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鶴卿勞苦功高,又得秦箏和楚承稷重用,在所有楚臣眼中,他與丞相無二。
秦簡性子太過剛直,又寫得一手好文章,秦箏重設御史臺後,便把御史臺的事物交與了他。
能在御史臺當差的,個個都是硬骨頭、牛脾氣,畢竟其職責是是監查官員、肅正綱紀,若讓八面逢源的人擔此位置,那這御史臺就形同虛設了。
秦簡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他身後又有秦箏,底下臣子們誰都不敢犯到秦簡手中,個個兢兢業業勤於政務,生怕叫秦簡逮著個錯處,洋洋灑灑引經據典寫下一大篇參自個兒的折子遞去秦箏跟前。
剛接手整個江淮和南境的秦箏,雖然每日看堆積的公文看得頭昏眼花,但她很快發現,底下的大臣們個個都上進得很,差事一件辦得比一件漂亮,這總算是讓她稱心了不少。
就連宋鶴卿都感慨,說這批跟著殿下打江山的臣子就是不一樣。
隻有秦簡每日陰沉沉的,就差吃飯睡覺都盯著所有大臣。
他先前跟著宋鶴卿做事都是磨礪居多,接手御史臺後,一心想做出點成績來,奈何整個江淮大小官員全都殚精竭慮,愣是沒讓他抓到一點可參之處。
他隻能把大臣們盯得更緊些,大臣們被盯得戰戰兢兢,隻剩沒豁出老命去忙政務。
秦箏對此毫不知情,江淮和南境,就這樣在秦簡和大臣們的這場內卷中,遠超秦箏的預期被建設了起來。
同北戎人的這場仗不知要打多久,大楚內亂的這兩年民不聊生,如今中部和南部雖說是平定下來了,可若要供給北方的軍隊,必須盡快恢復元氣。
秦箏親自帶著工部人馬在嚴冬裡趕修魚嘴堰水庫,除此之外,也在沿江各州府頒布新政法令,減免賦稅、大興農桑。
……
北庭。
楚承稷此番北上,留了安元青、董成等人駐守江淮,他自己則帶了王彪、趙逵等一幹悍將。
連欽侯收到消息,在楚承稷大軍抵達北庭時,親去城門外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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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欽侯的爵位是他當年在戰場上一刀一劍拼殺出來的,放眼整個大楚,論領兵打仗,他自稱第二人,便沒人再敢稱第一人。
在識人這塊,連欽侯自認也有些眼力。
前楚在江淮一帶迅速起勢,連欽侯在楚承稷還未找上他時,便先留意到了這股前楚勢力。
那時楚承稷隻佔據了青州一城,不管是李信還是淮陽王,似乎都能輕易掐滅這股火苗,可誰也沒想到,李信的人馬在楚承稷手中屢屢受挫,愣是讓前楚這股勢力在夾縫中長成了參天巨木。
楚承稷打下的那些漂亮戰,早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連欽侯也有所耳聞。
昔日那聲名狼藉的太子,突然就文武雙全,悍勇如楚氏先祖武嘉帝,連欽侯心中也是生疑過的。
北庭有難,林家兄妹先後前來相援,見過林堯那一身武藝後,連欽侯還當楚承稷能這麼快穩定南方佔據,隻怕多得益於這位林姓將軍。
自古賢君底下出悍將,就是怕有朝一日功高震主,引得君心叵測。
連欽侯賞識林堯,暗裡提點過他幾句,但林堯不知是太過真性情沒聽懂,還是聽懂了也壓根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連欽侯怕他誤以為自己是離間他和大楚,遂也不再多言。
此番親迎楚承稷,連欽侯遠遠就看到了馬背上身著麒麟玄甲的高大男子,暗嘆前楚太子軍中果然是人才輩出,林堯已是人中龍鳳,這位領兵的小將,更是威儀不凡。
這群後生,實在是可畏。
待大軍走近,他視線在楚軍部隊中睃巡了一趟後,沒發現隨行的馬車,這才又將目光遲疑落回了那玄甲金冠的男子身上。
麒麟甲,紫金冠……這領兵的小將莫不就是楚太子?
連欽侯鎮守北庭,十餘年未曾回過汴京,還真不知太子是何模樣。
他這邊驚疑未定,一同出城來迎大軍的林堯已經催馬上前:“末將恭迎太子殿下!”
這一聲無疑是坐實了楚承稷的身份,連欽侯驚訝過後,隻嘆難怪林堯壓根不把他先前提點的話放心上,這位楚太子,豈止文治天下,分明武亦可定乾坤。
莫非……當年欽天監的批言成真了?
