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維最終還是走了,在走之前,他真正讓別人了解了自己,那些抵牾全部都消弭,他沒有遺憾地去另一個世界和妻子相愛,這是結尾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聞宴祁抽出紙巾幫她擦眼淚,目光微沉,“想回家了?”
蘇晚青盤腿坐在沙發上,眼淚是流了出來,可心底也沒有太起伏的波瀾,“我也不知道。”
但是怎麼說呢?
她確實想起了查琴之。
片子結束時右上角自動跳出影評標題,蘇晚青看到其中一條:走進一個人,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
算是應景的一句話。
蘇晚青將紙巾揉成團,丟到茶幾上,窩進聞宴祁的懷裡,“你不是調查過我嗎?那我之前的事你全都知道嗎?”
聞宴祁伸出手臂給她當枕頭,“你要是想說,我就再聽一遍。”
蘇晚青揉了揉眼,該從哪兒說起呢?
過去的很多事情,她其實都記不太清了,可她至今都記得,當她說出自己並不是周繼勝的孩子以後,查琴之是如何撇去所有個人情緒,不依不饒地跟醫院來回扯皮,無論如何都要找出真相的。
那時候她可真厲害啊,不惜辭掉工作,找律師,打官司,甚至鬧到了地方臺的新聞上。
陽欽縣不大,那麼一個小地方,巴掌大點兒的事都能傳播得沸沸揚揚,蘇晚青竟然都不是小區裡第一個知道的,原來她不僅不是周繼勝的孩子,跟查琴之也毫無半分關系。
那之後,學校的貼吧就開始討論她,幾乎每天都會湧出來幾個新的帖子,討論查琴之會不會不要她,討論她以後會怎麼辦,討論她親生父母是不是死了,討論她真可憐。
雖然是沒什麼惡意的討論,可那段時間,蘇晚青還是產生了強烈的厭學心理,她開始變得不想出門,變得內向安靜,甚至變得沒有胃口,兩個月瘦了將近二十斤。
平靜的生活被燒得一幹二淨,她自己點的火,查琴之親手添的柴。
Advertisement
“我從來都沒有那麼後悔過,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跟任何我在意的人吵過架。”蘇晚青抬眼看他,語氣誠懇,“語言有時候是最能兵不血刃的利器。”
聞宴祁垂眼,幫她把頭發撩到耳後,“這不怪你。”
蘇晚青握上他的手,也不知該說什麼。
的確,沒人能苛責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除了她自己。
畢竟那是全方位的顛覆,不止是校園生活的天翻地覆,還有家裡,蘇晚青幾乎每天晚上都能聽到查琴之和周繼勝在吵架,雖然壓著聲音,但內容不難分辨,周繼勝責怪她大驚小怪,把事情弄得滿城風雨,而查琴之則反問他,難道你不想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嗎?
隻是見見,不是換回來,蘇晚青松了一口氣。
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直到一個月後,蘇向群找上門,說要把她帶走。
周繼勝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可蘇向群提出會幫他還他欠的那筆工程款,查琴之一開始也不同意,可蘇向群說他不會強迫蘇晚青住到家裡去,隻是把她接回濱城,去全市最好的高中讀書住校,她完全自由,可以任意支配自己的時間,就算周末的時候回陽欽縣,他也沒什麼意見。
聞宴祁聽到這裡,啞聲開口,“然後呢,他改了你的名字?”
