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骊趕忙扶住了她,眼睛裡亦染上了幾分湿潤,說:“怎麼今日就過來了?我不是讓你年後再趕來?”
“接了您送的信兒,季夏一日也不想耽擱,隻想早點趕來您身邊!”季夏紅著眼睛拉住顧見骊的手腕,“主子,您受委屈了!”
說著,眼淚便落了下來。一顆接著一顆。
顧見骊彎起唇角,輕輕擁著季夏,溫聲說:“沒什麼委屈,都挺好的。不哭了。”
顧見骊被人捧在雲端十五年,一朝跌入泥裡,嘗遍人情冷暖。曾經在他身邊伺候的老媽子兩人、小廝四人,丫鬟六個。這十二人中,最後隻剩一個季夏忠心不移,以命相陪。
顧見骊顧慮吵到姬無鏡,拉著季夏去了後院的廳屋說話。
“你來之前可回我家裡看過?”顧見骊擔憂地問。
“看過的!”季夏點頭,“對了,已經搬了家,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
顧見骊有些驚訝。
季夏忙說:“沒搬太遠,就在原本那個小院子的隔壁。那院子大一些,比原來的大了兩三倍。”
顧見骊回憶了一下,卻也不太記得隔壁那處院落。她想了想,問:“是姐姐買下的?姐姐身子可好?”
這幾日,顧在骊喝下墮胎藥的場景時常浮現眼前。最近又天寒,顧見骊總是掛念著姐姐。
“好著呢!那天大姑娘一氣之下回家,將和離書託秦嬤嬤送回去,大姑爺第二天就追來了,被夫人罵得可慘。夫人和大姑娘押著大姑爺回了陳家,把當初的嫁妝一件不缺地要了回來。大姑娘手裡有了錢,立刻換了大院子。因為王爺身子還是那個樣子,不宜顛簸。所以就近買了隔壁的宅院。大姑娘還租了處鋪子。最近正掃灑收整著,等過了年就開始做買賣。”
“姐姐……”顧見骊怔怔的。
聽季夏說姐夫第二日趕了過去,顧見骊還以為姐姐和姐夫有重歸於好的可能。可沒想到……
顧見骊無奈地笑了,倒也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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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沒什麼可意外的。她的姐姐本來就是堅強果敢,又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這些事兒,倒也像是她的做派。
季夏還在一旁喋喋不休:“以前大姑娘和夫人不親近,和小少爺也生疏。如今奴婢瞧著大姑娘和夫人一起籌備著鋪子的事兒,關系是越來越好了。小少爺也懂事了許多,知道讀書了。大姑娘親自教呢,他學的不好大姑娘罰他,他也一聲不吭。哦對了,大姑娘讓奴婢給您帶了傍身的錢銀,夫人還親手做了身裡裡外外的衣裳給您。還有,還有……小少爺給您寫了封信……”
永平城緊挨著永安城,永平城的福華客棧裡,葉雲月從睡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她抬手,看著自己仍舊嬌嫩的雙手,微微發顫。
過去的三個月,她一直在做同樣一個噩夢。反反復復。
夢裡,她給自己謀未來。那姬無鏡是什麼人?陰翳狠辣,身中劇毒病弱昏迷隨時可能沒了命,還有兩個奸生子。這樣的人,她為什麼要嫁?她悔婚為自己謀未來有什麼錯?她沒錯,她不後悔。她勇敢地悔婚,嫁給了樣樣都比姬無鏡強一百倍的裴文覺。
裴文覺對她是真的好。可是這種好,隨著他的發達而消散。
她怎麼也想不到樹下如玉的佳公子,日後變成那般模樣。
她失了曾經的體面,被困在後宅,看著他納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嬌媚的小妾仗著裴文覺的寵愛,嘲諷她、陷害她。更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般痛苦,裴文覺竟踩著她的臉,告訴她他從未喜歡過她一絲一毫,之所以娶她,不過是為了她家中權勢有助於他的仕途。
他居高臨下,滿眼厭惡:“葉雲月,我看見你就惡心。”
她被關起來,病死三日之後才被發現屍體。
眼淚滴落,落在葉雲月的掌心。
她花了很久才明白那並不是夢,而是上蒼可憐她,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讓她回到二十一的這一年。
