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郡郡守顫聲問:“城門……失守了?”
將領哽咽頷首:“那前楚太子狡詐至極,竟裝作是咱們押送糧草的那支殘軍入夜前來叫開城門,末將……中了他的奸計!”
攻城的細節他還沒說,身經百戰的董達就已經在馬背上狠狠嘆了口氣,城門都大開了,對方隻要再來個裡應外合,孟郡便是再固若金湯,那也是別人的盤中肉了。
他痛罵道:“那等小輩,先前奪我徐州也是愚弄老夫!這次老夫便是身死此地,也得叫他剝下一層皮來!”
孟郡郡守在聽聞城門失守時,就已經嚇得面如土色了,此刻聽得董達的話,才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對他道:“以我之見,前楚太子隻敢屢屢偷襲,正面迎敵定是不敵遠達兄,遠達兄且在城內同他一戰,我前去守著糧倉,若有意外,燒了糧倉,也算是叫那小兒費力不討好了!”
孟郡本就是郡守的地盤,由他去守著糧倉,董達不覺有什麼不妥,當即一抱拳允了。
二人分道揚鑣,孟郡郡守帶著守城的將領一同去守糧倉,董達則往城門口那邊去,圍堵楚承稷。
……
楚承稷領著三千精騎經過一條街巷時,四周黑洞洞,靜謐異常。
他勒住韁繩,抬手示意自己身後的將士們停下,幾千良駒全都靜候在了街口。
副將得了他眼神暗示,讓一名騎兵下馬,一鞭子用力甩在馬背上,沒有馱人的戰馬當即前跑了去。
街巷兩側的屋舍裡,門窗處突然下急雨似的射出一片箭雨,那匹戰馬直接被射成了個篩子淌血倒地。
這條街早有埋伏!
但被發現了,那就是無用的埋伏了。
四周燃起火把,董達騎著一匹汗血寶馬出現在前方,他身後的街巷裡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是數以萬計的官兵。
董達喝道:“楚氏小兒,你愚弄於老夫,诓走老夫的徐州,今日老夫必讓你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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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承稷才經歷過一場廝殺,他雖隻著了一身普通將士的甲胄,可坐在馬背上,那通身的氣派,還是一眼就能讓人認出他來。
隻不過他甲胄和臉上都沾著未幹涸的鮮血,這就導致了當他面上露出溫和的神情來時,整個人顯得異常邪氣。
“董老將軍好歹為了二十餘載的楚官,如今雖為了李家走狗,見了孤,還是喚孤一聲殿下妥當些。”
董達一生廉正,身上最大的汙點大概就是晚年變節了,他面露恨色:“你楚氏無道,可知天下人之苦?炀帝在位時,聽信讒言,掏空國庫大修道觀,哪年大涝大旱的賑災官銀是落到了實處的?滿朝光鮮者,皆是蠅營狗苟之輩,中飽私囊,官官相護,哪管天下百姓死活?”
說到憤慨處,董達面色漲得通紅:“我董達不過一介武夫,非是士大夫之族,做不來那些舍生取義之事,我隻知曉我乃徐州父母官,隻要能保徐州百姓安然無虞,那龍椅上坐的人,姓楚姓李與我何幹?”
楚承稷身邊的副將要罵回去,被楚承稷抬手阻止了。
他道:“董將軍為保徐州百姓,歸順李賊,那董將軍可知,李賊麾下大軍又劫掠了多少州府?徐州百姓是人,天下其他州府的百姓便不是了?”
一句話說得董達面紅耳赤。
李信從祁縣打到汴京,又沒個強大的後盾支撐,一直都是打下一座城就搶掠一座城,麾下上至將軍下至小卒,都知道每新攻下一座城,就有搶不盡的財寶和女人,所以他的軍隊攻勢一直都如惡狼一般猛烈。
董達當初肯降,就是知道以徐州之力,壓根擋不住李信的攻勢,與其等到死守城破,城內百姓被燒殺搶掠,還不如獻降以保徐州百姓平安。
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徐州,條件不過是不叨擾徐州百姓,李信自然同意這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可在徐州沒能補給軍需,李信的軍隊隻能去別的的地方搶,徐州百姓平安了,卻又有其他州府的百姓遭殃。
統領這片河山的一前一後兩個君主,不過是誰比誰更爛罷了。
見董達不說話,楚承稷繼續道:“孤拿下徐州後,秋毫未犯徐州百姓。”
這話讓董達面上有了些異樣的情緒。
楚承稷在馬背上單手抡過長戟:“孤知曉董將軍愛兵如子,董將軍手中這些人馬,對上孤帶來的這萬餘大軍,便是分出了勝負,也得死傷過半。董將軍不若同孤約法三章,你我二人馬背上分高下,董將軍若勝了,孤退兵。反之,董將軍交還徐州兵符。”
董達手中的這支軍隊,也是前楚的軍隊,隻不過跟著主人一起易主罷了。
董達努緊嘴角,應下:“好!”