蘇晚青點點頭,“對。”
看起來像是在做慈善的蘇向群隻提了一個要求,改姓。
“本來我以為他們不會答應的。”
那年的蘇晚青高一,戶籍和學籍制度已經相當完善,改姓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兒,可蘇向群說他可以找關系,很快就能解決。
也是從她拿到全新的身份證以後,蘇晚青才意識到,她好像真的不是周繼勝和查琴之的孩子了。
在起身去濱城一中報道的前一天晚上,查琴之在她房間為她收拾行李,蘇晚青安靜地趴在書桌上做作業,她察覺到查琴之的欲言又止,她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
可在她靠近書桌的下一秒,蘇晚青抽出一個練習冊,在封面筆挺地寫下了自己的新名字,她叫蘇晚青。
查琴之看到了,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之後的兩年住校生活,蘇晚青其實很少去蘇家,一個學期大約隻過去兩三次,隻是吃頓飯而已,蘇向群從未主動留她過夜,當然,她也不想。
陽欽縣也回得很少,周末幾乎不回去,查琴之打電話來催她,她就以馬上要高考了,學業重為由拒絕,大約隻有寒暑假,無處可去,她才會甘心情願地背著書包,坐大巴車回去。
查琴之大約也是知道,她心裡有怨氣。
可她從來不問,也不說,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一種中年人的自尊,或者是覺得蘇晚青早晚都能理解,總之,她對這一切的變故都保持沉默,宛如過去那樣對她,為她做喜歡吃的飯,為她買補腦的保健品,換季為她寄去衣服,甚至在學校需要時,請假坐車去為她開家長會。
“那時候我並不理解她,我認為她拋棄了我。”蘇晚青抱著膝蓋,聲音很輕,“可我並沒有想過,她也是一個受害者。”
事情已經發生,除了醫院象徵性賠償的十萬元,結果無法改變。
可能查琴之並沒有想要拋棄她的想法,她認為隻是改個姓氏而已,蘇晚青不該在意這點,畢竟,隻要滿足蘇向群的要求,周繼勝的麻煩就能迎刃而解,蘇晚青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上學,還有,她也能親眼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
想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並沒有錯。
蘇晚青以為自己想得足夠明白,可那天,她在湖山區別墅看見了蘇量依的車,難言的悲傷還是將她席卷。
在某個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了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命運被他人左右,變成一個兩邊都多餘的棄子。
蘇晚青說完,眼圈再度泛紅,偏偏嘴角又撐出笑容,“你不知道,我在這種顧影自憐的情緒中沉浸了很多年。”
她第一次和別人說這些。
大學的時候和楊沅沅提起自己的身世,也隻是客觀說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關於她那些年的心理掙扎,聞宴祁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你不是沒人要的小孩。”他伸出食指,微屈著湊近她眼下,將一滴未落的淚刮走。
聞宴祁至今也還記得,當李泉將那份資料放在他桌子上的時候,他有多漫不經心,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直接讓李泉口述的,關於蘇晚青那些年起承轉合的生活,他聽完,第一反應就是合適。
年齡相仿,長得也是能糊弄住老太太的漂亮,小門小戶,父親蘇向群懂事,她自己看起來也很拎得清,隻要能說服她答應,結果看起來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還是李泉,在放下文件時感慨了一聲,蘇小姐挺可憐的。
可憐嗎?
聞宴祁當時並沒有什麼感覺。
童年不幸的人太多了,這世界上有個最無賴的邏輯就是,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她可憐,但聞宴祁見過太多可憐的故事。
如今再想起,那些漠視像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向他。
他喜歡的女孩,被養父母忽視,被親生父親無視,在最敏感也最無能為力的年紀,看著自己作為籌碼被交易,顧影自憐是對的,可她依舊沒有恨任何人,就這樣獨自長大,變成了一個真誠善良,堅毅果敢的人。
越來越獨立,越來越優秀。
聞宴祁心弦也難平息,抱著她,許諾一般鄭重,“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是多餘的。”
蘇晚青跟他對視,在光線並不明亮的房間,聞宴祁眉眼清冽,直直地望著她,眼底是篤定的安撫,她相信他的感情,由此,又生出幾分後知後覺的愧疚。
“就是因為跟你在一起太開心,開心到我差點忘記了她。”
蘇晚青張開雙臂,抱住了聞宴祁,把頭埋在懷裡,聲音很輕,“可是我不該忘記的。她確實不夠理解我,可我也沒真正地理解過她。”
“現在也不晚。”
聞宴祁地抱著她,側臉在頭發上蹭了蹭,嗓音溫潤,“你想做什麼都行,我陪你。”
“真的嗎?”蘇晚青仰起下巴看他,“那你周末陪我回家吃飯,可以嗎?”
