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時有小卒來報連欽侯的大公子求見,李忠沒功夫教訓這小將了,才揚手示意他滾。
謝桓進帳時,李忠大馬金刀坐在虎皮大椅上,想給這後生一個下馬威:“早聽聞謝大公子才學斐然,同汴京秦國公長子有著‘南秦北謝’的雅稱,今日一見,果真是人中龍鳳。”
謝桓皮笑肉不笑道:“將軍謬贊,謝某雖未見過秦公子本人,但有幸觀摩過秦公子的文章,秦公子的詩文字字珠璣,謝某自愧不如。”
秦簡最出名的幾片詩文,便是聲討李信的。
李信跟前楚太子那邊勢同水火,秦簡又是太子妃兄長,旁人聽到自己的名諱同秦簡放一塊兒,肯定得趕緊摘幹淨。
謝桓非但不撇清,還誇贊秦簡,這就耐人尋味了。
李忠目光不善道:“謝公子自謙了,秦大公子若知曉謝公子這般賞識他的文採,想來你們二人得成至交啊……”
這話有幾分敲打的成分了,李忠大笑幾聲,讓凝滯的氣氛緩和下來:“我是個粗人,你們文人的胸懷,想來是不講究各為其主這些。”
謝桓似笑非笑道:“以李將軍的胸懷,各為其主的確算不得什麼,畢竟……涼州之地,說丟就丟了。”
成功看到李忠變臉,謝桓心中也是一沉,涼州失守果然是李信的手筆。
李忠反應也夠快,瞬間換了一副怒容:“謝大公子不愧為讀書人,這顛倒黑白的本事,不亞於那秦簡!涼州失守,分明是你北庭拒不相援!”
聞言,謝桓輕笑出聲,目光卻一寸寸沉了下來:“顛倒黑白?李將軍是覺著涼州副將死了,涼州失守的真相就無人再知了麼?”
看著李忠的臉色由青轉白,謝桓也不再多言,眯了眯眸子起身道:“告辭。”
他走至門口時,李忠突然爆喝一聲:“給我把人攔下!”
門口的鐵甲侍衛拔刀攔住謝桓的去路。
謝桓輕哂:“李將軍,你是想在外敵前先與我謝家十萬鐵蹄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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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心思電轉,謝家現在隻是來提醒他,他們知道涼州失守的真相,他若是直接把人扣下,無異於是直接同北庭開戰。
壓根不需要其他證據,他帶兵北上抵御外敵的謊言也就不戳而破了。
李信廢了這麼大力氣為自己挽回名聲,若是毀在這裡,回頭他沒法向李信交代。
李忠看著謝桓唇邊那抹譏诮的笑意,幾乎咬碎了一口腥牙,再三權衡,卻也隻能下令:“放他走。”
謝桓一離開大帳,李忠就氣得踢翻了幾案,喚來心腹喝問:“你不是說涼州都護府的人都死絕了麼?究竟是從哪兒走漏的風聲?”
心腹額角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磕磕絆絆道:“當夜都護府的家眷乘馬車出逃,卑職帶人一路追殺,親眼瞧見馬車掉下了懸崖……”
李忠勃然大怒:“屍骨呢?”
心腹顫聲道:“卑職帶人一路找尋,隻在壓底瞧見了摔散架的轎子和幾件染血的衣裳,關外常有狼群出沒,卑職以為屍骨叫狼群叼走了……”
李忠一腳踹在他心窩:“蠢貨!”
第107章 亡國第一百零七天
被謝桓這般警告一番,李忠終究是心中沒底,派人盯著謝府,探聽府上這段時間有沒有住進什麼人。
底下人很是廢了一番功夫,可算是打聽到謝府客居一位姑娘,不知其身份,乃前些日子小侯爺帶回府的,在府上很受禮待。
李忠大呼不妙,涼州都護裴仲卿膝下有三子一女,兩個年長的兒子已隨裴仲卿戰死涼州,裴夫人在城破後自缢於都護府,隻有裴家三女兒和幼弟乘馬車逃了。
如今住在謝家的,莫不就是裴家三姑娘?
李忠派人盯著侯府的小動作,自然沒逃過謝家兄弟的眼線。
謝桓當日那番話,本就是故意去探虛實的,想看李忠那邊自亂陣腳,再抽絲剝繭找出那封信。
但李忠反過來盯著侯府,讓謝馳很是不解。
他問兄長:“李賊派人盯著咱們作甚?難不成那封信藏在了咱們府上?”
本是一句玩笑話,卻讓正在同自己對弈的謝桓神色一變,薄唇慢慢挑起一抹笑來:“還真被你說中了。”
謝馳不解:“什麼被我說中了。”
謝桓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簍裡:“那封信若在李忠手裡,他肯定早早地毀了,不會再給自己留什麼把柄。”
“但我那日詐他時,他神色慌張,明顯那封信還沒被銷毀。如今又盯著侯府,必是以為信件在咱們手上。”
謝馳嘆了口氣:“折騰一圈,那封信還是影子都沒找到。”
謝桓笑道:“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證明,前楚太子那邊的消息是可信的,的確有那封信,並且現在那封信也不在李忠手中。讓李忠誤以為信紙咱們手上,多少能震懾他一二。”
謝馳眉毛抽了抽:“大哥,我怎麼覺著,你老是明裡暗裡幫著前楚太子說好話。”
謝桓搖頭失笑:“謝家也曾是楚臣,不過短短數月,前楚太子就收復了江淮,又大敗李信討伐的軍隊,要知道,在這之前幫著前楚太子起勢的,隻有幾千山賊流寇。謝家在北地經營幾十年,才有如今的聲望,前楚太子卻隻花了數月,便拉起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又引得江淮百姓擁護。”
他頓了頓,神色認真地望著謝馳:“哪怕不能與之結盟,謝家也絕不能和前楚太子結仇。”
謝馳自然不傻,他擰眉道:“有一事我想不通,前楚太子對李信來說是大患,為何李信不集中兵力對付前楚太子,反而盯著北庭?”
