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那個女人並不以生母的身份相見?顧見骊十分意外。不過轉念一想,倒也能猜出一二。
不過他們的母親居然隻見了星漏, 把星瀾一個人撇下了?
怪不得姬星瀾一早跑到她這裡來。
小姑娘努力笑著, 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乖巧得不像話。可是那雙眼睛裡的小委屈卻沒有藏住。
五歲, 已經懂事了。更何況, 姬星瀾本來就比同齡的孩子更早懂事敏感些。
“昨天給瀾瀾買了些禮物, 瀾瀾要不要看?”顧見骊寵溺地摸摸她的頭, 轉移話題。
“嗯!”姬星瀾伸出一雙小胳膊親昵都摟住顧見骊的脖子,整個小身子乖巧地偎在顧見骊的懷裡。
顧見骊拍了拍她, 直接抱著她下床, 去了東側房。昨兒給兩個孩子買的一些小玩意兒都放在這裡。
姬星瀾抓起一個紅鯉魚風車來, 小小的手撥了撥, 然後鼓起軟軟的腮使勁兒吹了口氣,風車轉動起來,上面畫著的紅鯉魚跟著遊動。
姬星瀾翹著唇角笑了。她又玩了一會兒,把風車放下,重新摟住顧見骊的脖子,將軟軟的小臉蛋貼在顧見骊的脖子上, 軟聲奶氣地喊:“阿娘……”
顧見骊順手給她整理著衣服,輕聲“嗯”地應著。
“阿娘……”姬星瀾又小聲喊了一遍。
顧見骊摸了摸她的頭,側過臉來親了親她的小臉蛋,溫柔地說:“阿娘疼瀾瀾。”
姬星瀾趴在顧見骊的懷裡眨眨眼,慢吞吞地小聲說:“那阿娘可要一直疼瀾瀾哦……”
“疼呀,一直一直疼著瀾瀾,一直一直都是瀾瀾的阿娘。”
姬星瀾小小的手指頭不安地摳了摳顧見骊寢衣肩上的繡圖,想了一會兒,才扯開嘴角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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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買了些好看的料子,打算給咱們瀾瀾做漂亮的褶裥裙。咱們瀾瀾自己來挑,挑你喜歡的料子。”顧見骊抱著姬星瀾起身,走到另一側的方桌旁。她一手抱著懷裡的小姑娘,另一隻手依次掀開了裝著布料的盒子。
姬星瀾摟著顧見骊的脖子,回頭去看,看著粉粉嫩嫩的料子,“哇”了一聲,開心地說:“好漂亮!”
她又趕忙指著其中幾樣布料,認真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阿娘穿肯定都好好看!”
“我是讓你給自己選呀!”顧見骊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姬星瀾笑著說:“瀾瀾長得小呀,阿娘先給自己做,剩下的料子給瀾瀾都夠啦!”
顧見骊瞧著姬星瀾幹淨純粹的眼眸,心裡忽然有些酸酸的。
她輕輕親了親姬星瀾的額頭,在心裡無聲說——瀾瀾,阿娘不僅沒做過母親,也從小沒有母親,不懂身為人母該如何疼愛子女。人生很多事都是頭一遭,做你的母親也是頭一回。阿娘會好好學,學著疼你護你教你,不再讓你覺得委屈。
溫靜姍一夜輾轉未能成眠,一想到天亮就能與姬星漏相見,枕巾湿了又湿。不論是睜著眼睛還是合上眼,姬崇的音容笑貌始終在前面。
“靜姍,我原先瞧著父皇的妃子們每每害喜都鬧得厲害,把人都搞得憔悴不堪。當初你剛懷上這孩子我還擔心他太鬧你。沒想到是個懂事的,一點不折騰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姬崇將耳朵貼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笑著又說,“這麼乖,一定是個女兒,香香軟軟的乖女兒。”
她溫柔笑著,說:“殿下難道不希望是個嫡子?”
“都喜歡。兒子女兒都捧在手心裡疼著。不過若真是個女兒,再過兩年,你養好身子了,還是得給我生個兒子。畢竟是皇家。”他想了想,又勉為其難地說,“算了,女子生產一回不易,那這一胎還是生個兒子算了。日後也不必讓你再遭這個罪,我也不必再怕一回。”
她笑得連連搖頭:“原來殿下也是有怕的。”
她見他最後一面的場景更是歷歷在目。
他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早起,給她攏好被子,輕吻落在她額角。她忽然醒過來,望著他的眉眼,溫柔抿唇。
“把你吵醒了?時辰還在,再睡一會兒。今日回來給你帶棗泥酥和茯苓夾餅。”他說。
她輕輕拉住他的手,說:“那要早些回家。”
“好,忙完便歸。我還要陪著你給我們的孩子選新衣。”
她睡得迷迷糊糊,掀開床幔一角,望著姬崇離開。瞧著他一步步走遠,心裡忽然不舍。她看著他邁出門檻,突然想喊住他。
可是他是太子,事物繁忙,著實不應該再擾了他。
她將噙在舌尖的一聲輕喚咽了回去。
反正,他說今日會早歸。
姬崇轉身關門,隔著遠遠地距離望向她,衝她溫柔笑著。雙扇雕花門逐漸關合,此間一瞥,便是永別。
溫靜姍還記得那雙雕花門上鏤著代表吉祥的團雲、代表夫妻恩愛的比翼鳥,水波橫斜間映著團圓的滿月。
“咚咚咚——”小荷在外面輕輕叩門。
“夫人,您可醒了?”
