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想是思考了許久,隨後卻隻是笑笑告訴他,一場交易前必須付下押金,這是規矩。
衛延盛別無選擇,在虎視眈眈的太子和承王面前,他沒有時間了。
他在這一刻幾乎都有些痛恨自己了。為什麼如此軟弱無力,甚至要出賣妻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盡管他一直固執的告訴自己,舒長清欠自己的,她應該為自己著想;可內心深處未泯的那一絲良知還是鑿出了一個洞,讓他心口生疼。
他不敢去看舒長清的眼睛,他沒有資格和底氣與她對視。
他生怕在那雙眸子裡看見卑鄙無恥的自己,生怕舒長清面上盡是失望。
但是過了許久,衛延盛隻聽見舒長清淡淡的一句。
「臣妾明白了。」
他猛地抬頭,還是撞進那雙清澈的眸子。
可舒長清的眼底毫無波瀾,沒有失望,沒有驚慌,也沒有厭惡。
她隻是平靜的,平靜的看著衛延盛。
「長清。」衛延盛喃喃,「你不會在晉國待很久的,一旦等我事成,我會立刻接你回來。」
「你做的事,我絕不會忘的。長清,你替我做此事後,等你歸來,我定待你好,此生不負你。」
舒長清垂下眸子。
衛延盛看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心裡湧上酸澀。
他欲伸手擁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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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爺。」眼前的女人淡淡開口。「臣妾是王爺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
「王爺本就應該待我好,本就應該此生不負我。」
衛延盛伸在半空的手猛的一頓。
那晚,他幾乎是狼狽不堪的逃離了她的屋子。
同樣是那晚,一頂小轎趁著濃濃的夜色,安靜又迅速的從賢王府後門離開。
14.
在離開之前,舒長清沒有太多時間去整理行囊。
她隻是簡單的告訴阿蘭,自己需要去一個地方,也許會呆上一陣子,也許很快就回來,叫阿蘭莫擔心,隻管正常的生活,要做出和平時一樣的舉動。
阿蘭心裡擔憂,可舒長清卻已經閉上了嘴,再沒多說。
那晚衛延盛奪門而出後,過了兩三個時辰,有人輕輕叩窗。
舒長清便在那一晚乘著一座不起眼的小轎,偷偷離開了京城。
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不聲不響的離開的,在轎子上她嗅到異香,隨即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她便已經遠離了京城,跟著返晉的隊伍,在前往晉國的大轎中了。
轎子裡坐在她對面的是正在低頭看書的翟承訣。
男人在她睜眼的一瞬間就抬頭望了過來,露出溫和的笑,傾身為她倒水。「醒了?身子可有不適?」
舒長清不吭聲,隻是坐直了身子,揉著發昏的太陽穴,瞥了眼對面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面臨的會是什麼,也不知道衛延盛究竟把自己送進了一個怎樣的處境。也許會變成階下囚,也許會過的很糟糕,但她現在什麼都不敢斷言。
隻是默默的盯著翟承訣瞧,也不碰他端著的水杯。
翟承訣苦笑。「水裡沒毒,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那可未必,晉皇子殿下於我而言,現在也不過是個強搶他人妻子的無賴罷了。」
也許是舒長清真的心灰意冷了,她此刻說出的話已經沒有顧及那麼多禮節教養了,隻是一昧的想尋個發泄口。
翟承訣放下杯子。「賢王妃難道不該感謝我嗎?我聽聞賢王夫妻二人的感情可沒那麼好。」
「笑話,京城裡人人皆知我與賢王殿下相敬如賓,何來感情不好之說?」
翟承訣揚揚眉尾。「若真是如此,那為何賢王將你拱手送人?」
舒長清冷笑。「這就要問晉皇子了,是用了什麼手段。」
「我可沒用手段。」翟承訣合上手裡的書放在一旁,直直望向舒長清。「先來尋求幫助的是他,我不過是向賢王提出了一個交易,而他接受了我的要求。」
「所以便要將我作為你們之前的棋子麼?」舒長清此刻即便是拼命忍著,也還是將憤怒的情緒泄露了出來。「卑鄙無恥,愧為君子。」
翟承訣笑笑垂眸,沒再接話。
舒長清也不想再與他多說,移開視線盯著車窗外。
外面風景滾動,瞧得出來這車趕的很緊。
不知還需要多久才會抵達晉國。
過了片刻後,她聽見對面的男人極輕的說了一句。
「…看來是不記得了。」
舒長清回頭,迎上翟承訣的目光。
不知為何,在那目光中她總覺得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但翟承訣隻是沖她抿唇笑笑,隨後也望向窗外。
「大約再趕上半天左右便到晉國了,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賢王妃隻需舒服住下就是。我不會苛待你,也絕不會做任何越界的事,你會過的安心,不必擔憂。」
舒長清微微蹙眉。
她看著男人的側臉,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那句。
「為什麼是我?」
翟承訣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困惑,卻也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很快就到了,晉國。」他隻是這麼說道,神色如常。「你什麼都不必擔心。」
15.
