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月堆在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顧見骊看了姬無鏡一眼, 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全當什麼都沒聽見,也不參與。
葉雲月知道自己暫時還沒有資格在姬無鏡面前鬧尷尬的情緒。借住在廣平伯府的趙家在京中置辦的宅子已經拾弄好了。最近幾日葉雲月的舅母幾次恨鐵不成鋼的找她談心,葉雲月也想明白了自己若是以一個婢女的身份留在姬無鏡的院子裡隻能永遠被顧見骊打壓著,還不若先出府,從別的地方接近姬無鏡。她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再過幾日就會跟舅母搬出廣平伯府。至於現在?她斷然是不會走的。
因為,作為重生一回的她,自然知道要不了多久,府裡的人會悄悄將姬星漏綁起來扔到荒山野外喂狗。上輩子她離得遠,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自然是不清楚的,隻隱約記得是顧見骊把姬星漏找回來的。葉雲月猜測,肯定是因為這件事才讓姬星漏特別依賴顧見骊。要不然姬星漏登基之後也不會大手一揮,直接封了顧見骊尚賢皇太後。
作為重活一次的她,葉雲月決定這個功勞是一定要搶的!
於是,葉雲月做出恭敬溫順的樣子來,溫聲回話:“再過幾日我就會跟著舅母搬出去,不能侍奉五爺實在是雲月的憾事。不過,眼下慄子不在,四姐兒平日裡孤單著,林嬤嬤一個人照看兩個孩子也照看不過來。幸好等我跟著舅母搬出去的時候慄子就回……”
姬無鏡不耐煩地看向她,打斷她的話:“出去。”
葉雲月還未說出口的話卡在嗓子眼,尷尬立著。她把話咽回去,也不敢再往西間走,將木桶放下,轉身匆匆退出去。她前腳出去,季夏後腳跟進來,說:“奴婢錯了,奴婢沒看住她,我剛剛去廚房煎藥去了,沒想到她居然……”
顧見骊揮揮手,也不責備:“去忙吧。”
“诶!”季夏手腳麻利地在西間裡備好了熱水。
顧見骊洗個澡出來,吩咐季夏收拾了西間,重新給姬無鏡備好熱水。顧見骊洗澡的時候,姬無鏡又出去了一趟,又摘了些葉子。
姬無鏡剛進了西間,顧見骊望著床上的花瓣猶豫了一下,扭頭跟進了西間。
姬無鏡脫了外衣,正在解裡面紅衣的系帶。他抬眼看向顧見骊,懶散問:“怎麼,想和叔叔一起再洗一次?”
顧見骊不理他,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浴桶旁的桌子上,將鹽粉倒進杯中,用量是尋常的六七倍。然後又從櫃子裡取來牙粉和齒木,擺在一旁。
姬無鏡停下動作,饒有趣味地瞧著顧見骊的舉動。
顧見骊看他一眼,小聲說:“好好把嘴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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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急忙轉身往外走。
姬無鏡舔了舔唇,又舔舔牙齒。望著顧見骊落荒而逃一樣的背影,笑了。
顧見骊走出西間,看了一眼灑滿鳳仙花的床榻,也不擅動姬無鏡的東西,她隨意拿了本書,坐在梳妝臺前翻閱著。隻是她心裡亂得很,根本看不進去。
姬無鏡洗完澡出來,看了顧見骊一眼,從抽屜裡翻出兩個石臼,懶洋洋地坐在床邊,開始挑揀鳳仙花。從不同顏色的鳳仙花裡挑出淺粉色的扔進石臼。他細長的手指在花瓣裡挑來揀去好一會兒,忽然抬眼看向顧見骊,道:“過來幫忙。”
