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手沖她毫不留情面的扇了過來。
她渾身一僵,迅速上了馬車,迅速抽離了手。
6.
一路上是兩人在狹小車廂內無言。
舒長清合眼假寐,衛延盛卻煩躁的靜不下心來。
他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突然的脫口而出要和她一同前來,也有些懊惱自己的所作所為。或許是因為前一晚聽手下匯報了舒長清在京城為他做的那些詳細事,也或許是因為他開始認清這個女人是自己的王妃這件事。
嬌嬌兒已經嫁人大半年了。
她一定是夜夜和她的夫君纏綿,過的或許比自己想的要好。自己不能總是做那個沉迷過去的人吧?
但是……
衛延盛看了眼對面假寐的舒長清。這個女人為什麼連閉眼休息的時候都不會露出毫無防備的姿態?和嬌嬌兒不同,嬌嬌兒敢怒敢笑,鮮活靈動,可舒長清呢?像根木頭,時刻都端著架子。
但就是這樣端著架子的舒長清才能這麼好的幫自己打理了王府……
衛延盛懊惱的揉眉,內心的矛盾讓他下意識的就想逃避。
等到了青雲寺,衛延盛大步下了車,卻再沒回頭去扶舒長清下車。
舒長清怔了怔,但卻沒過多在意。
沿著石板路走,兩人隨著接待的小僧到了接待的屋子裡。小僧合手道了句稍等,便掩門離開。
又是兩人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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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長清不開口,衛延盛也不好開口。
但或許是過於寂靜了些,令人渾身不舒服。片刻後,衛延盛忍不住了。
「你時常來上香麼?」
他想起了自己治理水難的時候,聽聞舒長清時常去寺廟。
「此處讓人心思平靜。」舒長清答道。
「…是了,的確。」衛延盛喃喃。「我們過去似乎是一同來過的。」
沒有了自稱,舒長清抬眼看了衛延盛一眼。
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過於久遠,舒長清以為衛延盛可能都忘了。
不,怎麼會忘呢,他肯定不會忘的。
他明明就是在這裡遇見的沈嬌。
衛延盛似乎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中,面色舒緩,低聲開口。「你莫不是不記得了,我們過去曾——」
緊接著他就被打斷,其中一個手下匆匆趕來,低聲附在衛延盛耳邊說了幾句。
衛延盛旋即起身,丟下一句去去就回後,跟著手下離開了。
他走後,舒長清一人跪坐於室內。
她也開始回想起兒時的那一天。
那一日是衛延盛帶舒長清過來的,說是這廟宇附近有隻肥的油光水亮的貍奴,他想抓來給舒長清瞧瞧。
男孩費勁的鋪網撒餌,在等待的時候又是上樹摘果,又是折花捉蟲,好不鬧騰。
舒長清就蹲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瞧著他。
直到那簡陋的陷阱處傳來動靜,男孩才拍了拍手,興奮的喊著「上鉤了!」,一邊沖過去瞧。
但被網住的哪裡是什麼貍奴?是個氣的瞪著眼睛的小姑娘罷了。
她被弄的灰頭土臉,卻還是氣勢不輸人的大喊。
「這是什麼勞什子東西?」
男孩不服氣。「是我做的捕網,用來抓貍奴的!你怎的破壞了我的網?」
女孩卻又笑了。「抓貍奴?你們這倒是有趣,我看起來像貍奴嗎?快快放我出去,我也要同你們一塊瞧瞧,這玩意能抓個什麼。」
那日初見,男孩就目光便被女孩徹底吸引了。
從此好似再也沒有回頭看過背後的小姑娘。
舒長清在自己的回憶中也像個旁觀者,隻是靜靜地去回憶他人的故事。
自己那日後來如何了呢?是因為亂跑被母親斥責了,還是因為太過勞累第二天腿腳酸軟了?
她不記得了。
掩著的門推開了,舒長清抬頭,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師。
她連忙起身行禮。
大師卻合手低頭。「不必如此拘謹。」
「是必要的尊敬和禮儀,大師莫要嫌。」
等對方入座後,舒長清還沒開口,大師便端詳著她眉眼,輕嘆。「…這麼多年了。」
舒長清怔愣,等著大師的下一句。
對方卻不語了,微微笑著替她倒了杯茶,轉移了話題。「瞧王妃似乎是心有憂慮的模樣?」
「近日身體總有不適,但或許不是什麼大問題。」
「王妃心有鬱結,緊抓不放,最後擾的還是自己罷了。」大師以熱水澆盞,布滿褶皺的臉上露出苦笑。「所有的大問題都不過是從小問題堆積起來的。」
舒長清垂首。
「貧僧知王妃有過多壓力,但或許也是時候該考慮如何放過自己了。」大師正了正神色。「…王妃究竟在堅持什麼呢。」
聞言後舒長清也愣了。
她在堅持什麼?
也許是不敢正視這個問題,也許是太多的問題都是由此而來,舒長清幾乎是腳步踉蹌,稱得上是狼狽的以身體不適為由,不留答案,告辭離開了那處。
身後室內的大師未語片刻,低頭飲茶。
「距離貧僧算的那一卦,都過去這麼久了……」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離去的背影說道。
「命格未變啊。」
7.
