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三個月,顧見骊學會了很多東西,尤其是隱忍。可是關於父親的事情不行,忍不了。
她隱忍了一半,帶著絲惱氣瞪著姬無鏡,小聲說:“你該稱父親嶽丈大人。”
姬無鏡恍然而笑,隨意道:“這麼麻煩啊,那我還是把他女兒退貨好了。”
顧見骊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懵懵的。她檀口微開,眸中潋滟裡蒙著一層錯愕和驚慌。
姬無鏡便想起來林中迷路的小鹿,他握著弓箭逗著小鹿玩,逼得小鹿驚慌失措。一下子逼死可不好玩。
姬無鏡將手遞給顧見骊。
顧見骊有些茫然。
“水要涼了。”姬無鏡說。
顧見骊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眸中很快從一種驚慌跳到了另一種驚慌裡。她快速低下頭,別開眼。臉頰不由染上了一抹紅。她站了起來,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腳尖兒,幾不可見地皺眉,稍微挪動了一下腳,才扶住姬無鏡的小臂,將他扶下床。
姬無鏡從床榻上下來,身體的重量幾乎都靠在顧見骊的身上。他剛想邁步,忽聽低著頭的顧見骊糯糯小聲說:“等一下……”
姬無鏡側眼瞧她。
“我、我腿麻了……”
她剛剛蹲了太久,現在兩條腿發著麻,挪不動步子。
顧見骊低著頭,等著腿上的麻勁兒緩過去。姬無鏡支起眼皮,饒有趣味地近距離瞧著她的側臉。
顧見骊垂著眼睛,瞧上去溫順乖巧,可她藏起的眼睛裡,一雙漆黑的眸子不停轉動,恨時間過得太慢,急雙腿上的麻勁兒怎麼還沒褪去,怨姬無鏡就這樣盯著她瞧,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真是的,這人的眼睛真是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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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骊一直等著雙腿的麻勁兒褪去,才一本正經地說了聲“好了”,然後用一臉沒有表情的臉扶著姬無鏡走進西間。
西間地方不大,整間屋子都漫著氤氲水汽。顧見骊剛一邁進去,雪腮雙頰上不由自由又紅上了些許。
姬無鏡松開了顧見骊,將手搭在浴桶沿,支撐著身體站立。
顧見骊小步挪到姬無鏡面前,低著頭,去解他身上雪色寢衣的系帶。顧見骊的手指又細又白,在姬無鏡腰側的系帶上掙扎著。
第一次沒解開,她的手指便有些發抖。於是,便更解不開了。
顧見骊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窘迫。偏偏姬無鏡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像是看好戲似的,更是沒有解圍的打算。即使顧見骊沒有看姬無鏡,也知道姬無鏡在看她。因為他的目光就像一條陰冷的蛇。
顧見骊小聲抱怨:“五爺院子裡居然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有啊,可是因為你來了長生進不了內宅。所以這事兒隻能麻煩你了。”
顧見骊輕輕咬唇,手下的動作停了下來。因為她剛剛緊張之下反而將姬無鏡的系帶打上了死結。
她忽然轉身,走到一側的櫃子前蹲下,在裡面翻了又翻,終於翻出一把剪子來。“咔嚓”一聲,將姬無鏡的系帶剪開。
