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傾身靠近她幾分,音色低沉:“阿箏獻計有功,也有賞。”
他說完就催馬往前邊去了,秦箏看著他的背影,想的卻是,挖河修渠的銀子可以借此機會找他快些撥下來,她還有幾個關於城池規劃的方案,要不也讓他同意?
……
回到青州府天剛破曉,秦箏下了馬車正欲進府,卻見秦簡候在府門前,顯然是等了一宿的模樣。
見到秦箏和楚承稷,秦簡作揖行禮:“見過殿下,見過娘娘。”
“免禮。”楚承稷微微頷首。
秦箏上前道:“兄長候在此處作甚,便是有急事,也該去府上等著,這夜寒露重的,你身體尚未養好……”
秦簡打量著一身胡服的秦箏,隨即垂下眼掩住了那一抹探究:“母親聽說陳軍來犯,你也跟著去了前線,心中實在是擔憂得緊,本要在此等你歸來,我讓母親回去了,這才代她在此候著。”
秦家母子到青州後,秦箏雖是將他們衣食住行安排得事無巨細,卻沒怎麼和他們接觸,一來是她每天的確忙得不可開交,一個人恨不能劈成兩半用。
二來秦家母子都是原身最親近的家人,秦箏雖說自己不記得許多事了,但長久以往密切接觸下去,她也怕自己在一些細小的習慣上露出馬腳,所以盡量減少和他們接觸,隻隔三差五又送東西過去,表示自己一直念著他們的。
秦簡在此等了一夜,秦箏心知必是少不得去秦府一趟了,道:“戰事緊急,沒告訴兄長和母親,本也是怕你們擔心。沒想到還是讓兄長和母親憂心了一夜,是我之過,我更衣後便去府上看望母親。”
秦簡見她們一身風塵,必是苦戰歸來,連忙推拒:“阿箏你和殿下為戰事奔波疲敝,先好生歇息才是,我回去告訴母親你們得勝歸來了,她便安心了。”
他說著就作揖告辭。
秦箏看著他單薄的背影,難免心緒復雜。
她能在物質上極盡所能地對秦家人好,隻是她終究不是他們念著的那個秦箏了。
楚承稷手落在她肩頭,淺聲道:“無需感懷,你為秦家做的已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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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淺嘆一聲,點點頭,隨楚承稷一道進府門時說:“我一會兒還是去看看母親。”
秦夫人這一宿肯定也沒睡,她去見秦夫人一面,讓秦夫人徹底安心也好。
楚承稷問:“我陪你去?”
秦箏忍不住發笑:“你去了隻是讓他們拘謹,還是我自己去吧。”
第99章 亡國第九十九天
秦夫人果然還沒歇下,秦箏過去後門房剛通報一聲,秦夫人就親自出來接她了。
“太子妃娘娘怎過來了?當先歇著才是。”秦夫人衣著雖素淨,身上卻有一股和容貌、年紀都無關的從容與嫻靜。
她上下打量秦箏,眼底是為人母的疼惜:“你看你瘦的……”
秦箏笑著握住秦夫人的手:“沒外人在,母親喚我小名就是。我哪裡瘦了,不過是這些日子忙,累了些。”
秦夫人看著秦箏眼下的青黑,沒忍住數落起一旁的秦簡:“為娘怎麼囑咐你的,讓你探個消息就是了,你倒好,讓你妹妹回來了還奔波一趟……”
秦簡立在一旁,聞言隻是含笑應著,並未為自己辯解。
還是秦箏道:“不怪兄長,兄長也是勸我晚些時候再過來的,是我怕母親擔憂,這才前來問安。”
幾人進了屋。立馬有丫鬟送上茶點,彩漆的檀木九宮格攢盒裡,整齊地擺放這松子糖、杏仁酥、桂花糕、蜜餞、脆餅、姜絲糖、柿餅等吃食。
明明日思夜念的女兒就在跟前了,秦夫人坐下來後言語間反而有了幾分局促:“為娘記得你出閣前喜歡吃這些。”
丫鬟能這麼快捧上來這樣一盒點心,顯然是平日裡常備著這些的。
目的在何,不言而喻。
秦箏心下又多了幾分愧疚,她撿了塊脆餅咔嚓咔嚓啃著,脆餅烤得很薄,一咬就能掉渣,上面撒著白芝麻粒,酥脆生香,她道:“好吃,在母親這裡吃東西都比別處香些。”
秦夫人面上那幾分局促在聽得秦箏這親昵的話便消散了,又撿了塊杏仁酥遞給她:“喜歡吃一會兒把這些都打包帶回去。”
一天連著一夜都在為了陳軍的夜襲做準備,秦箏先前不覺著餓,吃了塊薄餅倒是把饞蟲給激起來了,她應了聲“好”,接過秦夫人遞去的杏仁酥繼續啃著。
秦簡看著同從前一樣吃著這些點心果脯就一臉滿足的胞妹,遲疑了許久才開口:“聽說城內修挖暗渠是阿箏的主意?”
