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寨的人對她敬重有加,其他山頭的人可不一定。楚承稷帶她走得突然,這鬥笠她便也沒來得及摘。
此刻的惱,也是惱他大晚上非要帶自己去後山走一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幹嘛去了呢。
楚承稷卻會錯了意,他抬手幫她揉了揉秦箏額前被刮紅的地方,意有所指道:“今日王家那姑娘,可不是來尋我的,人也是被趙逵救下後我才知曉此事的。”
他就差說今天這事,除了他管教的那批人鬧事,旁的同他半點幹系沒有了。
秦箏想起自己上次誤會他的衣服是那位王家姑娘縫的,知道他解釋這些是又怕她醋,面上難免有點掛不住,故意道:“林寨主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一身血性,能得王家姑娘傾心,再正常不過。”
楚承稷揉著她額角的手微頓,斂了眸色,緩緩湊近她幾分。
秦箏以為他又要親自己,整個人都下意識繃緊了。
但楚承稷隻是把按在她額角的手下移,落在她光滑細膩的臉頰上,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捏了捏,眸子半眯了起來:“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一身血性?”
他笑得溫和,因為離得有些近,說話時溫熱的吐息全噴灑在秦箏臉上:“阿箏誇起別的男人來還真是出口成章,何時也誇為夫幾句?”
秦箏拂開他捏著自己臉頰的手,隻覺臉上又熱得冒煙,萬幸這是晚上,他應該瞧不見。
她繃著聲線道:“抱歉,目前還沒想到相公你有什麼好誇的。”
楚承稷倒也不惱,反而輕提了下眉梢:“為何你一直喚我相公,不叫我夫君?”
時下的民風,大姑娘小媳婦都能被稱呼一聲娘子,“相公”這一稱謂,涵蓋的可多了去了,朝中士人能得此敬稱,那些個年輕書生也被這般稱呼,自然,妻子對丈夫也可這般稱謂,但總歸是不太親密。
秦箏神色莫名地看他一眼:“夫君?”
她搓了搓手臂:“你不覺得肉麻嗎?”
在秦箏看來,古代版的“夫君夫人”,跟現代的“先生太太”有點像,給外人介紹時候這麼稱呼沒錯,但彼此之間這樣叫,就顯得又奇怪又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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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承稷默了一秒,念及自己也鮮少直接喚秦箏“夫人”,他終是放棄了讓她改口叫“夫君”的念頭,不過聽她一口一個相公叫著,想到隨便一個人在前邊加上他的姓氏,就也能這般叫他,心底還是有點他自己都說不清的不舒坦在裡邊。
他盯著秦箏看了一會兒,突然問:“我有沒有給你說過我的表字?”
太子在原書中就一天怒人怨的炮灰反派,哪有提到他表字什麼?不過他自然這麼問,顯然也不記得以前有沒有給太子妃說過。
秦箏搖頭道:“未曾。”
楚承稷笑了笑:“那往後你叫我懷舟吧,從前一位長輩替我取的,不過後來沒用,現在隻有你知道這個表字了。”
風吹過林間,樹影搖曳時,從樹蔭縫隙間碎下來的月光落在他臉上,讓他嘴角的笑意也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寂寥。
秦箏微微一怔,感覺他像是陷入了什麼情緒裡,細嫩的五指主動握住了他的大手,彎起眉眼故意拉長了聲調叫他:“懷舟……哥哥?”
楚承稷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秦箏立馬收斂了表情。
她分明從他那個眼神裡讀出了點“你以後多的是機會這樣叫”的意思。
她幹咳兩聲:“不是要看後山的防御部署麼?再不快些過去,一會兒回寨子裡就趕不上宵夜了。”
楚承稷四下看了一眼,瞧見遠處漆黑的林子裡有不少瑩綠色的光點在浮動。
他道:“你在這裡等我片刻,不要亂走。”
這黑燈瞎火的,又是在林蔭狹道上,夜風吹得四周的樹木沙沙作響,時不時還有古怪的鳥鳴聲,楚承稷在時秦箏半點不怵,讓她一個人待在這兒,她是萬萬不敢的。
秦箏揪住了楚承稷一截袖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慫:“你去哪兒?”
楚承稷覺得她若是有個龜殼兒,這會兒怕是已經整個兒縮進了殼子裡,隻剩一隻爪子在外邊扒拉著他衣角。
他忍著笑意道:“身上沒帶火折子,前邊的路不太好走,去給你找個燈籠。”
秦箏環視一周,隻覺陰風陣陣,她眉毛都快擠做一團了:“你騙人,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燈籠?”
忽而,秦箏似想到了什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楚承稷:“你大晚上把我騙來這後山,不會是想把我一個人丟這兒,捉弄我吧?”
她瞬間把他那截袖子拽得更緊了。
楚承稷眼尾抽了抽,實在是想不通他小妻子這些奇奇怪怪的腦回路,解釋道:“那邊灌木林裡有螢火蟲,我去抓些來給你當燈籠照明。”
秦箏順著他說的方向看去,瞧見果真有瑩綠色的光點在浮動,才松了手,幹巴巴叮囑他:“你……你別走太遠啊。”
楚承稷所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怕黑?”
