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嵐起身,隨著他細小的動作,所有的視線亦跟隨著他。
“盛儀郡主可願意陪朕去取禪位詔書?”
姬嵐的這個提議又是讓所有人驚了驚,這莫不是什麼陰謀詭計?
姬嵐儒雅地笑了,“詔書、玉璽都被朕放在一秘密處,旁人就算將這皇宮掘地三尺亦不得尋。盛儀郡主可願同往,替新帝拿這詔書與玉璽?”
顧見骊整顆心懸了起來,滿心都是姨母!
姨母難道被姬嵐抓了起來?——這個想法讓顧見骊遍體生寒。她不能,不能讓姨母再受半點折磨痛苦啊!
“好,我與陛下同往。”顧見骊聽見自己的聲音這般說。
不管姬嵐打了什麼主意,她必然要去這一遭。即使喪了命,也要走這一遭。
陳河還沒來得及動作,便感覺身側一道風掠過,連帶著他腰間的佩劍亦不見了蹤影。
姬無鏡面無表情從角落裡藏身的高臺飛掠而下,快如風。不過是瞬息之間,他的身影飛過整片宴席桌案,掠上高臺,手腕翻轉間,佩劍刺入姬嵐胸膛。鮮血湧出,染紅劍身。
即使是貼身護著姬嵐的竇宏巖都沒反應過來。
姬無鏡挑起眼睛,瞧著面前的姬嵐,流露嫌惡之色。哪那麼多廢話,哪那麼麻煩,殺了再說。
讓我的小骊骊和你同往?呵。
顧見骊呆呆望著這一幕,連反應都忘了。
第185章
這國宴一下子就亂了套, 驚呼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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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巖目光閃爍,掩藏不住眼中的狂喜和興奮。姬嵐已死,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今日之事比他料想得還要順利。眼前浮現孫引蘭母子的笑臉, 姬巖心中激動, 心想很快就可以將他們母子接到身邊。他向後退了一步, 大手一揮,隱在暗處的侍衛一擁而上, 衝竇宏巖衝去。
臨泗王和廣賢王迅速使了個眼色,自己帶來的人也行動起來。
顧見骊在一片驚呼聲中很快反應過來,她提裙朝著高臺兩側的石階飛快跑去, 一級一級踩上石階,杏色的長裙裙角紛飛。
疼痛讓姬嵐心口一抽一抽得疼,每一次抽痛都有一股鮮血從他體內湧出來。這雙腿將要站不住, 他的身體軟下去,慢慢滑倒。他用手扶著一側的案桌支撐著,不讓自己跪下去。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模糊中過往浮雲般飄過,直到眼前出現顧見骊的臉。
顧見骊蹲在姬嵐面前,攥住他的衣襟, 急切追問:“我姨母在哪裡?你把我姨母怎麼樣了!”
隨著顧見骊的攥動,扯動了姬嵐胸口的血窟窿,鮮血汩汩,五髒六腑跟著一陣陣絞痛。姬嵐凝視著眼前的顧見骊,輕輕扯起唇角, 淺笑一如往昔。
“你說話啊!”
顧見骊快急瘋了。她不在意什麼詔書、玉璽,或者皇位龍椅,她隻要她身邊的人都平平安安!
姬嵐視線越來越模糊,眼前顧見骊的臉也變得不甚清楚起來。恍惚間,姬嵐好似回到了去歲的那個冬日,那個大火燒紅天際的深夜。一襲紫衣的顧見骊坐在廢墟之前,人傷了衣裙髒了,鬢發也亂了,可是她卻沒有半分狼狽,美好得仿若不真切。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冬。當年五官尚未張開已然絕色的她,如今面容越發脫俗。
可惜,她難得離他那麼近,姬嵐卻看不清了。
姬嵐輕嘆,長長的嘆息卷在他的氣息裡。他這一生,想要的東西太多。無論是最初的衣食無憂,還是後來庇護母親,亦或是再後來不服氣皆是龍子為何他不能繼承大統。
一樁樁一件件,他的那些願望,他看似都做到了,又什麼都沒做到。母親還未等他長大便先病故,這萬裡江山坐擁不過一年亦拱手相讓。
他生性多疑,為人謹慎,封閉內心冷血無情,從不知為何感情用事。平生從不動情,唯一一次動情卻不敢承認。
姬嵐想要抬手,輕輕碰觸近在咫尺的顧見骊,哪怕隻是她的衣角。可是他沒有力氣,分明是自己的手,卻又在此刻不是他的手,沉重得抬不起來。
“我姨母在哪來?”顧見骊蹙眉逼問。
姬無鏡黑著臉,視線落在顧見骊攥著姬嵐衣服的手上。他想說什麼,瞥一眼姬嵐要死不活的樣子,懶洋洋抱著胳膊立在一旁,倒也不說了。
姬嵐身體裡的疼痛緩輕了些,模糊的視線也神奇得變得清晰了些。他終於看清了眼前顧見骊的眉眼。姬嵐有些恍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是幻覺。
他看見顧見骊緊蹙的眉,微慍的神色,還有眼底泛了紅暈的擔憂。
“沒有……”姬嵐咳出一大口血來。
隨著他開口,身體裡的血液不斷向上湧,血腥之氣幾乎壓不住。
“什麼沒有?”顧見骊仔細盯著姬嵐的眼神,“你騙我的?我姨母不在你手中?”