連欽侯心中百感交集之餘,倒也生出幾分欣慰。
大楚若得這樣一位雄主,天下百姓必能少受些苦了。
他上前幾步見禮道:“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楚承稷翻身下馬,親自扶起連欽侯,“侯爺有傷在身,無須多禮。”
連欽侯卻沒肯起身:“北庭幾番有難,都是殿下出兵相援,此等大恩,北庭上下沒齒難忘……”
楚承稷打斷他的話:“侯爺此言差矣,北庭乃我大楚門庭,大楚分崩離析之時,亦隻有侯爺獨守羌柳關抵御外敵,是孤和大楚欠了侯爺一個恩情才對。”
連欽侯言謝,也是因為知曉,不管哪一次出兵相援,江淮那邊也都還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但楚承稷這話,沒有把他死守北庭當成臣子敬忠的本分,反而說他自己和大楚欠了北庭恩情。
連欽侯守關十餘載,唯在今日險些因君主的一句話老淚縱橫:“殿下還了這天下一個河清海晏,微臣這關,就沒白守。”
楚承稷拍拍連欽侯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大軍進城後,接風宴都還沒來得及擺,楚承稷就讓連欽侯安排人將北庭與北戎人幾番交手的戰況在沙盤上重演,他則帶著麾下虎將們觀戰,研究北戎人的戰術打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
林昭叫北戎大王子砍下馬的那一刀,傷口從左肩劈斬至前胸,肋骨都斷了好幾根,髒器也被震傷了,臥床休養了半月才能下地。
林昭受傷以來,隻哭過兩次,一次是重傷昏迷後醒來得知王大娘為了護著自己,生生叫北戎大王子將整個後背砍裂而死。
另一次是林堯來羌柳關後,見到兄長,林昭趴在他肩頭大哭了一場。
得知王彪跟著楚承稷來羌柳關後,林昭本想跟著林堯一同出城去迎楚軍,隻是她傷勢未愈,馬都騎不得,林堯讓她老實在城內呆著,說接風宴上能見到王彪的。
王彪於林昭來說也算半個兄長,甚至有時候王彪比林堯還縱著她些。
王大娘為救自己而亡,林昭心中比誰都愧疚,但最難受的,還是王彪這個為人子的。
林昭得知接風宴延遲了,楚承稷帶著將領們在用沙盤重演北戎的這幾場攻城戰,便又找到軍營去了。
中軍帳前守衛森嚴,林昭作為武將,本也能進帳一起觀戰的,隻是她中途才來的,若進帳還得讓帳外的護衛通傳,林昭本是為尋王彪才來的,便沒讓守衛通傳,自己抱著胳膊在帳外等裡邊議事結束。
北地的風雪遠勝江淮和汴京,風聲嗚嗚的,鬼哭狼嚎一般,刮在人臉上生疼,雪也不是詩情畫意的細雪,而是撒鹽一般呼啦啦往下倒。
林昭沒站一會兒就覺手腳都凍僵了,搓著手放在嘴邊哈氣。
岑道溪掀開帳簾讓親兵再送些炭火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若在從前,他大抵看一眼就懶得再過問。
這姑娘可兇悍著,當初她找錯了人,誤把自己當成是秦簡,誇贊他文章做得好。
岑道溪一聽她連自己所做的詩詞都說錯了,以為她是哪家想攀龍附鳳的姑娘,以他從來不給人留臉面的性子,自是將人好生挖苦了一番。
隻是那姑娘沒被自己挖苦哭,反而是在他搖著折扇打算離去時,拎起他領口就把他給貫荷花池裡去了。
岑道溪是個旱鴨子,險些沒把這條小命給交代在荷花池裡。
不過聽那姑娘惡狠狠回懟完自己後,他也知是自己誤會了,既是他有過在先,那麼賠禮道歉也是應該的。
岑道溪對自己的認知很明確,他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
那姑娘屢屢不接受他的道歉,又同太子妃走得近,岑道溪也頗頭疼了許久,太子妃尚不知情都袒護那姑娘告誡了自己一番,若是知曉他誤會那姑娘還把人挖苦了一番,隻怕對自己的印象會急轉急下。
岑道溪並不想自己一身抱負折在這樣的烏龍上,廢了些心思打聽那姑娘的習性,知曉她在搗鼓娘子軍,便投其所好送了幾條關於組建娘子軍的錦囊妙計過去。
他當時也是抱著幾分看戲的心態,想看這姑娘搗鼓的娘子軍能做到哪一步的。
林昭被封為校尉時,岑道溪驚訝卻也不驚訝,畢竟有太子妃鼎力支持,走到這一步不算難。
後邊娘子軍北上,他才覺著有意思起來了。
太子夫婦賢明,太子妃更是有意扶持這支娘子軍,說不定這亂世裡,真能出一支能被記入史冊的娘子軍?
再後來,北庭那慘烈一戰傳回中原腹地,娘子軍冒死上戰場,女將救連欽侯的事跡更是被編成了時興的戲曲。
僅憑此戰,娘子軍的確已經可以載入史冊了。
岑道溪跟著林堯一同北上,路上自然也知曉救連欽侯重傷的是林昭。
到了北庭林堯詢問軍醫林昭傷勢時,軍醫說但凡有一根斷裂的肋骨扎入髒器,她便活不成了,不過幸好,肋骨雖斷了那麼多根,但都沒傷及要害。
岑道溪跟著去探望林昭時,瞧見那雙充滿野性的眸子,還在心中暗嘆,果然還是那隻桀骜不馴的小豹子。
他避嫌離開,讓人家兄妹說體己話,不巧連欽侯過來,岑道溪隻得去叫林堯出去會見,也是那一折回去,才看到那隻小豹子,趴在她兄長肩頭哭得眼都腫了。
岑道溪當時腦子裡莫名冒出來的想法竟然是:她也會哭?
隨即失笑,終究是個小姑娘。
可能是林昭在林堯跟前毫無防備地大哭時給岑道溪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此刻再瞧見林昭在風雪裡跺著腳哈氣的樣子,他不知怎地又想起林昭哭腫的那雙眼來。
岑道溪吩咐完親兵取炭火後,沒直接回軍帳,而是走過去問了句:“林校尉在等林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