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昌帝嗎?恨。
她想逃離嗎?想。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殺死昌帝, 從來都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刺殺天子?這太荒謬了!
顧見骊往前走了兩步, 重新拉住骊貴妃的手,拉著她一並在繡墩上坐下。她溫聲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姨母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骊貴妃木訥地轉頭望向顧見骊。
“從前有個族落式微,族中無能以女子為祭,將族中第一美人獻給鄰族求和。美人遠嫁之後聯絡強國武將裡應外合,勒死鄰族首領, 破本族腐朽族權,歸順強國終得族中百姓安康。”
“美人言女子若水溫柔,亦可化冰為刃。”顧見骊眸中堆了幾分憧憬的笑, “後來我才知道姨母故事裡的人是我母親。”
從顧見骊剛開口, 骊貴妃便知道她說的是骊雲嫣。想起風華絕代被族人捧為神女的姐姐, 骊貴妃亂糟糟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我們要怎麼做?即使是在床榻之上,真的可以憑借我們兩個女子的力氣殺了他?還有, 事後怎麼辦?天子駕崩是要引起天下大亂的!”骊貴妃雖然已經默許了和顧見骊一起,仍舊顧慮重重。
“姨母可知道陛下冊立太子的詔書放在何處?”顧見骊問。
“當然知道,就在陛下寢殿龍床上方的檀木盒中,姬國歷代的冊立詔書都放在那裡, 加了章的, 隻是人選名字是否空著就不曉得了。陛下原本應該是想立二皇子為太子, 隻是發生了上次元宵宴的事情, 二殿下如今已經在北行的路上了。東廠的人在陛下耳邊說五皇子一石二鳥,想要破壞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關系,一並被發落了。這太子人選隻能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間。等等……你問這個做什麼?”
顧見骊蹙眉,垂了眼,思索著。
過了片刻,她沒給骊貴妃解釋,反而問道:“姨母可知道西廠督主與宮中哪位娘娘關系交好?”
顧見骊猜測陳河的事情定然知曉的人不多,隻這般委婉地問。
骊貴妃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說:“西廠督主是個冷僻的性子,不見他與後宮中哪一宮的主子關系好。哦……我想起來了,他倒是和已經去世的雪妃關系不錯,他們是一個鎮的人,興許是鄉親的緣故。”
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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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骊愣住了。
“怎麼了?你怎麼一會兒問冊立太子的詔書,一會兒問起西廠督主,這和咱們要做的事情有什麼關系?”骊貴妃眉頭緊擰著,不解。
顧見骊收了收神,問道:“姨母可能派心腹之人悄悄去一趟西廠,將陳河請來?”
“這……”骊貴妃猶豫不決,“未必請得動此人。”
“隻需帶信的人與他說——我能幫他殺他想殺之人。”
骊貴妃嚇得身子一顫,勉強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忐忑開口:“那……下午我去陛下那裡時該怎麼應對?”
顧見骊欠身湊到她耳畔,低聲與她絮絮說著。
聽著顧見骊不慌不忙的聲音,骊貴妃一陣恍惚,竟想起多年前還在骊族時,族中大亂,姐姐也是這般從容不迫地一步步教著她該如何做。
顧見骊說完,端正坐好。骊貴妃看著她這張臉,越發覺得她像她母親。透過顧見骊的臉,她想起了姐姐。有那麼一瞬間,骊貴妃甚至覺得也難怪自己隻能一輩子做姐姐的替身。她的眼睛在一瞬間黯然下去,然而下一刻又慢慢爬上堅毅。她已聽從命運渾渾噩噩這麼多年,如今是該反抗這一次,哪怕死無葬身之地。
下午,骊貴妃前往昌帝寢殿時,陳河的身影一閃而過,從側門溜進詠骊宮。詠骊宮四周建築與宮中其他宮殿一樣,圍成了一個圈,而在中間是一個三層的木質閣樓,閣樓的建築完全按照骊族的風格修建。骊貴妃平時便住在閣樓的三層。
陳河悄無聲息地走上三樓。
顧見骊轉過身來,屏退了宮人,開門見山:“陛下不顧綱倫,欲囚我於此。我與姨母決意趁其不備下手,殺了他。”
陳河抱著胳膊,修長的手指搭在臂彎滑順的錦緞衣料上,聽著顧見骊輕飄飄的話,他微笑著開口:“夫人可知陛下身邊有多少東廠的暗衛?夫人口氣輕巧,想來不知道殺人是怎麼回事。”
“我殺過人。”
陳河驚訝挑眉,看著眼前嬌嬌弱弱的小姑娘,不是太相信。
“初時是怕的,當滾燙的鮮血染紅雙手灑滿身與臉時卻也沒那麼怕。事後是做過幾次噩夢,可時間長了再想起,反倒覺得快意。”顧見骊坦蕩而言。
陳河皺起眉,忽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時的情景。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顧見骊。
“我隻需要督主幫幾個小忙,下手之時並不需要督主在場。若萬幸成功,自然你我雙方歡喜。若失敗,我自盡而亡絕不供出督主。聽聞西廠擅用毒,若督主不信,可喂我吃下毒藥,若僥幸活下來,督主可事成之後再給我解藥。”
陳河笑了笑,道:“毒藥就不必了,幫你什麼忙?”
“第一,潛入陛下寢殿,拿到詔書寶盒。”
“呵,這就是你說的小忙?”陳河笑,“還有呢?”