孟郡城門已被攻破,對方士氣正高,反觀他自失了徐州以來,連吃敗仗,麾下士氣低落,若是當真兩軍相殺,他這邊不一定能討著好。
兩方人馬都往後撤,兩方主將高居於馬背之上,空氣裡的戰意,一觸即發。
董達大喝一聲,率先駕馬衝殺過來,他一生戎馬,手上那柄虎頭錾金槍在戰場上斬將無數。
楚承稷冷眼看著他逼近,卻是立於馬背上不為所動。
董達那邊的副將瞧見了大喜過望,畢竟前楚太子草包的名聲早就傳得人盡皆知,還以為是楚承稷在馬背上被嚇得不敢動彈了。
楚承稷這邊的副將則是為他捏了一把冷汗,戰場上不僅講究兵器一寸長一寸強,馬背上的將軍駕馬衝殺時,借住戰馬疾馳的衝擊力,短兵相接剎那的力道能比平日裡大數倍。
董達駕馬衝來,楚承稷卻立於原地不動,這怎麼看都是失了優勢。
董達見楚承稷在馬背上沒動,倒是沒直接用槍刺,而是爆喝一聲,手中長槍朝著楚承稷腰腹狠砸過去。
楚承稷抬起手中長戟接下這一擊,的確是摧枯拉朽般的力道,虎口陣陣發麻,他坐下的戰馬都被逼得後退了兩步,楚承稷在馬背上卻連腰身都沒折一折。
反倒是董達自己被震得在馬背上仰過身,連人帶馬被逼退好幾步。
一時間董達心中大駭,這前楚的草包太子,何時有這般能耐了?
圍觀的兩方將士也驚呆了,楚承稷的副將趕緊高舉手中兵刃,帶領身後的將士們長槍拄地,一齊給楚承稷助威。
夜幕裡,楚軍呼聲如雷鳴,兵器拄地聲如地動,董達身後的官兵在這片聲浪裡,士氣愈發低下,哪怕董達還沒敗,一個個都已經面色灰暗。
董達似乎也被楚軍的助威聲給刺激到,再次攻來時,勢頭雖猛,但屢出破綻。
楚承稷同他過了幾個回合,直接把人給挑下了馬,長戟直指董達咽喉。
他身後的將士們歡呼聲響遏行雲。
打到現在才敗,董達心中反而沒那麼驚訝和不服了,他爬起來半跪於地,掏出虎符高舉過頭頂:“是董某技不如人。”
楚承稷的副將下馬接過虎符呈給了楚承稷。
楚承稷看著他道:“董將軍若肯繼續為大楚效力,孤可把徐州交與董將軍打理。”
徐州乃兵家要地,直接提出把徐州交給董達,可見對其器重程度了。
董達卻隻是搖頭,他看著楚承稷,臉上的神情很是復雜,似欣慰,又有幾分壯烈:“董某侍俸二主,不配再為楚臣。”
他最後再看了身後那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軍隊一眼,對楚承稷道:“隻望殿下重整河山後,做個明君,莫要再讓天下百姓置身水火。”
言罷直接拔出藏在靴筒裡的匕首,竟是引頸自戮了。
“將軍!”原先的徐州將士們個個神情悲慟,有的甚至悲哭不已。
楚承稷看著董達的屍體,面上不見情緒起伏,勒著韁繩的手卻緊幾分,他吩咐副將:“厚葬董老將軍,撫恤其家眷。”
副將抱拳應是。
楚承稷留下副將在此編整董達的軍隊,自己則繼續帶人往糧倉去。
他本以為耽擱這陣子,孟郡郡守那邊得到董達身死的消息後,已經燒毀了部分糧倉,怎料抵達糧倉後,竟是半點不見火光。
孟郡郡守帶人候在糧倉大門口,見楚承稷率大軍而至,直接跪地相迎,諂媚道:“殿下您可算是來了!微臣怕糧倉有什麼閃失,一直帶兵守在此處,就等著殿下您來了,親自把糧草交與您!”
第82章 亡國
楚承稷馭著戰馬走近,馬蹄踩在石板路上的發出的“踏踏”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似落在了人心弦上。
孟郡郡守說出那番話後,無一人應他,四周除了松脂火把燃燒的“滋滋”聲,隻餘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
他伏跪在地,腦門上冷汗珠子一茬兒連著一茬兒地往外冒,卻連抬起袖子擦汗都不敢。
冷汗從他額角滑落,滴在跟前的青石板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水印。
這份沉默似乎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孟郡孟郡隻覺呼吸困難,跪在地上的身軀都不受控制地發起了顫。
那碩大的馬蹄停留在了他幾步之外,馬背上傳來一道裹著寒意的冷冽嗓音:“下跪者何人?”
孟郡郡守趕緊道:“下官孟郡郡守蔡翰池,景順三年進士。”
因為楚承稷遲遲不說話,蔡翰池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先前朝廷大軍圍困青州時,他派兵突襲過前朝太子的人馬,這會兒最擔心的就是前朝太子秋後算賬。
怕糧倉的這些糧食不足以保住自己性命,蔡翰池忙把這些年斂的財也全給抖了出來:“那反賊李信佔據汴京以來,下官雖假意降他,主要還是為保孟郡糧倉,如今殿下親臨孟郡,取回糧倉,下官也算是幸不辱命!下官在孟郡經營多年,攢了些家私,願盡數獻給殿下,助殿下早日奪回大統!”
若是秦箏在此,必然得驚嘆此人竟能厚顏無恥至這般。
楚承稷一句話廢話都沒再同他說,直接吩咐左右:“拿下。”
他身後的虎賁將士立即上前擒了蔡翰池,蔡翰池倉惶求饒:“殿下且留下官一命!下官必定肝腦塗地為殿下效忠!”
楚承稷眼角眉梢具是冷峭:“孤麾下一員猛將險些命喪你這奸佞之手,留你這趨炎附勢之輩,回頭再讓你降李信一次麼?”
蔡翰池連道不敢,鉗制他的虎賁將士沒再留情,直接堵了他的嘴將人拖了下去。
楚承稷這才吩咐底下將士:“清點糧倉!”
江淮一帶的州府年年收繳上來的糧食都貯藏於孟郡,但凡朝廷南方有戰事或是需要撥糧賑災,一向是從孟郡調糧,孟郡這糧倉,保守估計也得有五十萬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