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青站在二樓欄杆旁,“這不是我的房子,等他回來我幫你問問。”
楊沅沅看著她,“聞總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了嗎?”
蘇晚青怔了兩秒,搖了搖頭。
這次出去,他沒有帶李泉,李泉是聞宴祁在公司最信任的人,他把他留下,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蘇晚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這兩天她查了很多關於胰腺癌的資料,越看越心驚膽戰,最後不敢看了,連發個消息問一問的勇氣也沒了。
原地頓了幾秒,蘇晚青扶著欄杆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間。
她坐在床邊,看著那間處處都是生活痕跡的臥室,發了會兒呆,先是把一些日用品裝進包裡,然後拉開抽屜,想拿充電器來著,目光卻瞥見了一個牛皮紙袋。
拿出來,厚度比之前多了幾分,多的是剛住進來的時候,聞宴祁許諾給她的離婚協議書,裡面有他一半的身家。
人在心緒低沉的時候,就喜歡追憶往事。
蘇晚青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第一眼看到的是鮮紅的結婚證書,第二眼,一個銀制的素圈戒指彈到了她手邊。
那是領證當天聞宴祁給她的,說是隨便買的,拍照時可能用得上。蘇晚青當時在車上就試戴了一下,大小正好,卡在無名指上,合適得連聞宴祁臉上都閃過了一絲驚詫。
想到那些,蘇晚青勾唇,無聲地笑了一下。
突然,擱在包裡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以為是聞宴祁,連忙翻出來,看到跳動的聯系人名稱,瞳色又黯淡下來。
邢奇武:【Yulia,你的腳腕還好嗎?我在藥店給你買了一瓶治跌打扭傷的藥酒,剛剛放到前臺了,你明天上班記得去取。】
蘇晚青:【不用,已經好了,謝謝關心。】
鎖上屏,她又拿起那枚素圈戒指看了一會兒,心神微動,她把它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日常用品收拾好,接下來就是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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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給她買的衣服都在衣帽間,其實這幾個月她都沒怎麼穿過,一來她穿著向來不挑大牌,那些衣服過於惹眼,二來是對欺騙她老人家一事仍感到愧疚,那些禮物是送給孫媳婦兒的,她沒臉穿。
可那天,蘇晚青在梳妝鏡前坐了很久,把小手提箱打開,從蓋住的衣架上挑了幾件衣服裝進去,直到裝不下,她拉上拉鏈,突然又有些難過。
跟奶奶相處的點點滴滴湧入腦海,當初在瑞思樓下的咖啡館,她從鏡子的反光上看到貪吃的老太太伸出手時,怎麼也想不到今天,她會為她揪心到這個地步。
蘇晚青拿出手機,打開了奶奶常玩的那個下棋軟件,天梯榜上,濱安區的前三名已經沒有“人生如茶”的身影,她往下翻了很久,全都沒有。
兀自悲傷時,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蘇晚青心口發緊,點開看,一條嶄新的消息——
聞老師:【波士頓凌晨落地,剛剛安頓下來,一切都好,你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屏幕逐漸變得模糊,隱忍了一天的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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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時,楊沅沅把她的小箱子放到了腳踏板上,蘇晚青坐在她後面,眼圈兒紅得像桃子,一副受了重創的樣子。
楊沅沅一邊安慰她,一邊往小區門口騎,經過大門時,正巧碰上陳柱。
第一反應,他先跟她打招呼,隨即注意到她不尋常的眼睛,以及楊沅沅嘴裡念叨的“別難過了”,下意識地,他以為蘇晚青和聞宴祁分手了。
說實話,他並不想看到這樣的事發生。
“青姐,”他猶疑著,“你要搬走了?”
蘇晚青勉強地跟他扯了一下嘴角,“嗯,我回錦園住一陣子。”
楊沅沅也注意到陳柱,瞧著有些眼熟,剛想開口,就看陳柱表情掙扎了一會兒,沉聲開口,“我可以單獨跟你說一件事兒嗎?”
蘇晚青和楊沅沅對視一眼,“你就在這兒說吧,別耽誤你上班,沅沅是我朋友,也住在錦園,你應該見過的。”
陳柱又看了楊沅沅一眼,大約是覺得眼熟,也不再猶豫,“其實我來這裡上班不是巧合,是聞先生安排的。”
在蘇晚青驚詫的目光中,他緩緩開口,“他不讓我告訴你,但是的確是因為你,因為你說過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他才在酒吧幫了我,給我安排了這麼一份體面安穩的工作。”
蘇晚青沉默半晌,胸腔內的酸楚幾乎要溢出來,“他為什麼不讓你告訴我?”
“他說你喜歡做好事不留名。”陳柱慢騰騰地看向她,“他說,他要向你學習。”
蘇晚青說不出話了。
回憶像潮水將她淹沒。
她想起自己曾向聞宴祁感慨過她和陳柱之間的緣分,得意地向他炫耀過,陳柱與她的親近是兩個心善之人的惺惺相惜。
說那些話的時候,她還以為聞宴祁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冷漠,孤僻,與日常的溫情格格不入。
可聞宴祁當時是什麼反應呢?
