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水,楚承稷擰好壺塞將水壺放回馬背上。
對面正好也傳來了王彪的大嗓門:“軍師,大伙兒都修整好了,可以上路了!”
那伙官兵若是追到東城門,發現他們追的其實是沈彥之一行人,驚覺自己中計後肯定會折回來搜索,他們得快些趕路。
林堯帶回來的幾個人沒了馬,但寨子的人把沈彥之那伙人的馬多牽了幾匹走,他們倒也不用兩人同騎。
秦箏就隻能跟楚承稷一道了。
他上馬時,秦箏欲把外袍還給他,楚承稷眸色微沉看著她,隻說了三個字:“你披著。”
秦箏知道他是好意,但方才坐在馬背上,她有他的外袍擋風都還覺著有幾分冷,他隻著一件單衣,隻會比她更冷。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夜裡降溫厲害,還是相公穿上。”
楚承稷垂眸看她良久,接過了外袍卻沒穿,向著她伸出手。
秦箏看出他有些不快,彎起眉眼衝他討好一笑,把手遞了過去。
幾乎是他大掌握住她手的瞬間,秦箏整個人就騰空了,穩穩地落到馬背上後,楚承稷直接把外袍從她跟前罩過來,將人包得嚴嚴實實的,嗓音沉靜:“你先前披著鬥篷,春寒料峭,驟然沒了預寒的衣物,容易著涼。”
不等秦箏說話,他已一夾馬腹跟上了祁雲寨眾人。
山寨裡的人見秦箏被楚承稷裹成個粽子困在懷裡,大多都是抿嘴偷笑,膽子大的說笑道:“要說疼媳婦兒,咱們寨子裡還沒人能越得過軍師去,瞧瞧,這跟把人裝衣兜裡有甚區別?”
騎馬走在前邊的回頭看了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
秦箏在別的事上一向臉皮厚,但在感情上面皮薄,被山寨眾人笑得臉上發燙。
她回過頭去看楚承稷,正好前方路段不好走,馬背顛簸,她鼻骨撞上楚承稷下颌,痛得她眼冒金星,整張臉也順著那股力道埋他頸窩去了,柔軟的紅唇擦過他喉結,楚承稷身形瞬間一僵,握韁繩的那隻手不由得也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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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本人半點沒發覺,還以為他是下颌骨被撞到了,忙抬手幫他揉了揉:“撞疼你了?”
她一雙手柔弱無骨,細膩柔嫩的指腹在他下顎處摩挲著,努力回過頭來看她,因為方才撞倒鼻骨激出了生理性的眼淚,一雙明澈清亮的眸子在此時看來霧蒙蒙的。
楚承稷面色更冷硬了,抓住她皓白如霜的手腕按回了衣襟裡,開口時嗓音微啞:“沒有。”
他握著她手腕的力道有些重,唇角抿緊,像是在努力克制什麼,緩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幫她捏了捏鼻骨,問:“好些了嗎?”
秦箏沒那麼矯情,就是當時撞懵了一下,雖然鼻骨還是有些發酸,她搖搖頭道:“已經沒事了。”
楚承稷便收回了手,二人一路上都沒再說話。
他懷裡暖融融的,靠著他仿佛是靠著個大火爐,夜風涼意都消散了不少,嗅著那股令人安心的雪松香,秦箏隻覺陣陣困意來襲。
她強撐了一會兒,但上下眼皮打架打著打著還是合上了。
楚承稷感受著她平緩的呼吸,輕輕一扯韁繩,讓座下戰馬的速度慢了下來。
已經過了好幾重山,又有夜色掩蓋行蹤,追兵應該追不上來了。
他垂眸看著秦箏恬靜的睡顏,淺聲低喃:“這些日子沒好好睡過麼?”
十幾裡山路走完還得換水路,林堯他們先到停船的地方,等了半刻鍾才瞧見楚承稷駕馬慢悠悠走來。
林堯本想打趣幾句,問他們慢眾人這麼久是幹嘛去了,瞧見秦箏直接在馬背上睡著了,不免一臉驚愕,壓低了嗓音問:“路上睡著了?”
楚承稷輕點了下頭,其餘人見狀也自發地放輕了手腳上的動靜。
大概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秦箏睡得很沉,楚承稷抱她下馬時她都沒醒。
林堯看著楚承稷動作輕柔抱著秦箏上船,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同王彪道:“被女人拴著的男人真可怕,老子這輩子都不可能為哪個女人做到這份上,還是一個人自在。”
林昭路過時朝天翻白眼:“你這輩子要是能給我娶個阿箏姐姐這樣的嫂嫂回來,我以後見面就給你磕三響頭。”
這兄妹二人拌嘴,山寨裡的人早已見怪不怪,陸陸續續上了船。
……
那支騎兵對著沈彥之一行人窮追猛打,終於抵達東城門要來個前後夾擊時,東城門處燈火通明,他們才看清自己追了一路的竟是沈彥之。
沈彥之本以為身後的追兵是各大山頭勾結起來的匪類,看到是南城門的騎兵時,險些又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他帶著百來十人逃得這般狼狽,竟是中了對方的計!