這一年,是嫁給裴文覺的第四年。他還沒有暴露醜陋的嘴臉。葉雲月立刻與他和離。報仇可以推到以後,她最先要做的就是從火坑裡跳出來。
她感謝上蒼給她重生的機會,讓她有機會再一次為自己謀未來。
這一次她不會再一敗塗地。
“姬無鏡……”葉雲月喃喃自語,眸色恍惚。
是她選錯了。
當年,有人故意騙她那兩個孩子是姬無鏡的奸生子,故意騙她姬無鏡快死了。
重活一世的她卻知道,姬無鏡不僅不會病死,而將會在不久的未來扶幼帝震朝堂擴四疆,位居國父。
“顧見骊應該已經嫁給他了吧?”葉雲月擰眉。
這個女人一生尊寵,九天釀雲中月四海歌,隻要是她想要的,姬無鏡都捧來送給了她。活成天下女子嫉妒的模樣。
“可是這一切本該是我的啊……”葉雲月攥緊被子,嫉妒得發瘋。
第20章
姬無鏡瞧著顧見骊的笑臉覺得新奇,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顧見骊笑得這麼開心。她已經在窗前坐了許久,反反復復讀著弟弟寫給她的信。
她的丫鬟回來了,又帶了他弟弟的信給她,她就能開心成這樣?
燭光浮動,映在她的側臉,將她的輪廓映在窗戶上,眼睫被拉長,隨著她彎起眼睛的動作,眼睫如蝶翼輕顫。
姬無鏡的視線從映在窗戶上的影子,移到她的臉上。
顧見骊的母親是骊族第一美人,姬無鏡沒有見過,可是姬無鏡覺得顧見骊應該更美些。
顧見骊剛看見信箋上“阿姊”兩個字,便彎起了眼睛。顧川幼時不愛讀書寫字,字跡扭著勁兒一樣難看。可這封信上的字跡工工整整的,像是誊了無數遍。
顧川寫給顧見骊的信隻有一句話——阿姊,你再等等弟。
也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顧見骊看了一遍又一遍。
季夏從西間走出來,說:“姑……夫人,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顧見骊點點頭,將顧川的信鄭重收好,轉身往裡間去。
經過拔步床的時候,季夏低著頭不敢亂看。顧見骊已經提前囑咐過她,姬無鏡不喜下人進屋,她盡量不進裡屋,若進來要盡量小些響動,千萬別吵了姬無鏡。
顧見骊沐浴後,剛從浴桶裡出來,就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這是?奴婢聽您今天說話的嗓音就有點不太對。這是染風寒了。”季夏急忙用寬大的棉巾裹住顧見骊,給她擦身上的水漬。
“已經幾日了,快好了。”顧見骊拿起桌上粉粉嫩嫩的寢衣。看著這身寢衣,她不由笑了。陶氏新給她做的寢衣竟然是荷粉的。她從小就喜歡粉粉嫩嫩的顏色,隻是聽姐姐說俗氣,她長大些就不再碰這些粉色。
季夏招呼慄子進來幫忙收拾了西間,離開前,季夏望著顧見骊的目光滿滿的心疼。心疼她千嬌百寵的小主子如今在別人屋檐下忍氣吞聲。
拔步床中,姬無鏡已經睡著了。
顧見骊踮著腳走到床尾,小心翼翼地從姬無鏡的腳下跨進裡側。床榻“吱呀”一聲,她駭得不敢動,去看姬無鏡的神色。等床榻沒響動了,她才輕手輕腳躺下,面朝裡側蜷縮著,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她離姬無鏡遠遠的,兩個人各蓋各的被子。
夜間,顧見骊的嗓子像是著了火一樣,刺辣辣得疼。疼不說,還痒得厲害。她眉頭緊皺,雙手壓在自己咽喉。
她想咳,但是又擔心咳嗽聲吵醒了姬無鏡,便這樣雙手壓在咽喉,努力克制著不要咳出來。她憋得厲害,整張小臉兒都憋紅了。
“抖什麼?”身後傳來姬無鏡沙啞低沉的聲音。
顧見骊身子一顫,剛說了一個“我”字,就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她迅速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胸口起伏著,努力在平息。
她聽著身後的姬無鏡轉過身來,緊接著,他的大手摸到她的臉,覆在她的額頭。也不知道是她太燙,還是他的手太冰。冷與熱碰撞,顧見骊打了個哆嗦。
姬無鏡小臂支撐著起身,喊人去請大夫。
顧見骊也忙坐了起來,小聲說:“都下半夜了,不要折騰了。”
姬無鏡瞥她一眼,道:“你想得痨病,咳個十來年直到咳死?”
