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姬昭這十日不是內力大增, 而正是孱弱時。”姬嵐眯起眼睛來, 冷笑,“玄鏡門建在群山之間, 匆忙藏匿定然往山裡逃走。若姬昭在這十日行動不便,逃匿的速度不會很快。距離十日之期也沒有幾天了, 令御林軍仔細搜山, 盡量在兩日內搜到姬昭和那對母子。不必生擒,殺無赦。”
“是。”竇宏巖領了令,又問:“五萬御林軍全部派出去搜山?”
姬嵐遲疑了一下, 才說:“到了明日正午,召回三萬。”
姬嵐有著必殺溫靜姍母子的心,可是眼前最危險的敵人卻是姬巖。姬巖在暗處虎視眈眈, 他還不敢將御林軍全部調走。
姬崇已死,姬嵐並不顧慮一個遺腹子搶他皇位。他所擔心的是當年設計姬崇之事暴露。若姬巖先尋到那對母子,找出他當年謀害姬崇的罪證……
姬嵐又問:“去武賢王府的人怎麼還沒回來?”
他話音剛落,派去的侍衛匆匆趕來。
“陛下,武賢王府隻有一個掃灑的聾啞老人,府內主僕皆不見了蹤影!”
姬嵐臉色微冷,怒道:“好你個顧敬元!平日裡拿出一副交權歸隱的做派來,卻暗藏禍心!”
竇宏巖陰森開口:“前些時日他的大女兒出城追襄西公, 莫不是早就做了準備?”
“哼。他姬巖覬覦朕的皇位,莫不是他顧敬元也想造反改朝換代?”姬嵐大怒,“來人,立刻派兵朝西追去,追上襄西公一行!全部殺無赦!”
姬嵐整日心不在焉,一直等著消息,卻始終沒等到。下午,他覺得不能再這樣躁下去,起身去往御花園,隨便走走,吹吹涼風,也沒讓旁人跟著。
他自小心煩時,就喜歡沿著紅牆獨自往前走。皇宮這般大,還不等他等到盡頭,心裡的煩悶便消了。他不大喜歡太監們跟著,小六子總會落後個七八步跟在後面,手裡給他備著披風、紙傘,或者撐一盞燈。
姬嵐扯了扯嘴唇,自嘲地笑。
世事難料,人心難測。
姬嵐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著走著,竟走到一處荒廢的宮殿前。宮殿很小,遠沒有別處氣派,且早就沒了人,院中雜草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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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嵐心裡忽然悶痛,有些僵硬地抬手,推開了漆紅門。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將過往不光彩的過往又走了一遍。這裡,是他生母在世時住的地方,也是他小時候住的地方。
不同於其他幾位皇子都有強大的母族支撐,姬嵐的生母隻是吳貴妃身邊的宮女,一朝承了聖寵,有了他。彼時吳貴妃膝下隻有一個公主,所以他自出生,就被抱到了吳貴妃身邊,喊吳貴妃為母。
吳貴妃是恨他生母的。
姬嵐從有了記憶起,便生活在不斷的打罵苛待中。
前一刻指甲裡被刺了針,後一刻父皇駕到,他又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吃力握著筆寫字。吳貴妃從來不會讓他身體上露出明顯的傷,甚至到後來連令人折磨他都懶,命他自己將針刺進身體裡,還不準哭。她慵懶坐在美人榻上吃吃地笑。
他是皇子,要委婉地欺負。他的母親卻可以被吳貴妃明目張膽地欺負。掌摑責罵實在家常便飯。明明宮女環繞,吳貴妃卻讓他母親給她洗腳,洗著洗著,洗腳水總會弄了他母親一身一臉。
姬嵐永遠都記得那年冬天,吳貴妃去梅園賞梅,雪落石凳,雖拂去,卻冰寒一片。吳貴妃喊累,卻阻了小太監回去搬椅子,她趾高氣昂地指著姬嵐的生母,讓他的生母伏地跪下,坐在她的背上。
姬嵐繡著張牙舞爪蟠龍的玄袍衣角撫過庭院裡滿地的雜草,他一步步走上臺階,在最上面一節坐了下來。就像小時候那樣,坐在這裡等著母親回來。
母親總是勸他要隱忍。她被欺負得狠了,也會抱著姬嵐慟哭,聲嘶力竭地大喊讓他一定要有出息。
姬嵐乖巧地喊吳貴妃母妃,給她端茶倒水,為她垂肩捏腿。聽話得像條狗。
後來吳貴妃有孕,偷偷尋了太醫來問,問出是位小皇子。吳貴妃心情大好,對姬嵐母子的欺凌也少了起來。
姬嵐乖巧地立在她面前笑:“等弟弟出生了,我要好好保護他。誰都不能欺負弟弟!”
小孩子的眼睛多真摯多明亮。吳貴妃開心得摸了摸他的頭,誇他真乖真懂事。
然後,六歲的姬嵐推了吳貴妃一把。
一屍兩命。
她哭得多悽慘啊,也不知道到了陰間有沒有被惡鬼追纏。
姬嵐在一旁哭得傷心,人人誇他孝心,卻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的高興。
這世間,本來就是人吃人,宮中更甚,人人勾心鬥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人披了一張皮,虛偽的臉。若想不被欺凌,隻能一步一步往上爬,爬至人上人。
這一路走得艱辛,卻因心向往之而不知疲憊。
姬嵐彎下腰,折斷一根狗尾巴草,回憶著小時候母親如何教他編螞蚱。可惜年歲太久遠,他已然忘記,未能編成。
他一心想護的人早已病故於多年前,他竟沒能讓她享過清福。
他手中的草緩緩落到地上。
孫引竹裹著一件寬大的鬥篷,腳步匆匆,趕去了東廠,東廠了的人勸阻無果後,誰也不敢真的攔她。
孫引竹見到了蜷縮在枯草堆裡的紀敬意,一身是血,氣息奄奄。
她蹲在紀敬意面前,仔細瞧了瞧紀敬意的神色,確定他還有一口氣,她才說:“紀先生,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紀敬意一動不動。
“聽聞紀先生醫術高超,最擅於研藥。我可以救你,如果你有假死藥的話。”
紀敬意慢慢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
在外面守著的小宮女小跑著進來,急急道:“娘娘,竇督主趕來了!”