不管南都亂成什麼樣,他們謝家十萬鐵騎,都未曾踏出北庭一步,隻守著這道北戎攻了幾十年都沒攻下過的防線。
謝馳原先以為的,是李信、前楚太子、淮陽王這三方勢力分出個高下後,再割地招安他們,怎料李信卻先盯上了他們手中的兵權。
謝桓笑容裡多了幾分涼薄:“他若和前楚太子打得兩敗俱傷,你說最後漁翁得利的是誰?”
謝馳瞬間明了:“淮南王!”
謝桓嘆息一聲:“父親手握重兵,隻想守這羌柳關,沒有爭這天下的心思,旁人卻不這般想。”
他拍拍謝馳肩膀:“懷璧其罪。”
被謝桓這麼一點,謝馳瞬間想通了所有局勢,一開始前楚太子勢弱,李信還沒把前楚太子放在眼裡時,估計就已經打上了謝家十萬鐵騎的主意了,不然涼州也不會突然失守。
李信從始至終就沒想過直接和淮南王開戰,他謀劃的是奪得北庭十萬鐵騎,穩操勝券後再和淮南王打。不然就算李信和淮南王分出個高下後,李信也擔心北庭這邊撿漏。
現在前朝太子異軍突起,直接將前楚的版圖割裂成四股勢力,李信和前楚太子絞著了,卻又不敢拿出全部兵力去攻打,畢竟站在李信的角度,怕他們北庭和淮南王趁他們兩股勢力都被打散,直接瓜分了他們。
所以李信一邊許以淮南王好處,讓淮南王那邊幫著攻打前楚太子,一邊又按照原計劃,開始蠶食北庭。
等前楚太子的勢力被李信和淮南王吞沒,北庭也落入李信之手,那時李信就有壓倒性的實力贏得淮南王。
委實是好計謀!
謝馳設身處地想了想前楚太子那邊的局面,幾乎是倒吸一口涼氣:“哥,前楚太子被李信和淮南王圍攻,還派了一萬人馬來支援咱們?他該不會轉頭就被打死了吧?”
謝桓:“……這也算是前楚太子的誘敵之計,他們前往北庭的那支軍隊裡,多是女子,屆時切忌不可讓前楚太子那邊的人一起參戰。”
他們謝家鐵蹄對付起北戎蠻子都是九死一生,更何況這些南都女子。
“女子從軍?”謝馳覺著有些不可思議,震驚之餘,倒是很快想通了其中關鍵,“雖有些荒謬,但此舉既能在民間的輿論上掰回一局,又能做出江淮弱防的假象,還能牽制李忠的人馬一二。這位前楚太子……委實不簡單。”
謝馳從提得動刀槍就開始跟著連欽侯出入沙場,在兵法上的造詣更是得天獨厚,他那張嘴,就沒聽他誇過誰,此次算是破了例。
……
李忠盯著侯府的人一直沒撤走,謝桓想著反正是讓李忠吃力不討好,隨李忠去了。
隻是這天暗衛來報,李忠花了大力氣買通的侯府下人,不是連欽侯書房的,也不是主院的,而是秦笙院子裡的人死,此舉讓謝桓很是困惑。
以防萬一,他暗中給秦笙所在的院落加派了人手。
很快被買通的丫鬟就開始了行動,她按吩咐把接頭人給的點心拿給了秦笙。
謝桓命人把那點心給換了出來,找了郎中檢查,赫然發現點心裡被下了鶴頂紅。
李忠竟是想殺秦笙!
但秦笙在謝府借住多日,府上一直把她的身份瞞得嚴嚴實實的,李忠若是想殺了秦笙,挑起他們和前朝太子那邊的爭端,他是如何得知秦笙身份的?
謝桓順藤摸瓜,把那被收買的婢子、府外盯梢的探子一並拿下,用了極刑卻什麼也沒問出來。
婢子是見錢眼開,那探子雖打聽了不少秦笙的事,卻連上面的人為何讓他們盯著秦笙都不知。
隻說是上邊的人,讓找機會對秦笙下死手。
謝馳得知此事後,倒是腦中靈光一閃:“哥,這些人是在你前去試探李忠後,便盯著侯府的,他們一開始盯的就是秦姑娘,是不是把秦姑娘錯當成了什麼人?”
謝桓瞬間擰緊了眉心:“未料到此事將秦姑娘牽扯了進來。”
謝馳抱著雙臂,倚著珐琅屏風,知曉兄長是擔心秦笙,卻還是點破了眼下的局面:“不管秦姑娘身份暴不暴露,都已叫李忠的人盯上了,為今之計,不如冒險一試,看能不能用秦姑娘釣出一尾大魚,審出李忠他們究竟想殺的人的知道那名女子的身份,想來也就知曉了那封信的下落!”
謝桓下意識回絕:“不成,這太冒險了些……”
謝馳道:“一旦跟北戎打起來,哪還顧得上對侯府這邊,萬一叫李信鑽了空子,才是將秦姑娘置於險地。”
謝桓想了想道:“此事當讓秦姑娘知情,我去同她談談,且看她自己的意願。”
謝馳看著兄長離去的背影,很是困惑。
談什麼?引蛇出洞時多派些人把人保護好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