顧見骊放下書,走過去坐在姬無鏡對面,默不作聲地挑揀起花瓣,將粉色和紅色的花瓣還有葉子分開,各堆起一小捧。
姬無鏡將粉色的花瓣放進石臼搗著,神情專注。他總是在做一些莫名其妙小事時認真得不像話。
顧見骊已經許久不用鳳仙花染指甲,先前閨中若是年節或宴席,她會用胭脂鋪的染料,上色簡單,而且擦去也便捷。她上次用鳳仙花染指甲已是多年前的小時候,她和姐姐手牽手跑進花圃,摘了滿滿一花簍的鳳仙花。憶起小時候的時光,她嘴角慢慢爬起了笑。她將手心裡捧著的粉色花瓣放進姬無鏡手中的石臼,而後繼續挑揀著。
屋子裡隻有姬無鏡搗著花汁的悶聲。
石臼裡的鳳仙花慢慢被搗爛,溢出花汁。在姬無鏡身側的燭臺上燭光的映照下,花汁影疊。
姬無鏡望著石臼裡的花汁,手中的動作一頓,毫無徵兆地開口:“那是正常的。”
安靜挑揀花瓣的顧見骊茫然地抬起來眼看向他。
姬無鏡沒抬頭,用手中的石杵敲了敲石臼,臼內的鳳仙花汁輕晃。他語氣尋常:“蟲子可以長大,鳳仙花也可以流汁啊。”
他語氣尋常的就像真的在說蟲子和鳳仙花。
顧見骊怔怔望著他,心中恍惚,隱約猜到了什麼,愕然之後,臉頰有些泛紅。可又並不明了,模模糊糊的。出神之餘,她的手不由自主側傾,掌心裡捧著的一小捧鳳仙花翩翩而落。
姬無鏡探手放在她的手下,將翩翩落下的鳳仙花接在掌中。
他漫不經心地將接到掌中的鳳仙花放進石臼,慢悠悠地說:“美味當前嘴巴饞了就會流口水,上下無所異。”
若說姬無鏡的前一句話,讓顧見骊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可姬無鏡說的這第二句話,顧見骊卻是一點都聽不懂了。她幹淨澄澈的眼眸茫然地望向姬無鏡。
姬無鏡扯起嘴角笑了笑,他忽然欠身,手掌搭在顧見骊的後頸,將她拉到面前,用力親了一下她幹淨的眼睛,一觸即分。
他順手摘下顧見骊雲鬢間的發簪,顧見骊若雲似緞的鴉發傾落,發絲滑過姬無鏡的手背。姬無鏡收回視線朝顧見骊伸手:“伸手。”
顧見骊默默將手遞給他。
姬無鏡用她的發簪挑起粘稠的鳳仙汁認真塗抹在她的指甲上。他垂著眼,神情專注,捏著顧見骊的手,反反復復地塗勻。
顧見骊的目光從指甲上移開,望著眼前姬無鏡專注的眉眼。眸光逐漸凝在一起,不由自主落在他眼尾下的淚痣上。
塗好了右手,顧見骊將右手搭在膝上,五指微微翹著。
姬無鏡擒了她的左手繼續塗抹,忽然又說:“別怕。”
“染指甲有什麼可怕的……”
姬無鏡隻是笑笑,沒說話。
顧見骊慢慢抬眼,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姬無鏡說的並不是染指甲這件事。
“曉得了……”她溫吞應著,垂下眼睫,靜靜望著色澤濃麗的鳳仙花汁。
塗完顧見骊的十指,姬無鏡拉過她的手,重新塗了兩遍。鳳仙花瞧著顏色豔麗,可若塗在指甲上隻有多塗幾次顏色才好看。塗過三次之後,姬無鏡用玉簪挑著另外一個石臼中紅色的粘稠花汁,從顧見骊的指甲頂端開始塗抹,卻並不塗全,留下了一點,再換了粉色,塗在尾端。然後用葉子包著她的指甲,十指皆是。
耐心真好——顧見骊在心裡悄悄說。
“抬腳。”姬無鏡說。
顧見骊下意識地將雙腳往後縮,堤防地看著姬無鏡。
“不咬。”姬無鏡敲了敲石臼。
顧見骊這才將腳遞給他,由他握著腳踝,塗上花汁,以葉纏束。
明日才能拆。
這一夜,顧見骊怕弄掉了葉子,睡得不安穩。第二天很早起來。她悄悄下了床,自己拆了葉子。瞧著指甲上紅與粉交錯的色澤,滿意地翹起嘴角。
她起身收拾了用過的葉子,又將昨夜翻看的書放回書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一瞥,忽然瞧見書架角落裡的小冊子——那本她跟姐姐討來的春宮圖。
