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顏眼底飛快閃過一抹譏诮,意味不明說了句:“你真當太子當年娶太子妃,是因太子妃的美貌麼?”
陸錦欣一臉驚愕,陸錦顏卻意識到自己失言,改口道:“你一個肉包,誰瞧得上你。”
陸錦欣嘴角一垮,“我隻是臉圓。”雖然確實有那麼一點點肉。
陸錦顏道:“行了,你今天先回去,明日我陪你去見太子妃娘娘。”
有人陪著壯膽,陸錦欣自然高興,但陸錦顏以前是內定的太子妃人選,她也是知道的,“太子妃娘娘……會不會不高興?”
陸錦顏什麼段位,一眼就能看出這小呆子在顧慮什麼,道:“你是陸家現在送來聯姻的,我從前……也險些被選入東宮,你我二人都對太子殿下無意,不管家裡邊怎麼說,咱們向太子妃表明態度就是了。”
陸錦欣放心了,因為剛才又哭過,這麼回去,肯定會被人瞧見的,她道:“我還要洗把臉。”
陸錦顏對這個小呆子頗為無奈,道:“去吧,我的繡籠旁邊有幹淨的帕子。”
陸錦欣洗了把臉,去那邊找帕子時,正好瞧見一個被綢布遮住一半的繡繃,寶藍色的緞面,上門的青竹繡得格外有風骨。
“顏姐姐,你繡的竹子真好看。”她說著就要把那繡繃拿起來看。
陸錦顏眼神一變,喝道:“別動!”
然而已經晚了,繡繃上的圖案完整地落入陸錦欣眼底,刺繡兩邊對稱,瞧著是做荷包用的,下角還有一個沒繡完的“彥”字,瞧著是“顏”字的一半,隻是寬了些,陸錦欣沒看出有哪裡不妥。
可她尚未回過神來,繡繃就已經被陸錦顏奪了去,別在上面的針深深刺入她掌心,溢出了殷紅的血珠,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冷著臉道:“我不喜歡別人亂動我東西。”
“對不起。”陸錦欣沒料到她反應這麼大,有些手足無措。
陸錦顏似乎也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面色緩和了些,“沒什麼,你回去吧。”
陸錦欣垂頭喪氣離開了陸錦顏的房間,隻覺自己真是笨透了,難怪連顏姐姐也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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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陸錦顏聽著陸錦欣腳步聲遠去後,才將藏到身後的繡繃拿了出來,掌心被針刺的血剛好暈染了那個“彥”字,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閉上眼,勾起的嘴角盡是苦澀。
……
陸錦欣和陸錦顏的拜帖當天晚上就遞到了秦箏跟前,正好城防工事驗收完工,她的確沒那般忙了,見見這兩位陸家嫡出的姑娘倒也不妨事。
隻是宋鶴卿得知後,有的沒的給她說了一堆,秦箏才知曉京城陸家嫡女陸錦顏,原是欽定的太子妃。
晚間楚承稷回來時,她不動聲色把那張拜帖擺在矮幾最顯眼的地方。
楚承稷還當是什麼,捻起翻開一看,道:“你若不想見她們,隻讓下邊的人說你忙,打發了便是。”
秦箏道:“我前些日子的確忙,已晾了她們許久了,早晚還是得見一見的。”
她說這話時,目光總若有若無地掃向楚承稷。
楚承稷好笑道:“郢州陸家的女兒,我可從未見過。”
秦箏慢條斯理翻著手中書冊:“聽聞殿下和京城陸家的表妹感情不錯。”
她知道他不是原太子,卻不知他是什麼時候穿過來的,本來還想保持默契繼續等他自己透露的,但還是忍不住想旁敲側擊問問。
第76章 亡國第七十六天(捉蟲)
楚承稷在銅盆裡淨手,扯了塊幹淨帕子擦著手上的水珠道:“陸皇後喜歡她,與我何幹?”