“第二,聽聞西廠與東廠向來不和,常起摩擦,後日夜裡還請督主制造一出事端。第三……”
陳河慢慢收了笑,如今他再也不會覺得顧見骊隻是一時衝動。他打斷了顧見骊的話,問道:“何必這麼麻煩,分明你隻要撒個嬌,姬昭就會幫你出手。看來你還不了解他的身手,這世上沒有他殺不了的人。”
顧見骊怔了怔,她完全沒有考慮過姬無鏡。她說:“這些事情和他沒有關系。”
若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忙,顧見骊願意尋求幫助。可這般生死相關的事情,她並不想拖上外人。
半晌,陳河神色莫測地笑了,道:“你這話可千萬別在他面前說。”
顧見骊不解。
陳河並不解釋,隻是悠悠道:“不過估計你也沒命活著出宮了。”
他又補了句:“有趣得很啊——”
昌帝召見過幾位大臣商議了朝事,而後歇在寢殿。他斜靠在羅漢床上,望著手中畫卷上的女人。
小太監彎著腰雙手將茶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奉上茶水。他掃了一眼昌帝手中的畫卷,果然又是骊貴妃的畫像。他細著嗓子奉承:“陛下對貴妃娘娘深情感天動地!”
骊貴妃的畫像?
不,這是骊雲嫣的畫像。
昌帝不緊不慢地將畫卷收好,慵懶道:“宣竇宏巖進來。”
“喳!”
小太監彎著腰退下去,竇宏巖進了殿內。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昌帝問道。
“回稟陛下,人已經接進宮中。一切順當,沒生枝節。約莫著要不了多久,貴妃娘娘就會過來。”
過了一會兒,昌帝才問:“姬昭身體如何了?”
“奴到廣平伯府接人時,並未見到姬昭,他又陷入了昏迷。”
“姬昭此人奇技在身,真是可惜了。”昌帝惋惜地嘆了口氣。他隨意撥弄著茶蓋,陷入沉思中。
這些年,姬無鏡幫他暗殺了許多反賊逆臣,幫他消了敵國氣焰,亦幾次救駕。一身武藝,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帝王皆需能人,尤其是沒有權利欲望的人才。因為價值,他對姬無鏡的乖戾行事多有縱容。
若姬無鏡沒有身中奇毒無藥可解仍能在玄鏡門效力,昌帝根本不會動他的妻子。可如今姬無鏡沒有多少日子可活,沒了利用價值。他自然不必顧慮。
小太監在外面稟告骊貴妃求見。
昌帝將手中的茶蓋隨意放下,茶蓋與茶盞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揮了揮手,令竇宏巖退下,單獨見骊貴妃。
骊貴妃來時一路忐忑,將顧見骊教她的話記了又記。如今站在寢殿內,看著對面的昌帝,這些年的屈辱慢慢壓下了忐忑,讓她整個人異常冷靜。
她冷笑,問:“陛下是什麼意思?用我來替代姐姐不夠,連姐姐的女兒也不放過。你可還有一點天子的風範?”
昌帝飲了一口茶,熱茶入口,一股暖流貫穿全身。昌帝隨意理著袖口,不緊不慢地說:“朕讓愛妃如願了一次,愛妃亦該投桃報李。”
“讓我如願?何時讓我如願了?陛下若真有這個好心,還請放我回族中!”
昌帝似乎笑了一下。他起身,一步步朝骊貴妃走去。剛走到骊貴妃面前,一個巴掌甩過去。力度之大將骊貴妃一下子打得跌倒在地,她口中一陣腥甜,鮮血從嘴角流出。
昌帝蹲下來,說:“雖然朕給你們下了藥,可是與顧敬元一夜快活不正是你所願?”
骊貴妃猛地抬頭震驚地看向昌帝。
昌帝拽著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齒:“你九泉之下的姐姐可知道你覬覦自己的姐夫多年?你對你姐姐的兩個孩子視如己出是出於什麼目的?是不是幻想著那兩個孩子是你給顧敬元生的?”
“你胡說!”骊貴妃掙扎起來,亂了雲鬢。
“可惜啊,那個男人就算被下藥神志不清,抱著你的時候也喊著你姐姐的名字。應該說,即使他被下了藥,如果你不是長得像你姐姐,他也不會碰你。”
昌帝掐住骊貴妃的脖子:“你知道該怎麼勸你外甥女。否則,朕就讓顧敬元,讓你姐姐,讓你外甥女,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齷齪心思!”
第60章
顧見骊一邊反復斟酌著計策, 一邊焦急等著骊貴妃回來。她在屋內走來走去,終於停下來, 她將收攏在袖中的雙手抬到眼前, 雙手微微發顫。
怕啊, 怎麼可能不怕呢。
但是她隻能把膽怯畏懼藏在心底, 不能露出一丁點來。露了怯,陳河隻會笑她是個弱女子是個孩子, 未必會與她合作。露了怯, 更不能穩姨母的心神。
聽見上樓的腳步聲, 顧見骊急忙穩了穩情緒,迎上去。
骊貴妃的臉色蒼白, 一側臉頰紅腫著,鬢發重新梳過,就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去時的那一身。
顧見骊心頭一沉,來不及問計劃,先問:“姨母, 你可好?”
骊貴妃疲憊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點點頭,說:“姨母無妨的。”
反正都習慣了。
“我都照那你說的做了,暫且答應他會努力說服你。讓他給一點時間,不過拖不了太久的。”
“我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 需要給陳督主時間。好了, 今天先不說這些了, 姨母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