顧見骊小心翼翼取出來,忐忑地隨意翻開一頁。
畫面上,女人雙手被綁縛,面露痛苦之色地躺在地上,男人跪在她身前,握著她的腰,穿入她的身體。
她手中的小冊子“嘭”的一聲落了地。
顧見骊大驚,猛地轉身望向姬無鏡。
第91章
落到地上的小冊子翻開了另外一頁。畫面裡, 女人如動物一樣跪在地上,男人在她身後拍打著她的屁股侵入。這對於顧見骊來說,羞辱意味甚濃的姿勢讓她完全接受不來。
她猛地轉身望向床榻上的姬無鏡。果然,姬無鏡被小冊子落地的聲音吵醒了。
姬無鏡仍舊躺在床上, 沒睜眼, 卻懶洋洋地抬手揉眉心。
顧見骊回頭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冊子, 猶豫了。她應該趁著姬無鏡還沒發現, 將它撿起來, 重新放回去。裝成掉落的書冊是別的書。
可是她沒有。
顧見骊慢吞吞地轉過身, 望著躺在床上的姬無鏡。她緊抿著唇,也不吭聲,等著姬無鏡徹底醒過來。
沒過多久,姬無鏡果然覺察出不對勁。他側過頭,半眯著眼睛望向顧見骊, 低沉的聲線裡帶著沒睡足的倦意懶散:“小骊骊這一大清早就沉迷在叔叔的美貌中不可自拔。來,到叔叔身邊看得更清楚。”
顧見骊站在原地沒動,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成拳,又舒展開。她終於問出來:“五爺, 其實我們還沒有圓房沒有做成夫妻, 對不對?”
她聲音又輕又軟, 暗藏著一絲期盼。
姬無鏡慢慢清醒過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 目光掃過落在地上的小冊子,多看了一眼。了然。
他懶散打了個哈欠, 小臂撐著床榻坐了起來。他掀開被子,長腿放下床踩著鞋面,口氣十分隨意:“是啊。”
顧見骊的眼神一黯,臉色也跟著一白。小冊子上那些不堪的畫面再次浮現眼前。她又想起弄髒了的手心和頭發,原來那樣都不算的嗎?
她貝齒輕叩,沮喪失落又茫然無措。
姬無鏡起身,稍微站了一會兒緩解頭暈,才朝顧見骊走過去。他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小冊子,瞟見小冊子打開那一頁的畫面,眼中露出嫌惡和憤怒的神色。
他上次就應該燒了這本書,省得被顧見骊翻到。
所有的前戲中戲後戲所有的姿勢和玩法都應該是由他來教顧見骊,而不是通過這麼一本難看的小冊子。姬無鏡煩躁起來。狹長的狐狸眼微眯,藏著冷和慍。
顧見骊一直瞧著姬無鏡的神色,不知道他怎麼又忽然不高興起來。她朝姬無鏡伸出手,說:“你把它給我。”
她努力讓自己臉上平平靜靜的,可抬起的手卻指尖兒微微輕顫著。
姬無鏡詫異地看向她,視線從她微顫的指尖兒移到她的眼睛,不高興地問:“真喜歡看這個?”
顧見骊十分認真地說:“如果別人的妻子都是如此,我會拿去好好學的。”
姬無鏡頗為意外,深望顧見骊眼底,而後又嗤笑,問:“身為妻子的責任?”
顧見骊望著姬無鏡,沒說話,默認。
姬無鏡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一吹,用火星子點燃了手裡的小冊子。
“你怎麼把它燒了!” 顧見骊急著去搶。她是鼓足了勇氣才敢跟姐姐開口要了這個,這本被燒了,她要從哪裡去弄第二本?
姬無鏡略一抬手,顧見骊自然是搶不到的。他晃了晃小冊子,讓書頁分散開,燒得更快些。火星子從小冊子的一個角開始蔓延,火苗逐漸連成片,迅速燒著整個冊子。及燒至末尾,姬無鏡將它丟進銅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