秦箏一噎,陸皇後與陸錦顏乃親姑侄,關系能不好麼?
也是猜到他並非原太子罷了,不然他直呼自己母後陸皇後,秦箏還得腹誹他大逆不道一次。
楚承稷把帕子搭到水盆邊上時,突然意思到了什麼,抬眸看向秦箏,語調促狹:“阿箏這是在吃醋?”
秦箏低頭看書:“殿下想多了,隻是想到明日要見陸家兩位姑娘,怕有怠慢之處,詢問殿下一二罷了。”
殿下都叫上了,可見是心裡憋著氣兒呢。
楚承稷走過去在她身旁落座,矮榻的空間本就不大,正中央還放了一張矮幾,楚承稷挨著秦箏坐下後,不免就有些擠,他側身看她看的什麼書時,溫熱的胸膛就直接貼著她後背。
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夏裳又單薄。
感覺他的氣息包裹著自己,秦箏不太自在,指了指矮幾對面道:“殿下坐那邊去吧。”
楚承稷長臂環過她腰身,大掌覆在了她握著書卷的手上,把書拿高了幾分,將她困在自己胸膛和矮幾之間:“一起看。”
他下巴都快擱在秦箏肩膀上了,秦箏掙了一下,沒掙開,隻得道:“殿下喜歡這冊《吳地記》,拿去看便是。”
她試圖松開握著書卷的手,楚承稷覆在她手背的大掌卻半點沒有松開的意思。
力道不大,但很強勢。
“當年陸家如日中天,陸皇後的確欲定陸家嫡女為太子妃,但楚炀帝晚年昏聩,一心尋求長生之法,被方士所惑,認定是孤奪走了他的氣運,殺了孤,他就能多活幾載。”楚承稷嗓音清淺而平靜,將那段太子奪取臣妻的往事娓娓道來。
秦箏眼底閃過幾許驚愕,手上的書都看不下去了,直接靠在他懷裡專心聽起故事。
楚承稷輕撫她長發,像是在給貓順毛一般,“要除掉孤,最先要對付的,自然是孤身後的陸家。陸皇後失寵,陸家臣子在朝堂上備受打壓,陸太師雖還立著,卻也看到了陸家大廈將傾的一天。”
“孤從出生之日起,就被欽天監批出同武嘉帝一樣的命格。”說起這句,楚承稷神情要多怪異有多怪異,可惜秦箏背對著他靠在他懷裡看不見。
楚承稷繼續道:“不管民間還是朝堂,對孤的呼聲一直很高,這倒更讓楚炀帝深信是孤奪走了他為皇的氣運。孤為了保命,行盡荒誕之事,弄得臭名昭著。”
“隻是欽天監官員還說過,武嘉帝戎馬一生,未近過女色,孤若想保持住這命格,成大業前也萬不可近女色。陸皇後和陸家人都信這命格,讓孤裝作眠花宿柳,楚炀帝為探虛實,送了不少美人到東宮。”
說這話的時候,楚承稷按了按眉心,似乎覺著荒謬,可他死後當真重生到了這具身體裡,的確又有些玄乎。
他道:“推得了一次兩次,十幾個美人,都是楚炀帝送來的,孤又哪能次次都找到理由推拒,陸皇後便讓孤稱病,買通太醫院的太醫,說孤已被女色耗空了身體,靠藥物也不能成事,正暗地裡四處求醫。”
秦箏心說對上了,他們逃出汴京那夜在船上,一個船客可不就是說他有個親戚在太醫院當差,爆料說太子有隱疾在到處求藥麼。
“陸家已是眾矢之的,孤若再娶陸家女為太子妃,無非是把陸家推到風口浪尖上。但孤好色的名聲在外,陸家嫡女的容貌在汴京,也僅次於你,孤若另娶,隻能是娶你,才不會讓楚炀帝生疑。”
秦箏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原身有婚約在身,太子枉顧君臣朝綱說娶她,隻會讓朝臣和百姓都愈發覺得太子荒誕,對他失望。
這也是楚炀帝樂意看到的局面,畢竟秦國公是純臣,太子娶了秦家女,不會得到任何助力。