孫引竹皺眉。
“我下次再來尋先生。”孫引竹起身,抬起頭來,大搖大擺地往外走。迎面遇見了竇宏巖,還沒等竇宏巖開口,她先發脾氣——“呸,什麼神醫啊,連長個兒的藥都沒有。”
竇宏巖愣了一下,無語問:“娘娘進了這樣髒亂的地方,就為了這藥?”
“你這個看不上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孫引竹提裙跳起來拍了拍竇宏巖的腦門,“哼,高個兒的不知矮個兒的愁。督主不僅站著說話不腰疼,還說的是風涼話哩。”
竇宏巖對孫引竹瘋瘋癲癲的孩子氣有些無語,可到底身份擺在那裡,他彎著腰賠著笑臉認錯,還答應幫孫引竹尋藥。
顧見骊是在臘月十七那天夜裡帶著府裡的人匆匆逃匿進山中,先是坐馬車,後來山路已不能行馬車,又騎著馬繼續往深山中藏去。到了第二日晚上,連馬都不能騎。
顧見骊讓長風和長林牽了眾人的馬,拴到別的路上,以來誤導追兵。
她讓長風在前面開路。
長生背著姬無鏡,自己緊緊跟在一旁。芫順跟在她身邊,偶爾幫襯一把。
顧見骊本來是讓慄子一路照顧姬星瀾,可是瞧著溫靜姍身邊那個丫鬟小荷有些靠不住,所以讓慄子和小荷兩個人輪流背著腿腳不便的溫靜姍。
林嬤嬤和季夏輪流抱著姬星瀾,芫平和芫安輪流抱著姬星漏。姬星漏雖然人小,力氣卻是不小,自己走了大部分的路,崎嶇處才讓大人抱著。
長林走在最後斷後。
跋涉了一天一夜,除了幾個男子,其他人都吃不消了。
“長林,你快走幾步,去前面尋個地方,讓大家暫且歇一歇。”顧見骊喘息著說道。
芫順扶著顧見骊的手臂,心疼說:“夫人,等下再往前走,奴婢背著您!”
顧見骊看著芫順累得煞白的小臉,搖搖頭。
都到了這種亡命時,還擺什麼主僕身份。誰都累,誰都不容易。除了腿腳不便的溫靜姍和兩個孩子需要旁人照顧,其他人能照顧好自己便夠了。
長風尋了一處山洞,一行人急忙躲了進去,拿出水和幹糧,有些狼狽地吞咽著。
顧見骊坐下來,背靠冰涼堅硬的山壁。她低著頭,捶打著自己的腿。走了這麼久,這雙腿快沒了知覺。顧見骊見大家都累了,決定今晚不走了,暫且在這裡躲一躲。幾個人分好時辰輪流望風和睡覺。
幾個男人聲稱扛得住,不用睡。顧見骊搖搖頭,不準他們不睡。明日還不知道什麼光景,男子身強體壯也受不得這般折騰。
“夫人,喝些水。”季夏自己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吃一口幹糧,先給顧見骊遞來水囊。
顧見骊接過來喝了一口,便不再喝。
她偏過頭看向姬無鏡,這才發現姬無鏡的左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弄髒了一塊,想來是奔逃路上不小心蹭到的。
他若知道被弄髒了臉,定然不高興,神情恹恹地看向她,還要拖長了腔調連名帶姓地喊她。
顧見骊將水囊裡的水倒進手心一點點,俯下身來,仔細給姬無鏡擦去臉上的汙漬。擦去之後,顧見骊垂眼細細瞧姬無鏡的臉色。
姬無鏡臉色一日比一日差,如今蒼白的臉色裡泛著一股奇異的黑氣,陰森森的。
顧見骊蹙眉,輕輕握了握他微涼的手。
你是在逼毒氣對?後天你就會醒過來對?
我走得好累。你快醒來背背我。
第170章
顧在骊追上襄西公, 花了幾日時間來說服試圖說服他, 老國公的態度也隻是稍微有些松動。顧在骊說的那些大道理,他都明白,也欣賞顧在骊一個姑娘家有見地和膽識, 不過若動了切身利益,誰都要多多思量。
按顧在骊所言, 姬嵐殘害手足,私改詔書,的確不配天子之位。可襄西之地土壤肥沃,子民良善。偏安一偶,過著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有何不好?
再言,他祖上是尚了公主的。榮耀和家底一代代傳攢下來, 雖家世越來越顯赫,可和皇室的血親關系卻是越來越遠。
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這些都是老國公最初的想法, 隻是被顧在骊勸說了幾日,他的想法也微微有了松動。偏偏這個時候, 宮中絞殺反賊的聖旨到了。
夜裡, 老國公一行車馬正趕著夜路過關卡, 忽然被攔截。兵士一口一個“叛賊”、“殺無赦”。
老國公爺臉色變了又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