聞宴祁挑眉看她,“為什麼不可以?”
蘇晚青彎起笑,“他們不知道我們是假結婚,你是新姑爺,說不定會被挑毛病哦。”
聞宴祁把她揉進懷裡,從胸腔內發出一聲輕哂,“在你眼裡,我是有多拿不出手?”
“當然不是,你超級拿得出手的。”
蘇晚青手臂收緊,抱他抱得緊了些,無意帶起寬松的褲管,小腿上的傷疤宛如蜿蜒的枝丫,在眼前一閃而過,聞宴祁又撩起來蓋上了。
“已經好了。”他託著她的臉,似乎是怕她又哭。
蘇晚青沒哭,就是話說得像是囈語般,“聞宴祁,我是不是從沒跟你說過喜歡?”
聞宴祁面色微怔,幾秒後,勾起嘴角笑,“你現在說也不晚。”
蘇晚青按著他的手,上半身微微挺起來,是鄭重其事的語氣,“我喜歡你。”
在和聞宴祁認識之前,她認為自己是個瞻前顧後的人,畏首畏尾源自於內心的不確定,她沒有安全感,直到聽見聞宴祁說喜歡,好像終於被堅定地選擇了一次,潛移默化地,她的內心好像重新豐盈了起來。
“非常喜歡。”
熒幕散發著幽微的藍光,茶幾上的香氛蠟燭靜靜燃燒,滿室馨香。
不需要再多的話,後頸攀上一隻手,聞宴祁俯身,心甘情願地迎上了那片溫軟。
作者有話說:
第一,親生父親不關心女主,但女主其實也從未把他當成家人過,支持罵親生父親,但是不可以說女主哦,因為女主也不在意這個所謂的父親,倆人在這方面是另一種形式的雙向奔赴哈哈。
第二,女主受到的傷害全都是來自於養父母,因為在她心裡,養父母才是她的家人,她認為養父母給她改姓是一種背棄,因此怨了養父母很多年。但其實,雖然養母給她的不是全心全意的愛,但愛她這件事卻是真心的,養母既愛她,也愛自己的親生女兒。女主這裡的原諒其實不算重修舊好,因為女主已經獨立了,她願意重新和養母恢復聯系,隻是為了給愛自己的人一個回應。
就算倆人恢復聯系,也不會像真相揭開之前那樣相處。因為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需要媽媽的小女孩了。
第48章
◎“我想要你。”◎
見面的日子定在周六, 查琴之很高興。
接聽電話的時候周繼勝也在,他們問要在哪裡吃,需不需要在小區附近找一家上檔次的酒樓, 周繼勝說他認識水果店隔壁那家徽菜館的老板,到時候可以留一個好一點的包廂。
蘇晚青啞然失笑, 說不用太隆重,在家裡就行。
那天早上, 聞宴祁很早就過來敲門,蘇晚青睡得晚, 還沒回神,開門時還睡眼惺忪著, 然後就瞧見她容光煥發的男朋友, 已經洗漱好,換上了正裝。
“晚上才吃飯呢,你現在是要幹嘛?”
聞宴祁繞過她,走到衛生間幫她擠牙膏, “趁時間還早, 我帶你去隱山寺逛逛。”
雖然蘇晚青不是很理解,但還是跟著他去了。
隱山寺在臨市, 距離左岸水榭車程大約三個小時, 是附近遠近聞名的佛門地,平日裡遊客不斷, 香火很是旺盛。
起得太早, 蘇晚青精神不濟, 心不在焉地看著聞宴祁請了六柱香, 塞到了她手裡三柱, 冉冉的檀香溫厚, 周圍的人都面容平靜,到處都散發著一股虔誠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