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姬星瀾看見了,看見了那些穿著硬邦邦甲胄的御林軍, 還聽見了林嬤嬤摔倒的聲音。林嬤嬤怎麼還沒追來?她怎麼還不來?
“瀾瀾想要媽媽抱……”姬星瀾委屈地哭。
季夏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她胡亂擦去眼淚, 勉強壓下哭腔, 哄著姬星瀾:“瀾瀾不哭, 長生去尋林嬤嬤了, 他那麼厲害一定能把你媽媽帶回來。那些壞人說不定很快就會追來, 咱們不要發出聲音來好不好?咱們也就悄悄在等在這裡, 等著長生把你媽媽救回來。”
姬星瀾懂事地使勁兒點頭,緊緊摟著季夏的脖子。她抿著唇,把所有的哭聲都咽下去, 眼淚卻還是在悄悄地流。
她還是害怕呀。
季夏抬起頭,望著夜幕,心裡沉重。她對姬星瀾說長生會把林嬤嬤救回來是為了勸慰小姑娘,其實她心裡沒譜,不知道長生能不能把林嬤嬤救回來,甚至擔心長生也一去不回……
她又想起了顧見骊,想起顧見骊還帶著個昏迷中的姬無鏡,境況會不會比她這邊更糟糕?
季夏心如亂麻。
逃亡的時候,季夏一腳踩空跌進一個雪窟窿。長生發覺從外面看,這處雪窟窿倒是一個很好的藏身之所,所以就讓季夏抱著姬星瀾躲在這裡,而他回去找林嬤嬤。
等了又等,終於聽見了腳步聲。
季夏心裡先不敢歡喜,先警惕起來,擔心不是長生,而是追兵。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心裡越來越緊張,整顆心高高懸起。
雪山的夜晚,一點丁聲音也異常清晰。
很快,姬星瀾也聽見了。她扭頭望向季夏,眼睛裡亮晶晶的,帶著濃濃的祈盼。
季夏把食指抵在姬星瀾的唇邊,對她搖搖頭。姬星瀾懂事地點頭,緊緊抿著唇,不敢發出絲毫聲音來,連呼吸也清淺。她緊緊抱著季夏的脖子,和季夏一樣安安靜靜地等待著。
當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姬星瀾的脊背挺直,眼睛裡漾出歡喜。她聽出來了,聽出來了林嬤嬤的腳步聲!
小時候她生病了、摔倒了,林嬤嬤朝她跑來時就是這個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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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聽錯!
“瀾瀾!”林嬤嬤老淚縱橫。
姬星瀾揚起臉,看見林嬤嬤的瞬間,熱淚滾落,她朝著林嬤嬤伸出一雙小短胳膊要抱,奶聲奶氣地哭著喊:“媽媽……”
林嬤嬤把姬星瀾緊緊抱在懷裡,又哭又笑地哄:“瀾瀾不怕,不怕,媽媽在呢!”
“媽媽也不要怕!”
長生在一旁說:“都別哭了,眼下不是哭的時候,我們趕緊走。”
他又看向下方雪窟窿裡的季夏,催促:“你還坐在下面幹什麼?趕緊上來,我們得快點走!”
季夏一直望著姬星瀾,唇角掛著笑。聽了長生的話,她回過神來,淺笑著搖搖頭,說:“我不走了,你們護著瀾姐兒快些走。”
“你胡說什麼呢?”長生黑了臉,“我知道很累,可是不走隻有死路一條。好季夏別鬧,再堅持堅持!”
季夏還是搖頭,無奈地說:“我走不了了。”
姬星瀾從林嬤嬤懷裡扭過身子,看向季夏,說:“走,咱們一起走!”
季夏衝她笑,語氣輕快:“瀾姐兒是季夏見過的孩子裡最懂事的了,以後也要好好聽話。”
長生覺察出季夏的不對勁,他立刻跳了下去,視線掃過季夏全身上下,最後落在她的腳踝上。季夏的手動作有些不自然地握在自己的腳踝處。
“你的腿……”長生臉色變了變。
“摔下來的時候碰到石頭,斷了。”
長生蹲下來,手掌碰了碰季夏的腳踝,季夏立刻疼得吸了口涼氣。
姬星瀾眨眨眼,驚愕地張著小嘴兒,一臉的不敢置信。季夏的腿摔壞了!可是她居然什麼都不知道,讓季夏抱著那麼久,還要讓季夏哄著她!姬星瀾眼圈一紅,剛剛止了的眼淚又一次嗒嗒地往下掉。
“我背你走!”長生立刻去拉季夏的胳膊。
“我不要你背,你不要再管我了!你一個人也顧不上三個人!”季夏拒絕。
“少廢話!”長生直接將季夏拉了起來,繞到她身前,略一彎腰,手臂環到身後,動作麻利地將季夏背了起來,走出雪窟窿,背著她往前走。
林嬤嬤急忙抱緊了姬星瀾跟上去。
季夏拍打著長生的肩膀,急切地說:“你背著我,隻能是拖延時間。不要管我,你幫我把瀾姐兒護住了,也算是我能在夫人那裡有個交代了!”
“我就算不背著你,也走不快,要等林嬤嬤。”長生繞過季夏膝下的手向上提了提。他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雪山,笑了笑,語氣輕快:“好季夏,你是不是覺得不方便啊。男女怎麼的來著?哦,授受不親。怕被我背過了,再嫁不出去了?別怕啊,等咱們回去了,我就把你娶了。”
季夏一愣,握成拳頭的手狠狠在長生的肩膀捶了一拳,憤憤道:“你胡說什麼呢!我會嫁不出去?不對,我根本就不會嫁人!要一輩子留在夫人身邊當差的!”