搭在一側的前襟滑落下來,露出姬無鏡的胸膛。顧見骊飛快垂下眼,不敢亂看。她索性閉上眼睛,雙手搭在姬無鏡的腰側摸索著腰帶。她很快摸到了兩條帶子,摸索著去解。
姬無鏡悄悄探手,修長食指穿進系帶中,輕輕挑開,免得再被顧見骊系死結。
聽見姬無鏡褲子落地的聲音,顧見骊也沒睜開眼睛,迅速轉過身去,避免看見些不太好看的畫面。
姬無鏡想說什麼,瞧著顧見骊因為緊張僵著的雙肩,無趣地閉了嘴,他將手搭在她的肩膀,撐著身子邁進浴桶。
姬無鏡的手搭在顧見骊的肩膀時,顧見骊覺得肩上彷如有千斤重。而等姬無鏡松了手,顧見骊頓時覺得松了口氣。聽著身後的水聲,顧見骊的臉頰上不由自主又添了幾分紅暈。她小步朝前挪去,坐進一把背對著姬無鏡的椅子裡。
時間真難熬。
顧見骊低著頭,去瞧自己拇指斷了指甲的地方,傷口處一片青烏。她微微張開嘴,將指腹含在嘴裡輕輕吮了一口。
身後的水聲攪得她心緒不寧,她拼命去想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也不知道父親如今怎麼樣了,可好了些?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也不知道可有再欺負繼母和弟弟……
想著想著,顧見骊的眼睫顫了顫,而後緩緩合上。一夜未休,又經歷了那麼多事兒,在小浴室裡的大片氤氲水汽裡,她的瞌睡悄悄爬了回來。她不知不覺,靠著椅背睡著了。
姬無鏡穿上幹淨的雪色寢衣走到顧見骊面前時,也沒有將她吵醒。
顧見骊睡著的時候,淡粉的櫻唇微張,濃密的眼睫更顯纖長,在她臉頰投下兩道彎彎的月牙影兒。她本就雪膚瓷肌,氤氲水汽在她的臉上輕輕籠蒙了一層湿意,讓她恬靜的面容更加出塵。
第9章
顧見骊醒來的時候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的懵怔。眼前霧蒙蒙的一大片,什麼都看不太清。她甚至覺得自己並沒有醒來,而是在夢裡去了仙境。
知覺一點點歸來,記憶也跟著一並一點點歸來。
顧見骊一下子站起來,望向圓浴桶的方向,輕輕喊了一聲:“五爺?”
無人應答。
整個室內充滿了水汽,什麼都看不清。
顧見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汽,摸索著朝著浴桶的方向走去,離得近了,確定姬無鏡不在裡面。她走到窗前將小窗戶推開,屋內的水汽一下子卷出去。涼風一吹,顧見骊縮了下脖子。
屋子裡的視線倒是大亮。
顧見骊環顧狹小的浴間,確定姬無鏡沒有昏倒在某個角落,才提著裙子往外走。她剛走出去,迎面對上慄子。慄子傻乎乎地對著她笑,說:“吃早飯!”
顧見骊往空著的床榻望了一眼,徑直朝外間走去。姬無鏡正在吃東西,臉上沒什麼表情。顧見骊悄悄望了一眼姬無鏡的臉色,才在他對面坐下。
顧見骊接過慄子遞過來的飯,低著頭小口吃著。姬無鏡沒有開口說話,顧見骊更不會主動說話。雖然沉默用膳的氣氛有些古怪,但總比和姬無鏡說話好多了。
桌子上又是許多魚。
顧見骊隱隱發現姬無鏡在吃魚的時候似乎特別專注。他吃魚吃得很仔細與文雅,用筷子挑去一根根魚刺的動作流暢好看。
吃著吃著,顧見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的動作慢下來,又胡亂吃了兩口,便將筷子放下,安靜地坐在那兒,等著姬無鏡吃完。
姬無鏡知道顧見骊有話要跟他說,不過他也不急,仍舊慢悠悠地吃著魚。吃魚的時候,誰都不能吵著他。
姬無鏡終於放下筷子,將沾了魚香的食指放在唇前舔了舔,才撩起眼皮看向顧見骊,問:“有什麼話要跟叔叔說?”