想起秦箏向著楚承稷決絕而去的背影,心口又是一陣劇痛。
這股痛比起她當初悔婚、從東宮逃出後下落不明時帶給他的痛苦還要強上千百倍。
那時候他知道她還在等著他,哪怕他活得跟行屍走肉一般,隻要想到她還在等他,哪怕是地域,他也去得。
但現在,她轉身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那個人還是楚承基!
一股血氣在胸腔裡翻湧,沈彥之自己都分不清那究竟是怒還是妒,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一片血色,胸口窒悶,四肢百骸像是被灌入了鉛石,猙獰的黑色恨意順著血流在身體裡延伸。
他嘴角帶著血跡,用力攥緊了自己胸口的衣襟,似乎這樣就能減輕幾分心髒處傳來的鈍痛,暗沉沉的眼底看不見一絲光亮,蒼白的面容上卻浮起一抹脆弱的笑來。
她選擇了別的男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殺了便是。
殺了那個和楚成基長得一模一樣卻又不是楚成基的男人,她就會回到她身邊了。
回府後大夫給沈彥之診脈,讓他好生休息,沈彥之卻讓親衛尋來兩堰山的地圖。
他的貼身護衛陳青重傷不能下地,別的親衛還摸不清沈彥之的脾性,勸道:“世子,夜深了,您先歇著,明日再看吧。”
沈彥之冷笑:“本世子明日就要攻打兩堰山。”
親衛瞪大了眼:“明……明日隻怕調兵令已經送來了。”
沈彥之指尖發力,生生折斷了一隻狼毫:“那就讓調兵令晚到幾天!”
無外乎閔州失守,可閔州隸屬李信,還是落入淮陽王囊中,與他何幹?
盛怒中頭一陣陣抽疼,沈彥之卻無比清醒。
郢州陸家在此時聯手淮陽王攻打閔州,明顯是想調走自己手中這三萬精兵,他一走,前朝太子聯合了青州城內的山匪,拿下青州城有如探囊取物!
屆時連丟閔州、青州兩大州府才是得不償失。
沈彥之按著額角沉聲吩咐:“去查,前朝皇室的秘辛,特別是關於前朝太子的,一樁不漏地給我查出來。”
今夜出現的那個人,肯定不是前朝太子。
阿箏會被那樣一個人迷惑不怪她,但這不代表那個男人不該死!
……
兩堰山。
船靠岸時已是後半夜,船上的人放信號彈示意是自己人時,秦箏才被信號彈炸響的聲音給震醒了。
睜眼發現自己躺在楚承稷懷裡,一抬眸就能看見他線條完美的下颌和漫天星河,這實在是太像夢裡的場景,秦箏大腦宕機了一秒。
楚承稷耐心等了一會兒,見她沒起身的意思,緩聲道:“下船了,回去再睡。”
意識全部回籠,秦箏想起自己是在馬背上睡著的,連忙一骨碌爬起來。
她自己不免都震驚,究竟得心大成什麼樣才能在半道上直接睡著了?她平時警惕心也沒這麼低啊。
秦箏有些自閉,不敢看楚承稷,暗自腹誹還好帶著她的不是旁人,不然被賣了都不知道。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秦箏猛然驚覺,自己潛意識裡已經這麼相信楚承稷了麼?
上山後走在崎嶇山路上時,她時不時又抬頭看一眼楚承稷,神色微妙。
回到山寨後,他沒再戴面具,溶溶月光下,那張臉可以說是清滟獨絕。
秦箏又一次抬眼看他時沒注意腳下,險些摔倒,好在楚承稷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他斜她一眼:“看路。”
握著她皓腕的大掌倒是沒松開,似要帶著她平穩走過這段崎嶇山路。
秦箏落後半步跟在他身側,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腕,不知為何,又想起他在馬背上問的那句“跟我走嗎”。
她晃了晃被他牽住的那隻手腕,小聲道:“我跟著相公走啊。”
這話像是在回答那句“看路”,楚承稷卻腳步一頓,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陡然變重。
他居高臨下看過來的那個眼神,看得秦箏心尖發顫。
第44章 亡國第四十四天
秦箏下意識躲開他那個眼神,他卻已經拉著她再次邁開了步子,嗓音不急不緩,“回去。”
尾音像是一把鉤子,正好勾在了人心痒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