舒長清是從寺內一個人回去的。
衛延盛不知去了何處,她一個人在馬車上靜靜等待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爾後才低聲吩咐回府。
至於衛延盛究竟做什麼去了,舒長清不過問。
幾日後,皇後娘娘便以身子不爽利為由,召她入宮陪著說說話。
大概也不過是旁側敲打一些什麼吧,舒長清沒有多想,隻是動身前往。
宮內,皇後半倚靠著美人榻,在她低頭屈膝行李前免了這些規矩。
「不必行禮了,來陪本宮解解乏。」
舒長清遲疑一瞬。但她沒開口詢問皇後為何不與後宮嬪妃們解乏,隻是安靜的坐下。
皇後端詳著舒長清,眉宇間是讀不懂的復雜神色。「你看起來氣色不好。」
舒長清垂眼。「近日有些悶熱,勞煩娘娘操心了…娘娘最近聽說身子也不大爽利,可是累著了?」
「能有什麼累著不累著的…這宮裡哪有甚麼還需要本宮做的?」皇後不在意的擺手。「你不必同本宮說話如此拘謹,本宮和你父親頗為相熟,過去也有不少交情,放輕松些談話便是。」
舒長清微微蹙眉。她不曾聽過父親說過和皇後娘娘的交情,更是從來不知道有這層關系。
「嫁給盛兒,多少委屈了些吧。」皇後忽然開口道。
「…臣妾不曾覺得委屈。」舒長清下意識的開口否認。「殿下…咳,王爺很好。」
「是麼。」皇後不置可否的冷哼。
窗外有輕微的蟬鳴。
美人榻上的女人身穿華服,即便上了年紀,也還是能從眉眼中看出屬於過去的影子。
皇後忽然抬手,牽起舒長清的手來捏了捏。
她沒說什麼,隻是示意所有宮女都退下。
等宮內稀稀疏疏的清空了,房門合上後,皇後才瞧著舒長清的眼睛認真的開口道。
「盛兒這孩子是有抱負的…他本性並不壞,隻是時常不清楚自己真正需要和想要的是什麼。現在大臣中盛兒的口碑甚至超過了太子,而這大約也是為何陛下會匆匆立盛兒為王……」
舒長清一怔。
皇後卻又繼續說道。「宮內人多眼雜,本宮不好多說,隻能透露你些許。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令人放心,你會明白要做什麼的。隻不過,你千萬要記得一點。」
皇後附在舒長清耳邊說了些許什麼。
後來直到舒長清離開了皇宮,等到那扇大門在身後合上,她都久久沉默著,隻是出神的瞧著車窗外。
她忽然很思念母親,很懷念過去在家中,不必憂慮太多,也不必肩負重任。
但時不同往日。
她應該明白的,早早在那日她向父親開口的那一刻,她就應該明白往後自己該走的路的。
回了王府,衛延盛倒是破天荒的在她居所。
舒長清還未行禮,就被衛延盛一把拽住了胳膊。
他擰眉。「不必了,隻是來一同用晚膳。」
舒長清沒有過問為什麼,吩咐下人準備。
這頓飯著實怪異。
很明顯衛延盛是有什麼事想說,但又不開口,隻是別扭的悶頭吃飯。
舒長清不動聲色的為他布菜。
後來等吃的差不多了,消食的茶端上來的時候,衛延盛終於開口了。
「你……入宮後和皇後娘娘說了什麼?」
舒長清蹙眉。「娘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天氣熱,臣妾陪她解解乏。」
「如此甚好。」衛延盛舒展開眉頭,旋即片刻後又問道。「幾日後的春華盛宴,晉國特使的確是會赴宴吧。」
「是的。」
「如此甚好。」
兩人雙雙又陷入沉默。
後來舒長清終於有些忍不住。「殿下可是有話要同臣妾說?」
衛延盛像是在糾結要如何開口,神色復雜了片刻;他斟酌著,隨後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陛下不久前透露過,有意指派人手南下,同季老將軍一同鎮壓南部蠻兵。」
「本王……我需要這個機會,希望舒老將軍可以在陛下推薦。」
舒長清直直的望去。
衛延盛似乎有些難堪;這是應該的,他之前明明那麼唾棄指責舒長清依靠家族勢力來強迫了這場婚姻,結果現在卻低著頭來請求舒家的力量。
但他得得到這個機會,這是個拉攏力量的好契機,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其他皇子,或者太子,搶走這個機會。
現在他治理水難有功,名聲正好,若趁此機會,還能再———
「抱歉,王爺,恕臣妾無法答應王爺這個理由。」
衛延盛有那麼一瞬愣住了。
他根本就沒期待從舒長清這裡得到拒絕的回答。
在他看來,舒長清這是欠他的;動用舒家力量為他所用才是應該的,但她居然拒絕了?
衛延盛喉結動了動,下意識的開口。「不能?你這是什麼意思?」
舒長清直直的看著他。「如今王爺名聲大噪,太子黨羽自然會有所提防;太子此時並無大錯,不至於讓陛下起了換嫡的心思。倘若王爺再奮力出頭,隻會讓太子起了針對的心思,或者更甚,惹得陛下反感。王爺與臣妾成親,他人自然會認為舒家力量會為王爺所用,而舒家男兒們皆是戰場上有名的將領;倘若王爺再得到此次南下接近季老將軍的機會,王爺以為,陛下會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