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見狀不妙,直接撥開一眾侍衛,擋在了林昭跟前:“你們要帶她走,便將我一並抓走。”
“都退下。”
一道冰寒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侍衛們紛紛收了刀,退到一邊。
沈彥之今日沒穿官袍,著一身玄色常服,衣襟上精致的銀色暗紋在日頭下閃著流光,腰間綴著雙魚佩,少了幾分陰寒鋒利,多了幾許少年意氣。
他抬腳進門,目光落到秦箏身上,有驚豔,有眷念,也有掩藏得極好的痛楚和偏執。
她果然還是最適合穿一身白衣,不笑的時候,清冷如九天之上誤入凡塵的仙。
視線掃過她發間時,注意到那根色澤暗沉的木簪,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愈發陰沉了下來:“昨夜送簪子的是何人?”
一個面生的侍女嚇得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哆嗦著道:“是……是奴婢。”
沈彥之看都沒看一眼那侍女,“拖下去,砍了。”
侍女嚇得連連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沒有人搭理她,兩個侍衛上前,用帕子堵了那名侍女的嘴,直接把人給拖下去了。
秦箏掙扎再三,還是出言阻止了:“住手。”
這種男主或男二用打殺下人的方式來逼迫女主的劇情,秦箏以前看書那會兒就覺憋屈得慌,沒想到穿書過來,倒是讓自己碰上了。
她最煩主角談個戀愛,心情不好就殺奴僕的戲碼。
如果她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或許不覺得這有什麼,但秦箏是個現代人,這瘋批反派還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就要殺昨晚給她送簪子過來的侍女,秦箏做不到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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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想掀開這瘋批反派的頭蓋骨瞧一瞧,看他腦子到底是個什麼構造,才會動不動就想殺人。
沈彥之看著秦箏,目光偏執:“她送來的東西你不喜歡,留她有何用?”
秦箏想不通沈彥之這是受了什麼刺激,果然瘋批反派的愛,不是誰都能消受得起的,她冷聲道:“不關她的事,簪子太貴重了,我不要。”
知道了她不肯戴那簪子的緣由,沈彥之的態度奇跡般地緩和了下來:“一根簪子算什麼,比那貴重百倍千倍的,阿箏都配得上。”
他做了個手勢,護衛便松開了那名侍女。
沈彥之瞥那侍女一眼:“去將簪子拿來。”
片刻後侍女並捧著檀香木盒走過來,半跪於地,見檀香木盒高舉於頭頂。
沈彥之看向秦箏:“阿箏簪上吧。”
林昭心口劇烈起伏幾下,忍無可忍:“你別太過分!”
沈彥之視線落到林昭身上,他目光冰冷又散漫,帶著幾分不耐,像是再思考要不要再留這個聒噪的人,但見秦箏那般維護她,還是按捺住了心底的想法,隻對身後的侍衛道:“把人帶下去。”
林昭自是不肯走,秦箏怕他們對林昭不利,也不敢輕易讓開。
沈彥之已在八仙桌前落座,見秦箏依然護在林昭跟前,單手支撐著下顎,望著她道:“我隻是想單獨同阿箏吃頓飯,暫時讓這位姑娘去別處用飯而已。阿箏若再讓我傷心,我就不能保證她是否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林昭當即就罵了回去:“狗官!你當姑奶奶怕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陳青手中長劍出鞘半寸,做勢就要上前,沈彥之抬手制止了他,蒼白的臉上似孩童得不到心儀玩具的偏執神色。
他在等秦箏的選擇。
秦箏五指攥緊了掌心,對林昭道:“阿昭,你先下去。”
林昭不放心她:“阿箏姐姐……”
“別擔心,我有些話想單獨同沈大人說罷了。”秦箏打斷了林昭的話。
讓林昭留在這裡,以林昭的性子,隻會吃虧。
林昭被幾個侍衛推搡著一步三回頭出了房門。
沈彥之瞧見了秦箏那冷漠的眼神,眼尾泛起微紅,無盡痛苦之中,卻又升起一絲不死不休的麻痺般的快意。
他的確是被今晨秦箏讓人帶去的話給刺激到了。
有夫之婦?
他不知道在她失憶的這段時間裡,她同那廢物太子發生過什麼,但她甘心認那草包為夫,仿佛是在他心口扎進了一根毒刺,嫉恨和妒火燒進四肢百骸。
前朝太子都同她說過些什麼?
騙她他們才是一對恩愛夫妻麼?
前朝太子一無是處,也就還有張臉看得過去,騙失憶的她的確是綽綽有餘。
有時候他都懷疑前朝太子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有朝一日回到他身邊後,這般報復他。
他想過同她重新來過的,就在今早,卻又幾乎因為她那句話擊潰了所有理智。
她忘了他,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出言傷他了?