拋開翟承訣搶人妻子的舉動來說,他的確沒撒謊。
到了晉國後舒長清住進了翟承訣安排的住處,一座略微偏僻的宅子,清靜少人,但丫鬟下人們都手腳利索,從不與她多說任何事卻還是可以迅速的將事情做的井井有條。
舒長清根本不需要管任何事,她現在就像個無所事事的貴女,甚至比貴女還閑,她甚至不用出門見他人。
翟承訣倒是每晚都會來,每次都是與她一同用膳,陪她說話,詢問她過的如何,有哪些不方便或者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即便舒長清一直說她什麼都不需要,但翟承訣還是會每天送些姑娘家會感興趣的稀奇小玩意來;有的時候是模樣獨特的繡品,有的時候是特色吃食,總之就是變著法子給她解悶。
而翟承訣也如他說過的那般,從未對舒長清有過任何越界的行為。
時間長了,舒長清都有些困惑。
她原本已經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了,誰知現在卻顯得她像是來晉國遊玩似的。除了不能出院子以外,她每天過的都愜意的很。
她向翟承訣問過,京城那邊自己突然消失了必然會有他人疑慮,該如何是好?
翟承訣隻是叫她不必擔心,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又想問很多事,但這男人似乎都已經解決好了。
這倒讓舒長清有些無所適從了。
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對男人改觀,這家伙還是一個強擄走他人妻子的潑皮。
到了晉國小半個月後,一日夜裡,天色轉涼。
舒長清在院子裡那株桃花樹下煮酒,裹著紋金的狐皮披風,靜靜的獨坐在樹下石桌邊上。
不知道為什麼翟承訣會知道她喜桃花,還特意在這院子裡栽了棵桃花樹。
舒長清仰天望著現在光禿禿的樹,有些出神。
自己過去喜愛桃花的緣由,無非起源於衛延盛。
可現在她卻不怎麼喜歡了。
桃花會讓她下意識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洞房。
也許是舒長清盯的太入神了,直到翟承訣在桌子對面坐下,她才反應過來。
察覺到自己剛才的失態,舒長清有些臉熱,但還是矜持著姿態,沖男人頷首。
「殿下。」
「你明知我和你說過不用喚的那麼拘謹。」
舒長清隻是搖頭。「禮儀不可丟。」
翟承訣也不強求,隻是順著她的視線望上去。「如今不到桃樹開花的季節,可惜了。」
「沒什麼可惜的,它也自有它的花期,強迫不來。」
舒長清熟練的煮酒,替翟承訣淺斟一盞。「嘗嘗吧。」
盡管她認為翟承訣搶人手段卑鄙,但她沒必要和翟承訣天天甩臉色。
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
把她拱手讓人的,也的確不是翟承訣。
男人瞇著淺色的眸子,舉盞淺嘗。「好喝。」
舒長清眨眼,忽然起了逗弄心思。「你也不怕我下毒。」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嗎?」翟承訣反問她。
舒長清隻是掩唇笑,隻是搖頭。
就算毒死他有什麼用,自己還平白背一條人命。
「這酒我常在這個季節煮來喝,阿蘭也誇我手藝好。」她垂首為自己斟上半盞。「也不知阿蘭怎樣了。」
「你若是心裡念她,我也可以將她接來和你作伴。」
舒長清搖頭,婉拒了。
她不想讓阿蘭卷入這些事,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翟承訣見狀也沒多勸,隻是盯著酒杯裡的一層薄薄酒水倒影發怔。
一時間兩人似乎各懷心事,皆未出聲。
過了片刻,翟承訣像是無意開口般說道。
「賢王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漸漸不再喚她賢王妃,但舒長清也不在意了。
她想了想。
「是的。」她回答道。「賢王於我而言是重要的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翟承訣在聽了她的話後,眸色有一瞬的晦暗。
「但是。」她繼而補充道。「越是回顧過去,我便愈發迷茫,無法認清自己當初的癡情究竟是入骨的愛意,還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賢王幼時於我有恩,他不僅救過我,還在我最低落的時候給予了我肯定。這於我而言,是曾經的我唯一想抓住的東西。或許是我強求過他,但現在的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我不欠他任何。」
翟承訣靜靜地看她。
隨後,他也開口道。「我的處境與你也很相似。」
「我的母親本是獻給父王的一位異域舞女,卻無意間懷了我。我自打出生起便有這雙和母親極為類似的淺色眸子,在其他皇子中格格不入,甚至遭受他人唾棄。於我而言,這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的出身,是我恥辱的烙印,和一切悲慘對待的開端。」
「我於幼時曾被當作質子送去他國,雖僅有短短一年,卻更是令我明白了我在父王心中可有可無的地位。雖身為二皇子,卻因為母親的出身,而要被當作一枚可隨時丟棄的棋子一般。」
「但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有人救了我。」
「她雖然沒有正面見過我的面孔,也沒直視過我的眸子,但她沒有詢問我躲閃遮掩的理由,也沒問我為何終日鬱鬱寡歡,自怨自艾。她告訴我即便沒有親眼見到,但我的眼睛應當是漂亮的,因為獨特的事物向來都是美的,這便是為何人們爭搶它們的緣由。」
「她對我有恩,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救了我,給予我肯定。而同樣的,現在的我也同樣渴望回饋這份恩情。」
翟承訣說完,再度深深的看了眼舒長清。隨後他不等她開口,便起身離開。
舒長清看著他的背影,心口酸澀。
不是對他的故事感到難過,也不是對他的經歷感到惋惜。
而是在莫名其妙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