姬嵐大口喘息著,壓下滿口的血腥。待氣息稍穩,他才艱難吐出一個:“是”。
顧見骊頓時松了口氣,攥著姬嵐衣襟的手也緩緩松開。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姬嵐可能隻是故意拿骊貴妃為借口騙她。可隻要有一絲可能,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姬嵐扶著案桌支撐著緩慢站起來,艱難挪步。顧見骊向後退了兩步,退到姬無鏡身側,望著姬嵐的身形。
高臺之下的文武百官和宮女太監都仰著頭,望向姬嵐。
姬嵐如此情景,自然華佗在世也無法。
姬嵐艱難地走到高臺邊緣,鮮血順著他身上玄色的龍袍流下,蜿蜒成河。他動作極為緩慢地回過頭望向顧見骊,輕輕彎起唇。
對上他的視線,顧見骊怔了怔,心裡隱約明白了什麼。
姬嵐根本沒想過拿顧見骊做人質。國宴未開始,他早已料到今日敗局。
這偌大的宮殿,他自小就喜歡沿著紅牆緩步獨行,獨行了一生。他邀顧見骊同往,不過是痴念她能陪他走一段青磚路,一小段就好。算計了一生,臨了莫名想肆意一回。可惜……
姬嵐回過頭,鳥瞰巍峨雄偉又兇如惡獸之口的皇宮。他緩緩伸開雙臂,從高臺之上一躍而下。
顧見骊雙唇闔動,眼睫顫了顫,側轉過頭去,忽覺不忍。
姬無鏡狹長的狐狸眼微眯,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輕嗤。
顧見骊很快打起精神,今日的事情還未完,不能放松警惕。
姬嵐的屍身剛被收拾,臨泗王便站了出來,環視四方,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日理應再立新君。”
姬巖再壓不住眼中的狂喜之色。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幼時,他便不甘心處處不如姬崇。身為皇子,怎會沒有一顆繼承大統的心?可姬崇實在太過優秀,將其他皇子遙遙甩在後面。姬巖縱使心裡再痒痒,也不敢生異心。
是姬嵐的暗中操作,讓他那顆按捺的心跳動起來,直到姬崇死去,他真的成為了儲君。他永遠都記得當時那種仿若做夢一樣的心境。後來再生變故,皇位被姬嵐搶去。他失了皇位一年,終於要重新奪回來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的狂喜再也壓不住,也無需再壓。他一言不發,抬頭挺胸地立在一旁,等著他安排好的大臣們帶頭提議,將他推上皇位……
“……可惜大皇子英年早逝,實在大姬之憾。”右相長篇大論,發表對姬崇的懷念。
姬巖聽著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感懷姬崇可以理解,可為何要感慨這麼久?他看了右相一眼,可惜右相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色。姬巖皺眉,輕咳了一聲,給廣賢王使了個眼色。
廣賢王幾不可見地頷首,他向前走了一步,順著右丞的話說下去:“右相所言極是,若大皇子在世該多好。”
右相點頭,還未說話,臨泗王搶先道:“幸好蒼天有眼,未讓大皇子一脈盡斷。小殿下聰慧勇敢,像極了大皇子幼時。右相,你曾做過大皇子的老師,依你看,小殿下的天資與大皇子幼時相比如何?”
右相道:“小殿下不遜於大皇子。”
姬巖變了臉色,沉聲問:“什麼小殿下?右相與臨泗王在說些什麼?”
右相年過花甲,鬢發早已皆白,五官柔和,看上去給人一種十分慈善的感覺。右相慈眉善目地望向姬巖,摸了摸雪白的胡須,道:“二殿下亦是有情有義之人。此番不顧危險,冒死進宮給大皇子平冤扶小殿下繼承大統,若大殿下泉下有知,定然感激不已。”
姬巖臉上的表情僵在那裡。
什麼玩意兒?
面前這老頭說的都是些什麼胡話?他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廣賢王也和姬巖一樣,愣住了。這怎麼和想的不一樣?臨泗王和右相不是他們一伙的嗎?這是計劃臨時有變還是怎麼著?
懵。
姬巖還沒來得及開口,臨泗王接著右相的話,道:“二殿下友待手足,此番義舉不足為奇,實乃意料之中。”
“那倒是。”右相笑眯了眼應和。
溫靜姍用沙啞的嗓子道謝:“二弟大恩大德,我們母子沒齒難忘。我亦代阿崇謝謝你。”
姬巖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終於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遠處的侍衛讓開路,長聆和長林帶著姬星漏一步步走來。
姬巖盯著姬星漏,一瞬間怒不可遏,垂在身側的手氣得發抖!姬無鏡的外生子居然是姬崇的遺腹子?他為何從未想到?
姬巖猛地轉頭,望向姬無鏡。
姬無鏡正和顧見骊沿著高臺一側的石階緩步走下來。顧見骊不知說了什麼,姬無鏡側過臉去看她,笑了。
兩個人輕松闲散,好似完全忘了他們在逼宮造反。
“姬昭!”姬巖指著姬無鏡,怒聲喊他,強烈的憤怒讓他指著姬無鏡的手指都在劇烈發抖。
假的!都是假的!原來姬無鏡的投奔從始至終都是假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他當成了墊腳石!
姬無鏡懶洋洋地轉過頭,立在雪白石階上俯視著姬巖,漫不經心地拖長腔調:“二殿下不僅為大殿下赴湯蹈火,還甘願放棄皇位,將皇位還給大殿下的骨血,實在是大義之舉啊。”
姬無鏡狐狸眼眼尾輕挑,勾勒出幾分愉悅的笑,道:“多謝二殿下啊。”
扶姬星漏上位的方式有許多,可都沒有讓姬巖讓出來省事。
“你做夢!”姬巖氣得喉間一口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