但先前也沒見她表現出來過。
“不是。”秦箏回答的聲音有些悶,但又不願說太多,隻催促他:“你快去快回。”
她不怕黑,但害怕一個人大晚上呆在林子裡。
秦箏小時候跟著家裡人一起上山採菌菇,走丟了,被困在山裡過,家裡人叫上全村人找了一天一夜才把她找到了。
雖然萬幸沒遇上野獸,但一個人在山裡過上一夜,秦箏心裡多多少少還是留下了點陰影。
楚承稷聽見她催促,倒是沒走,直接在她跟前半蹲下,道:“上來。”
秦箏感覺自己像個拖後腿的,婉拒道:“你去抓螢火蟲吧,我等著就是了。”
去後山這麼遠,他背得了她一段路,還能背她走完全程不成?
雖然自己不算太重,可那也沒輕成個紙片人。
楚承稷嗓音在夜風裡顯得有些涼:“不上來我真走了。”
秦箏從他這話裡聽出了點他是要拋下她一個人離開這裡的意思,心中恐懼佔了上風,頓時也顧不得其他了,趕緊趴到了他背上,兩臂死死環住他脖頸。
楚承稷把人背起時,輕扯了下嘴角:“這是要謀殺親夫?”
秦箏恨不能咬他一口泄憤:“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憋壞?”
就知道嚇唬她。
楚承稷沒接話,背著她在崎嶇的山路上也走得四平八穩,他倒是想對她更壞些。
楚承稷時不時出言讓秦箏低頭,注意避開頭頂的樹枝,秦箏才發現他背著她沒往山道上繼續走,而是去了有螢火蟲飛舞的那片灌木叢。
楚承稷把秦箏放下後,撕下自己雪白裡衣的一角,抬手一抓就是幾隻螢火蟲落入他掌心。
他抓了幾十隻包進那角衣襟裡,用系帶系好後遞給秦箏:“拿著路上玩玩。”
秦箏:“……”
這是什麼哄小孩的語氣。
不過他抓的那些螢火蟲包進衣襟裡瞧著雖然有巴掌大一團亮光,光線卻還是極其微弱,一指外的距離都瞧不清,更別提照明了。
所謂螢囊映雪的典故,隻怕也是把螢火蟲燈籠挨著書本才能看清書上字跡。
秦箏突然反應過來,楚承稷一開始說去抓螢火蟲,壓根就不是為了給她當燈籠照明的,隻是想抓些給她當個樂子。
再次被楚承稷背起來時,秦箏一手拿著那袋螢火蟲,一手環過他肩頸,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下來,小聲問他:“你這是打算一路背著我去後山啊?”
楚承稷嗓音平靜:“要想趕上宵夜,還是我背你走得快些。”
秦箏嘴角那抹笑瞬間沒了,霍霍磨牙,報復性地一口咬在了他耳朵上。
楚承稷被咬得輕嘶一聲,卻不是因為疼,她夠著脖子去咬他,胸前的柔軟被擠壓得緊貼著他後背,僅隔著兩層單薄的春衫,實在是磨人,偏偏她還咬著他耳垂,用了些力道磨著。
楚承稷整個後背都僵直了,呼吸明顯不穩,斥道:“門牙咬人……你屬耗子的嗎?”
秦箏聽見他呼吸有些重,還以為是自己太沉了,松了口,憤憤道:“你才屬耗子,我屬虎的!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楚承稷沒理她,背著她繼續往前。
秦箏怕累壞了他,晃了晃腿道:“我能走。”
楚承稷原本隻是用手臂拖著她雙腿,手掌幾乎是背在身後,沒怎麼碰她,此刻她一雙腿亂晃悠,楚承稷直接懲罰似的用力捏了一把才松開:“別亂動。”
掌心像是起了火,一路燒向他心底,楚承稷突然覺得自己是在找罪受。
秦箏半點沒察覺他的煎熬,隻覺他後背有些燙,還當是他累出了汗,悶聲道:“我太沉了,我自己走。”
楚承稷:“雖然不輕,但為夫還是背得動。”
她被氣得七竅生煙,這具身體明明很瘦,他汙蔑誰呢!她說自己沉那是自謙好麼!
楚承稷雖沒回頭,但似乎已經猜到了她此刻恨不能再咬他一口的表情,低笑出聲。
秦箏索性懶得再理他。
在秦箏印象裡,除了今夜,她還沒見楚承稷那般笑過。
從前總覺得自己同他之間似乎隔著一層什麼,但這個晚上,秦箏突然覺得楚承稷整個人真實了起來。
雖然這個形容有點奇怪,但從前的他,給人的感覺總是雲遮霧繞的,現在他會捉弄自己,也會在自己面前展露最真實的情緒,不再讓她覺著捉摸不透了。
去後山的這一路,楚承稷細致地給她說了那處設有什麼機關,哪一片是由誰負責的,連暗哨處站崗的人都叫出來讓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