秦箏早就想過秦家人會懷疑她懂建築工程的應對之策,當下就把岑道溪給搬了出來:“本是岑先生憂患青州地勢,想修一條泄洪的河渠,要掩人耳目,才對外說是修灌溉農田的暗渠。”
自己頻頻去監工,行程自然也是瞞不住的,她又道:“殿下忙於戰事,無暇顧及這些瑣事,將青州事宜盡數託付於我,我自得盡心盡力些,幸好有宋大人等一幹老臣相助,才不至於毫無頭緒。”
她每次去監工挖河開渠,身邊跟著的不是宋鶴卿,便是其他懂水利的官員,這番話故意說得模稜兩可,讓秦簡以為真正規劃河渠的是宋鶴卿等人,她不過是個掛名上司。
但“相助”這一詞,能引申出的意思可多了,日後便是暴露,說自己是同這些官員學的也未嘗不可。
在水利這一塊,她的確算不得行家,最終的方案也是同許多董水利的官員一起商討了多日才定下來的。
秦箏給出的答案無懈可擊,秦簡心中疑團散去,念及胞妹辛苦成這般,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如今的秦家不得勢。
自己作為長兄,在父親去後沒能撐起秦家門楣,心下愧疚,他垂下頭去,放在膝前的手捏成了拳:“是兄長無能……”
秦箏忙道:“兄長這是哪裡話,岑先生是被你遊說來的,殿下麾下多了一名得力謀臣。兄長所作的那些聲討李氏的檄文,也為天下讀書人傳頌。”
秦簡苦笑著搖頭:“我如今能做的,也隻是寫寫文書罷了。”
“簡兒。”秦夫人蹙著眉打斷他:“阿箏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莫要一直念叨這些。”
秦簡應是,但整個人還是有些黯然,坐了一會兒,便退了出去,讓她們母女說些體己話。
秦夫人在秦簡離去後,才嘆息一聲:“簡兒的性子,剛過易折,你父親在時,就說他這輩子要成大事,得經不少磨礪。”
秦箏道:“父親去的突然,兄長也是求成心切。”
秦國公尚在時,秦簡是沒受過多少疾苦的天之驕子,秦家一朝塌了頂梁柱,秦笙也被逼遠嫁,秦簡接二連三經受這樣的打擊,他太想成長起來,護住母親和兩個妹妹。
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他如今急於求成,必須得磨一磨,才穩得下來。
秦夫人看著秦箏,目光裡有著淡淡的欣慰:“三個孩子裡,你兄長和你妹妹,一個性情太過剛強,一個又太過軟弱,隻有你折中些。為娘知道你如今和殿下走的這條路,比當初嫁入東宮面臨的還要艱難百倍,你們二人自這微末中扶持著一路走來,情誼是旁人比不了的。”
“阿箏,和殿下好好過。”
秦箏看著秦夫人慈愛的眼神,心中觸動,半蹲下去臉貼在秦夫人膝頭,輕輕應了一聲“好”。
……
等秦箏回府,已是天光大綻,她本以為楚承稷在房裡,怎料卻壓根不見人影,問了下人才知,自己去秦府後,他便又同一眾謀臣去了書房。
秦箏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她同楚承稷,隻有誰比誰更忙,就沒有闲的時候。
沐浴後廚房送來一碗銀耳蓮子羹,說是楚承稷讓備下的,因著這份體貼,秦箏心底熨帖了那麼一點,隻是在秦府吃了不少零嘴,她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
估摸著楚承稷再過一會兒也該回來了,秦箏沒直接上床睡,坐在矮幾前的蒲團上整理完自己的工程資料,又翻開了一本晦澀難懂的水利古籍。
楚承稷回來時,秦箏已經困得睡著了。
她腦袋枕在自己手臂上,臂下壓著一冊翻開的書卷,未施粉黛的腮邊沾了幾縷發絲,丁香色的的襦裙裙擺拖曳及地,頸後露出一段雪色。
她腳邊還趴著一隻灰撲撲的兔子,悠闲地嚼著青草,三瓣嘴一動一動的,是從兩堰山帶回來的其中一隻。
想來是秦箏特意給他留了門,這兔子不知怎地跑出了籠子,怕被人捉回去,躲屋子裡來了。
看到他,兔子倒是敏捷,趕緊往桌角躲了躲。
楚承稷走過去,兔子有些懼人,一蹦一跳地跑向了門口。
楚承稷沒管兔子,他在矮幾旁蹲下,用手背碰了碰秦箏側臉:“阿箏,當心著涼,去床上睡。”
秦箏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什麼,又睡熟了。
楚承稷失笑,心中卻疼惜了幾分,知道她這些日子必是累壞了,一手攬住她肩背,一手託起她膝彎,動作極輕地將人抱起。
這番動靜這麼大,秦箏總算是醒了。
她迷迷糊糊把眼睜開一條縫,聞到了熟悉的雪松香,就把臉往他頸窩裡拱:“回來了?”
嗓音也是懶洋洋的,像是春日午後在瓦片上攤著肚皮嗮太陽的貓。
楚承稷“嗯”了一聲,把人放到了床上,秦箏環著他脖子沒松手,他便順勢陪她半躺下:“困了就睡,等我作甚?”
秦箏打了個哈欠,半點不覺煞風景地道:“你說了,要賞賜我的,若是最近銀錢不吃緊,把修暗渠的那筆工程尾款撥給我?”
見她困成這樣還不忘同自己談公事,楚承稷頗有幾分忍俊不禁:“就為了這事?”
秦箏不太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還有個修堤的工程,陸大人說僅憑人力打撈元江下遊沉積的泥沙太慢了,想修堤擋水,借著水流的衝擊裡帶走泥沙,我同宋大人他們都商討過了,這計劃是可行的。隻是又要花一筆銀子,管賬的張大人如今見了我就繞道走……”
言外之意,批了這個工程,再幫忙要個工程款。
楚承稷這次是當真沒忍住笑出聲來:“你我之間,如今隻剩談這些公事了?”
秦箏想了想,雖然是他自己承諾給她賞賜的,但她大喇喇直接討,好像是有點不太好,於是極其敷衍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退開後用一雙清亮的眼盯著他,似在說可以了麼?
楚承稷本不是這個意思,見她這般,倒是垂下了眸子,意味不明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