他嘴上說著利益是最好的驅動劑,偏又因著她當初無心的一句話,瞞著她做下了這樣一樁好事,哄著她開心,讓她真的開始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好人是會有好報的。
陳柱嘆息一聲,打量她的臉色,“如果有什麼誤會,希望你們能解釋清楚,青姐,你是個好人,聞先生也是。”
在他樸素的價值觀裡,蘇晚青和聞宴祁就應該在一起。
沒有比他們更能配得上彼此的人了。
蘇晚青抿唇,眼睫顫了顫,她想開口說話,可喉嚨酸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沅沅瞧著她的神色,主動開口,朝陳柱笑了笑,“謝謝你說這些哈,不過他們沒分手,就是聞先生最近出差了,要過段日子才能回來,你青姐一個人住著不習慣,所以我接她去陪我住幾天。放心吧哈,他倆沒事。”
陳柱後知後覺地點頭,又看了眼蘇晚青,才緩緩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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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錦園小區,蘇晚青坐在客廳發呆,楊沅沅去她房間為她鋪床,把箱子裡的衣服收拾出來,掛在衣櫃裡。
“你那個腳腫得很異常诶,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她的聲音從臥室裡傳出來。
“不用了,沒什麼大事。”蘇晚青低聲回應,“時間也不早了,忙到現在,你連飯都沒吃上呢。”
“嗐,我點外賣了。”
楊沅沅從房間裡出來,坐在她旁邊,摟著她的肩安慰,“你說得那位奶奶人那麼好,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別太擔心了嗷。這段時間呢,你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就算是看在這小半年時間,你人都走了房租還繼續跟我分擔的份兒上,盡情地使喚我吧,千萬別客氣!”
蘇晚青啞然失笑,“你這段時間不用加班了?”
“不用了呀。”楊沅沅抽出一隻抱枕,把她的腳墊高,“我們部門新來了倆小帥哥,都是本科畢業的應屆生,又年輕又帥,還特別勤快,我早就不用累死累活趕進度了。”
蘇晚青笑了聲,“怪不得看你最近又容光煥發了。”
“採陽補陰。”楊沅沅朝她挑眉,笑笑說,“你懂的。”
外賣十幾分鍾就送到了,吃了飯,蘇晚青簡單洗漱了一下,就獨自回了臥室。
雖然前一夜沒休息好,可那天依舊沒什麼睡意,蘇晚青從行李箱中拿出了一本書,那是她從左岸水榭的書房裡拿的,聞宴祁前不久正在看的,聖埃克蘇佩裡的《風沙星辰》。
夾著刺槐書籤的那一頁說:花朵即使在風中也能同其他的花朵相聚,連天鵝們都彼此相識,隻有人,時時刻刻搭建著屬於人類的孤獨。
床頭燈光昏黃,蘇晚青躺在枕頭上,伸出手指,劃過了那兩行小字。
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她放下書,拿起來看,是聞宴祁發來的消息。
聞老師:【你搬走了?】
蘇晚青坐起來,打字回:【你怎麼知道?】
聞老師:【李泉送東西,家裡沒人。】
蘇晚青還在猶疑著,該說點什麼讓他放心,屏幕上又跳出一條新消息——
聞老師:【方便接語音嗎?】
蘇晚青:【方便。】
幾秒後,語音通話打過來,蘇晚青深呼吸兩下,按了接聽鍵。
通話那段,聞宴祁嗓音偏沉,許是沒休息好,有些暗啞,“準備睡了嗎?”
蘇晚青握著手機,“對。”
“搬走為什麼不告訴我?”傍晚那條一切安好的微信,她也隻回了一句知道。
“你應該在忙,我怕打擾你。這段時間,我想和沅沅一起住。”
聞宴祁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應該是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氣息穩了幾分,“晚上吃了什麼?”
“我和沅沅一起做得飯。”蘇晚青面不改色地撒完謊,不想讓他再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於是問,“奶奶還好嗎?”
“飛機上沒休息好,睡下了,在等檢查結果。”
蘇晚青無聲地點了點頭,“波士頓氣溫挺低的,你......穿多一點。”
“知道,你不用擔心我。”聞宴祁頓了幾秒,“檢查結果出來要是適合手術,我可能需要在這邊待三個多月。”
“沒關系,就是待一年都行。”蘇晚青聲音堅定,“我說過會等你的,你隻要照顧好奶奶,什麼都不用想。”
通話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聞宴祁的氣息聲斷斷續續,末了,輕笑一聲,“原來我的福氣真的在後頭。”
不用問,蘇晚青也聽懂了這句話,抿了抿唇,她想起陳柱,“你積德行善,當然會有好福氣。”
“是嗎?”
聞宴祁還是笑,笑聲有些空蕩,從聽筒裡傳出來,像是羽毛在耳廓裡輕掃,沙啞,但也分外清冷,“視頻看看你。”
蘇晚青握著手機的指節泛白,應了聲好。
房間裡光線太暗,蘇晚青往燈旁湊了幾分,先是打開自拍確認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已經不紅了。
視頻接通,屏幕一瞬間過曝,兩秒後恢復正常,她看見聞宴祁坐在長椅上,後面是落地窗,玻璃上貼著一串英文,應該是醫院的名稱,有雨滴砸上去,匯成一股小溪流,順流而下。
波士頓那邊在下雨,她是知道的。
稍微有些黯淡的天光,映襯著聞宴祁略顯倦怠的臉,他目光幽暗,下颌上有一層蟹青色的胡須,不似往日的清朗俊逸,穿著黑色衝鋒衣,拉鏈拉至領口,直勾勾望向鏡頭時,鋒利得宛如一把剛出鞘的冷劍。
“好像瘦了。”等他開口說話,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
蘇晚青彎起唇,“才一天,絕食都沒那麼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