長生笑,說:“剛好啊,我也要一直在五爺身邊當差,你嫁了我,這不剛好也能留夫人身邊當差,一點不耽擱嘛。”
季夏氣急,更加用力地捶了他一拳,怒道:“你這混人得了便宜還要再說渾話!小心我送你進西廠去!”
“得了你,整天瞎叫喚。你要是想廢了我,那也得嫁了我才能近身嘛。”
林嬤嬤竟也跟著露了笑臉。本來逃亡了一路,心裡惶惶,如今長生和季夏拌嘴,倒是讓氣氛緩和了不少。
姬星瀾聽不太懂,但是她看見林嬤嬤笑了,她眨眨眼,也跟著笑了。
又往前走了許久,長生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環顧四周,背著季夏跳上了一塊高處,望向朝東的方向。
“怎麼了?”季夏問。
“你聽。”
季夏仔細聽了聽,隱約聽見了號角的聲音。她問:“這是什麼聲音?”
長生原本不甚確定,此時聽準了,頓時臉上露出了喜色,狂喜道:“這是御林軍收兵的號角!”
“啊?”林嬤嬤瞪大了眼睛,“什麼意思?那、那些追兵回去了?不追咱們了?”
長生高興點頭:“對!興許是宮裡出了什麼事情,這些御林軍被緊急調回了!”
過了好一會兒,季夏才不敢置信地問:“長生,你這耳朵行不行啊?沒有聽錯?”
長生沒有聽錯,這正是收兵的號角。搜山的御林軍得到了緊急撤令,再也不往前走一步,火速反身撤離。
西廠中,陳河坐在炭火盆旁旁,用棉帕仔細擦雪團柔軟的毛發。他剛剛給雪團洗了澡,怕小家伙著涼,用帕子一點一點給它擦幹水漬。
“督主。都辦好了。咱們的人也都撤離了,陛下撤令已發,御林軍應該在回京的路上了。”小太監立在門外,細著嗓子稟告。
陳河輕“嗯”了一聲,手中溫柔的動作沒停,說:“下去歇著。”
小太監應了一聲,悄聲退下去。
陳河很有耐心地擦幹雪團身上的毛發,慢悠悠地說:“我能幫的也就這些了,也不知道師兄運氣如何。”
雪團伸懶腰,用小腦瓜蹭了蹭他的手背。
陳河微笑,望著雪團的目光是溫柔而又寵溺的。
“不管他,咱們睡了。”他抱著雪團起身,抱著它上了床榻歇下。
他得了消息趕去玄鏡門,結果撲了個空。御林軍出動,他倒也不能在御林軍眼皮子底下進山找人。更何況,那綿綿雪山實在難以找到藏匿其中的顧見骊一行。所以,他在京中弄了些異動,讓姬嵐懷疑姬巖有所行動,不得不將御林軍撤回。
幾日亡命奔波,顧見骊的身體仿佛到了極限。瀕臨極限時,她不管不顧,再也走不動,偎在姬無鏡身側睡著了,手臂搭著姬星漏的身子,輕輕攥著姬無鏡腰側的衣襟。
她隻想歇一歇,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畢竟是在風雪交加的雪山。可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真的睡著了。
前兩個時辰,她睡得很沉,像酣眠在自己的閨房中。後來,她開始夢見一些畫面。她夢見從小到大的過往,望見那些年每歲生辰日熱鬧的景象,夢見去年生辰日的絕望,也夢見了雪山裡的逃亡。
最後,夢中的畫面停在姬無鏡坐起時,他身體沁出細密黑血的可怖模樣。
“無鏡!”顧見骊一下子驚醒,坐了起來。
她怔怔發現身側是空的,姬無鏡不在身邊。
“她醒了!”——是姬星漏的聲音。
顧見骊尋聲望去,終於看見了姬無鏡。
姬無鏡背對著她席地而坐,身前生著柴火。他將手中的一根枯木扔進火堆,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
顧見骊盯著姬無鏡的臉,驚愕地愣在那裡。
第175章
人還是那個人, 五官也沒有什麼變化, 可卻有些地方不一樣了。臉色由曾經的蒼白變成了另外一種白,好似玉石的清潤之色,又多了幾分磋琢後的鮮活。他身上沒穿松垮的棉衣, 隻著一身單薄的紅衣,衣角堆落在雪地上, 隨著微風輕輕浮動。天地間的皑皑雪山盡數成了他的背景,襯他生動異美的容顏。
他輕輕勾起一側唇角,狐狸眼眼尾輕挑,眼尾下的那粒淚痣忽勾勒出一抹活色生香來。清潤盡散,隻餘妖異之姿。
“不認識了?”姬無鏡問。
依舊是顧見骊熟悉的那種懶懶散散的口吻,她呆怔的心弦終於被拉了回來,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後知後覺地匆忙別開視線。檀口微張, 想要說什麼,卻一時之間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半個字吐不出來。
她頷首垂眸, 視線落在車下的雪。輕風拂過, 吹起地面今日剛落的雪, 地面上的細膩的雪被吹起了一道道淺淺的漣漪, 好似那股輕風也吹進了顧見骊的心裡, 讓她那顆心上也輕輕浮起了一層漣漪。
她為什麼要移開視線?她應該歡喜地望著他才對。顧見骊心中怦怦,她捏緊了身上裹著的棉披風衣角,重新抬起眼睛來, 對上姬無鏡的視線,安靜地望著他。
“顧見骊,過來吃兔肉。”姬無鏡含笑道。
顧見骊木訥地點了點頭。她捏著披風,動作有些笨拙地往前挪了一些位置,將腳踩在雪地上,下了木板車。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姬無鏡的臉上,抬腳往前走,卻忽然雙腿一軟,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