顧見骊蹙眉,不去糾他“叔叔”的說法,說起正事來:“今天是三朝回門,我想回家去看看……”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下去。
歸寧這事兒實在太普通尋常,隻是顧見骊嫁過來的情況也實在是特殊得很。若姬無鏡沒有醒過來,她斷然是不能回去的。
當然,即使姬無鏡如今醒了過來,顧見骊也沒想過拉他一起回去。
她繼續小聲地說:“昨兒太醫說了你不能行走太久,更受不得路上顛簸。所以我自己回去就好。天黑前會趕回來的……”
姬無鏡支著下巴瞧她,不鹹不淡地說:“替我問候顧敬元這老東西。”
顧見骊還沒來得及生氣他這樣說父親,眸色忽然一亮,他這是同意了!她又說:“林嬤嬤要照顧四姐兒和六郎,我讓慄子跟我回去一趟行不行?”
姬無鏡看向蹲在門口玩石子兒的慄子,忽嫌棄地瞥了顧見骊一眼:“你顧家已經落魄到連個陪嫁丫鬟都沒帶?”
顧見骊想要解釋,話還沒開口,眸光微閃,她壓下心裡的激動,努力用平緩的口氣說:“我的陪嫁丫鬟家裡出了些事情,沒能及時過來。我這就給她修書一封,讓她辦完家裡的事情快些趕來。”
顧見骊小心翼翼地盯著姬無鏡的表情。
姬無鏡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拿起筷子,將吃過的魚刺擺來玩。顧見骊說完,他隨意“嗯”了一聲,再沒別的反應。
“那我這就走了。”顧見骊支會了一聲,站起來,轉身款步往外走。她腰背筆直,步子仿若用尺子量過,規規矩矩,偏又婉約曼妙。
姬無鏡抬眼,瞧著顧見骊的姍姍背影,扯起嘴角古怪地笑了一聲。
顧見骊努力壓下心裡的狂喜,嘴角卻是忍不住翹了起來。
今日能夠回家看望父親已是大喜之事,沒想到她還能將季夏重新叫回來。季夏是她的貼身丫鬟,與她同歲,和她一同長大。
顧家出事,家僕遣散。季夏倒是想跟著顧見骊,可偏偏當時顧見骊一家住在那樣狹小的地方,連個角落都不能給季夏。顧見骊便狠了心,讓季夏回自己的家中。昔日落淚分別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如今,她可以喊季夏回來了……
顧見骊眯起眼睛,望著暖融融的朝陽,身子也跟著暖起來。
當初顧見骊嫁過來的時候可以一切從簡,可如今姬無鏡醒了過來,府裡聽說顧見骊要回家,立刻準備了轎子,又備了禮。
雖仍舊草草,倒也勉強像個樣子。
顧見骊急著見父親,倒也根本不計較這些。
農家小院十分偏僻,前巷狹窄,連轎子都進不來。轎子在街角停下,顧見骊下了轎子腳步匆匆地往家趕去。什麼不能輕易拋頭露面的忌諱早就在先前的三個月裡拋了個幹幹淨淨。
“你們陳家這樣的做派是要天打雷劈的!”
還沒有走近,顧見骊便聽見了陶氏的聲音,心裡頓時一驚。陳家是姐姐的夫家。這三個多月,落井下石的親朋實在太多,難道姐夫家也……
明明姐姐姐夫琴瑟和鳴為整個永安城羨慕啊!
顧見骊咬唇,提著裙子疾步往家趕。家門口仍舊圍繞了一堆看熱鬧的人,這場景何其似曾相似。
慄子推開擋在前面的人,傻乎乎地朝顧見骊樂。
顧見骊顧不得其他,急忙推開家門,並拋下一句:“慄子,把外面的人都趕走。”
“好——”慄子拉長了音應下,朝看熱鬧的人群亮起拳頭來。圍觀的人看她一個小姑娘,又似乎腦子不太好使,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可慄子一拳頭砸過去,頓時把人嚇得四散逃離。
“見骊,你回來了?”陶氏一愣一喜,急忙迎上來。
顧見骊看了一眼站在院子裡的秦嬤嬤,秦嬤嬤是陳家的管事嬤嬤,顧見骊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