她突然抬起頭來:“所以你一開始想娶的並不是我?我有婚約在身,你在金鑾殿上一鬧丟完臉,讓炀帝滿意就行了。秦家拒婚後,你順勢提出娶我妹妹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楚承稷眼底閃過幾許復雜,點了頭。
那的確是原太子的計劃。
隻是誰又料到,原太子聲名太過狼藉,秦家姐妹情深,秦家長女以為是自己給妹妹帶去了無妄之災,自願同沈家悔婚嫁入東宮。
楚炀帝想讓原太子死,這事原太子又不敢告知秦國公,畢竟秦國公若是知曉了一切,以秦國公剛正不阿的性子,隻怕會在御前死諫,讓他斬殺那胡言的方士,這隻會讓楚炀帝更快更直接地抹殺掉原太子。
最終這樁糊塗親事就這麼成了,奪娶臣妻的醜聞,穩穩罩在了原太子腦袋上。
可歸根到底,還是原太子為求自保,拖了秦家下水,又拆散了秦、沈兩家的婚事。
後來沈彥之叛變,原太子守城而死,大抵也是因果輪回了。
秦箏沒料到藏在原書虐戀番外背後的,還有這麼多內情,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楚承稷垂眸看她:“孤同京城陸家嫡女,無甚來往。”
他說了這麼多秘辛,再添這麼一句話,是何意味不言而喻,秦箏卻沒心思再同他計較那些,嘆了口氣道:“我心裡不太好受。”
一開始她以為太子妃和沈彥之就是對被皇權壓迫的虐戀小情侶,捋清背後所有的根源後,那份意難平沒一開始尖銳了,更多的是覺著沉重。
宿命有岔道口,可在這個岔道口避開了,下個岔道口,同樣的選擇還是會出現,並且繞不開。
關於太子妃的過去,秦箏這些日子也查了不少。
太子妃為了妹妹,放棄了沈彥之。
秦箏也設想過太子妃若是知情,沒有嫁給太子,嫁給沈彥之會如何。
但結果無疑會更慘烈些,亡國之禍,從來就不是一人促成的。
秦鄉關一役,沈家設計沈彥之,不管他是死是活,傳回來的都隻會是沈彥之叛變的消息。
不同的是,他若選擇死在羅獻小將軍手裡,她胞妹在敵營跟著一起死,送回汴京的消息是:沈彥之叛變,在三軍陣前被就地正法。朝廷守軍贏了,守住了秦鄉關,沈家和有姻親關系的秦家一起被當成亂黨拿下。
他若做了和現在一樣的選擇,在羅獻小將軍掌握證據要殺他前,帶著布防圖逃去敵營。朝廷大軍潰敗,他能保下她胞妹,也能保下秦家和沈家。隻是以秦國公的高義,哪怕殺不了沈彥之,定然也會觸柱以死明志。秦家會一同被打成亂黨,原身和沈彥之便是再情深,這條路也走不下去。
做完所有的假設後,秦箏悲哀的發現,原身悔婚嫁入東宮,對他們二人來說,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你我留給彼此的都是曾經最好的模樣,憶起往事也不會有那麼多無法逾越的傷懷。
楚承稷聽她說心中不太好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想起沈彥之了?”
秦箏點頭,沉沉嘆了口氣,又道:“也不止他,隻是突然覺得,所有被牽扯進來的人,似乎都掙脫不了這宿命一般……”
楚承稷在她點頭時眸色就涼薄了幾分,道:“破而後立。”
秦箏知道是他說的這個道理,隻是一下子有些沒法從這沉重的情緒裡走出來。
楚承稷見他一直神色鬱鬱,唇角微抿,忽而捂著胸口的位置,眉頭緊皺,神色似有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