顧見骊縮了下脖子,不敢吭聲了。
姬無鏡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粉,低著頭縮在角落的樣子像個小花苞。
蘇大夫很快趕了過來,給顧見骊開了個新方子,加重了藥量,讓季夏去煎。
顧見骊低著頭,倚靠在床側,她覺得頭痛欲裂,昏昏沉沉的,難受地閉起眼睛來。季夏很快將煎好的湯藥送過來。幸好如今天寒,湯藥在外面放了一會兒就已經溫了,不需再等。
季夏彎著腰,用一種哄小孩的口吻:“您可不能再使小性兒了。乖乖喝藥才好。今兒個太晚了。明兒個奴婢就去十香閣給您買糖果吃。”
一旁的姬無鏡聽得驚訝,顧見骊這兩天喝藥不是挺乖的?原來以前會鬧脾氣的。
因為顧慮姬無鏡在一側,季夏也沒敢再多說什麼。顧見骊硬著頭皮把藥喝了,季夏收拾了一下退出去。顧見骊和姬無鏡重新歇下。
然而過了半個時辰,顧見骊又開始咳嗽起來。不僅頭疼眼睛疼嗓子疼,胃裡也開始不舒服,折騰得她不得不輾轉反側,她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猛地對上姬無鏡的眼。一片漆黑裡,睜著眼睛的姬無鏡讓她嚇了一跳。
咳嗽聲一噎,她撐著坐起來,十分虛弱地開口:“我去廂房睡,咳咳咳……”
姬無鏡抬手,在她的額頭摸了一把,摸了一掌心的汗。
胸腹間一陣難忍,顧見骊掀開被子下床。
“在床上待著別亂動。”姬無鏡拉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嬌小的顧見骊輕易被她拉回來,伏在他的胸口。
“我……”顧見骊痛苦地剛說出來一個字,胃中絞痛,一下子吐了,喝下的湯藥全吐了出來,吐了姬無鏡一身。
瞧著姬無鏡雪色寢衣上的髒痕,顧見骊連咳嗽都忘了,嚇白了臉。
姬無鏡臉色微變,他捏著顧見骊的臉,咬牙切齒:“你等著!”
他這麼一說,顧見骊更怕了。天下誰人不知道姬五爺最是記仇?體內的不舒服加上懼怕,讓顧見骊一下子哭了出來,珠子似的淚珠兒一瞬間落下來,剛巧落在姬無鏡收回來的手背上。
姬無鏡收回的手動作一頓,睥了她一眼,指腹抹過她的唇角,沾了一絲她吐出來的藥汁,送入唇前舔了一口,看得顧見骊愣愣的。她眼睛裡還有淚,將落不落楚楚可憐。
“臭的。”姬無鏡嫌棄地起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