那男人身著銀白盔甲,踏著雪走進院落。他看上去意氣風發,眉宇間帶著屬於勝利者的喜悅,好不快意。
衛延盛激動欣喜的看著坐在院中的舒長清,眼底此刻的動情是真的。
這場廝殺動蕩,最終還是他得到了勝利,拿到了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有了晉國皇子的暗中助力,和舒家的幫忙,他在太子和承王最氣虛的時候趁機而入,快刀斬亂麻,奪得勝利。
而這一切都需要感謝舒長清當初做出的犧牲。
要說衛延盛此刻不動心是假,他被喜悅沖昏了頭腦,興奮和激動湧上心頭。他看著舒長清,認為這是愛意。
沒有她的這段日子裡,他也愈發深刻意識到了舒長清曾經的好處。
王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即便女主人不在,也可以毫無壓力的運作;京城中她留下的善行痕跡眾多,百姓都對賢王府好感有加,贊不絕口。
這也為他奪位成功打下了不小的基礎。
而這場動蕩中,站隊於承王黨羽的杜斌在混亂中不幸去了,留下了作為寡婦的沈嬌。
衛延盛承認他的確心悅沈嬌,但同樣的,他也心系舒長清。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像是同時愛上了兩個人。嬌嬌兒是他的白月光,是朱砂痣,是愛了十年的人;而舒長清是他的妻,是為他付出最多的人,是最配的上皇後位置的人。
他已經都打算好了,要讓舒長清成為他的皇後,讓沈嬌成為貴妃。
他現在得到了一切,隻等著迎接他的皇後了。
衛延盛面露喜色,大步向舒長清走去。
「長清,我來接你回去了。」
但離她還有些許距離的時候,衛延盛卻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了舒長清眼底的冷漠和隔閡。
那太過於明顯的排斥著實令他一怔,但衛延盛還是在心裡告訴自己不可能,也許是舒長清還怨恨著自己將她送走的事,但她不會一直記恨自己。
這麼想著,衛延盛便向她伸手。「長清…?」
還沒等他觸到舒長清的袖口,她便淡淡起身,往後連退幾步,避開了。
「自重。」她隻是這麼說道。
衛延盛擰眉。「你這是何意?長清,你若是還在怨我,生我的氣,我理解。但我們先回去吧,我此次來就是接你回家的,我說了我會補償你。」
「殿下……陛下似乎弄錯了什麼事情。」舒長清淡淡開口。「在陛下送走我的那一刻,那兒便不再是我的家了。」
衛延盛愣住。「你莫要鬧了,當初是我做的不對,現在我來補償你了。我奪得了勝利,你隨我回去,便會成為黎國最尊貴的——」
「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舒長清打斷他。「我不會隨你回去,我也不想要你任何補償。」
「什麼叫沒有關系了?你是我的妻。」
「在離開的那一晚,我在我的簪盒裡留下了和離書。」她沒有看衛延盛,隻是保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陛下請回吧。」
「…別鬧了,隨我回去。」衛延盛沉下臉色,語氣中帶上怒意。
他看著站在他幾步遠開外的舒長清,不想再和她如此僵持,大步向前,準備抓住她手腕。
但他還沒邁開幾步,肩膀一側便被一人牢牢摁住。
是翟承訣。
他摁住了衛延盛的肩膀,隨後將他往自己身後一帶,跨步擋在了舒長清面前。
「你剛才是想做什麼。」他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但眼底卻冷的駭人。
舒長清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男人一身漆黑盔甲,和身著銀白的衛延盛形成了強烈對比。
不知怎的,她此刻覺得無比的安心。
衛延盛盯著比自己還稍稍高一些的翟承訣,冷笑。「……這可不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