溫靜姍睜開淚眼,才恍惚發覺已經天亮了。
一夜過去,擔憂也好緊張無措也罷,竟也都消散了,她心裡莫名寧靜下來。她起身喊小荷進來伺候,仔細梳洗。
不以生母身份相見是溫靜姍自己的意思。
“知道他好就成了,不能擾了他的生活。就說……就說我是他生母家裡的親戚,是、是他姨母……”
姬星漏昨夜臨睡前還與妹妹說今日一早就要跑去找顧見骊,跟她討禮物。可沒想到今兒個一早起來,妹妹可以跑去找顧見骊,他也被攔下來要去見什麼親戚?
煩死了!
溫靜姍忐忑地邁進屋子裡,握著拐杖的手微微發抖。她停在門口,望向坐在椅子上晃蕩著一雙小短腿的姬星漏。
不過是一瞬間,她的眼底便紅了。她努力克制著壓下眼底的淚,喉間被哽咽堵滿。
“姨母?什麼姨母?”姬星漏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我姨母好好在王府裡待著呢!”
溫靜姍怔了怔。
“星漏,過來。”姬無鏡開口。
姬星漏看了姬無鏡一眼,有些心虛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不情不願地挪過去。他也不看溫靜姍,立在姬無鏡面前,問:“顧見骊醒了沒有?我要去找她!不要理這個瘸子!”
姬無鏡的臉色有些冷:“把你這臭脾氣收回去,好好說話!”
姬星漏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撒腿就跑,擦過溫靜姍的身子衝出去。溫靜姍腿腳不便,踉跄了一下,幸好被小荷扶住。
“星漏。”姬無鏡臉色更沉。
姬星漏回過頭來,古怪地看了溫靜姍一眼,可是他腳步隻是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前院跑去。
姬星漏一陣風似地跑到顧見骊房間裡。
顧見骊正和姬星瀾坐在羅漢床上,兩個人之間的小幾上擺著一盤棋。顧見骊在教姬星瀾下棋。
“哥哥?”姬星瀾扭過頭來望向他。
姬星漏氣衝衝地跑過去,跳上羅漢床,生氣地弄亂了棋局,黑白棋子紛紛落了一地,清脆響聲不絕,扯著尾音。
姬星漏生氣地瞪著顧見骊,大喊大叫:“顧見骊!我恨你!”
顧見骊有些懵。這孩子是怎麼了?
顧見骊還沒來得及說話,姬無鏡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他直接拎著姬星漏的後衣領,將他拎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姬星漏拼命掙扎起來,大聲囔囔:“我不要見那個瘸子!我才不要什麼生母姨母!我母親就在這裡!”
顧見骊回過神來,急忙起身,連鞋子都沒穿,光著腳追上去,抱住姬星漏的身子,急切說:“你別這樣拎著星漏,把星漏脖子都勒紅了!”
顧見骊這才看清姬無鏡眼底的陰翳還有努力克制的怒意。
顧見骊將手搭在姬無鏡的手腕輕輕拍了拍,試探著從他懷裡把姬星漏抱過來。可是姬無鏡沒松手。
姬星瀾也從羅漢床上爬下來,拿了顧見骊的鞋子跑過去,悄悄把鞋子放在顧見骊身前。
顧見骊望著姬無鏡的眼睛,從他眼底的怒意裡瞧出了他的無措來。她溫聲細語拿出幾分溫柔:“別這樣,我與他說,我好好與他說說就是了。”
姬無鏡低頭,瞥了一眼姬星瀾放在身前的鞋子,這才松了手。
顧見骊松了口氣,把姬星漏抱進懷裡,姬星漏瞪著她冷哼一聲,不過胳膊卻摟住了顧見骊的脖子。姬星漏比姬星瀾高一些,也重一些。顧見骊抱著他有些吃力。
她踩上鞋子,把姬星漏抱到羅漢床上,溫聲問他:“餓不餓呀”
姬星漏扭頭,生氣地不理她。
顧見骊喊來季夏,將她昨日給姬星漏買的小弓箭拿來。這是姬星漏早就想要的,顧見骊先前覺得太危險了,才始終沒給他。
“夫人?”小荷有些擔憂地拽了拽溫靜姍的袖子。
站在門外的溫靜姍回過神來。
屋子裡發生的一切她都看見了。
難受嗎?
倒也沒有。
溫靜姍溫柔笑著,輕聲說:“殿下與我說他小時候很頑皮我總是不信,如今倒也信了。”
生龍活虎的,多好啊。
家破人亡病痛折磨,她還活著,不過憑著對千裡之外的他那點子想念罷了。若他安好,她才敢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