是啊,反正她也不會知道他有多難過。
昨夜還想她不記得了也好,但在今晨聽過她那句有夫之婦後,他隻想偏執地把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都重來一遍。
沈彥之望著秦箏笑,眼底卻全是破碎感,他吩咐戰戰兢兢立在一旁的侍女:“還不看座?”
侍女忙拉開繡墩,示意秦箏落座。
他視線略過那枚玉簪,有些偏執地問:“是阿箏自己簪,還是我幫阿箏簪?”
他這句話讓秦箏想起那個清晨,楚承稷幫她绾發的場景來。
心髒像是被一雙手捏了一下,窒悶得有些疼。
她看向捧著檀木盒子跪在地上的侍女,手因為託舉太久,侍女兩手都有些發顫了,把頭垂得很低,哭得無聲。
秦箏不出一言,拿起那根玉簪,簪到了自己發間,目光清冽看著沈彥之:“滿意了?”
明明她一切都照自己的意思做了,觸到秦箏的目光,沈彥之心口還是針扎一樣泛起綿密的疼意,他有些難堪地別過了眼,揮手示意陳青和屋內的侍女全都退下。
房門沒關,他再逾越無禮,還是給了她這一絲尊重。
明明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咄咄逼人的是他,但這一刻脆弱到兩眼發紅的也是他,再無外人在場,他卑微到近乎祈求地說了聲:“阿箏,再陪我好好用一次飯,好不好?”
第40章 亡國第四十天
秦箏不說話,也不動筷,嘴角抿得死緊。
沈彥之沒等到她的答復,掩去眼底那一抹薄紅,自顧自地給她夾了菜:“都是你喜歡吃的,阿箏多用些,你都瘦了……”
秦箏放在膝前的兩手攥緊,冷聲道:“我不餓。”
沈彥之握筷子的手一僵,把那片胭脂鵝脯放到她碗裡後,才挑起自己跟前面碗裡的一箸面,嘴角雖還帶著笑意,但隻讓人舉著那抹笑裡含著無盡的苦,“好,那阿箏看著我吃,也算是陪我了。”
他低下頭去,大口大口地吃自己跟前那碗面,像是怕再晚一刻,臉上的情緒就再也藏不住。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他跟前那碗面顯得格外突兀。
房間裡無一人說話,隻有他吃面的聲音。
門半開著,秦箏坐在大門處照進來的那束亮光裡,沈彥之坐在靠裡邊的暗處,二人之間的界限似乎被這光給劃分得再清晰不過。
沉默,寂靜,壓抑,又似有什麼一觸就要爆發。
沈彥之吃了幾口,碗裡的面還剩下大半,他沒再挑面,握著筷子的指節發白,低垂著頭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但嗓音嘶啞沉悶得厲害:
“你同我退婚那日,也是這樣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多看我一眼都覺嫌惡。你說,我看錯了你,你悔婚嫁入東宮,不是太子逼迫你,是你自己想要富貴……”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別過臉去以手覆住眼:“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想讓我恨你,徹底斷了對你的念想。”
秦箏沉默依舊,番外篇幅不長,主要是講沈彥之的美強慘之路,他和太子妃的虐戀很多細節都沒交代清楚,太子妃究竟是如何嫁入東宮,中間又經歷了哪些挫折,書裡都是一筆帶過的。
她看書那會兒,覺得揪心的是兩個人明明都深愛著對方,但從此一道宮牆相隔,什麼都成了奢望。哪怕在宮宴上碰上,一個是臣,一個是太子妃,多看一眼都成了逾越,那種情深入骨卻緘默於口的虐,一度讓秦箏哭得稀裡哗啦。
可小說是小說,眼前的現實是現實。
楚國已亡,真正的太子妃已死,很多東西注定是回不去了的。
許是秦箏冷漠的樣子太過刺眼,沈彥之看著她,低低地笑了起來,纏在掌心的繃帶又浸出了血:“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最大的錯,大抵就是不夠心狠……當初我若不管不顧帶著你離開京城,現在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可我不忍心啊,怕你恨我,怕你難過,你妹妹、你父親、你的家族,哪一樣都比我重要,所以被你舍棄的,隻能是我。”
說到後面,沈彥之已從一開始的低笑變成了大笑,他拎起一旁的白玉酒壺,杯子都沒用,就那麼對著壺嘴仰頭灌下,來不及吞咽的酒水順著他嘴角流進衣襟裡。
酒水清冽,後勁兒卻大,灼燒感從胃裡一直燒到喉嚨口。
沈彥之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眼尾紅得厲害,碎發散落下來,那張比女子還精致幾分的臉上全是頹敗和嘲意:“你沒做錯,你隻是為了妹妹和家族不要我而已,我不恨你,我恨楚成基,楚氏皇族都該死!”
最後一句話,他鳳目裡迸出凌厲的恨意,把酒壺重重往桌上一擱,半撐著桌子站起來,通紅的一雙眼,凌亂又瘋狂,仇恨和痛苦交織,視線死死絞著秦箏:“可你說,他是你是夫,你要為他與我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