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見她背著個小竹簍,手上還提著把鋤頭,笑得眯起眼:“阿箏姐姐果然怎樣都好看!”
秦箏嗔她一眼:“行了,別打趣我了,快走吧。”
既說是要去挖驅蛇草,樣子自然還是得做足。
林昭讓喜鵲幫秦箏拿這些工具,秦箏見她們主僕二人兩手都拎著個大食盒,瞧著分量不輕,便回絕了,隻道竹簍和鋤頭都不沉。
天光豔朗,山間草木□□,雀鳥的鳴叫聲不絕於耳,倒顯得寨子裡似個世外桃源。
進寨那次秦箏被蒙住了雙眼,此番跟著林昭出寨,才驚覺兩堰山當真是處天險之地。
兩堰山內側是一個巨大的天坑,坑壁高達數十丈,全是峭巖草木不生,前人在幾十丈高的石壁上修了棧道,以此來與外界聯通。
秦箏注意到棧道用的是“斜柱式”承重梁,即在石壁上鑿出橫洞,打進橫木為橫梁,又在橫洞下方打斜豎洞,使豎梁的一段嵌入豎洞作為著力點,另一端則支撐起橫梁,靠這樣的三角支點來達到穩固的效果。
秦箏以前隻聽說過古時候的棧道還能跑馬車,一開始的作用是便於運送糧草,相當於現代的高速公路。
她也曾慕名去一些棧道景點旅遊過,經後世修葺還原後的景點,卻遠沒有眼前的棧道給她帶來的震撼大,棧道能同時容納四人通行,在崖壁坡度稍緩的地方,則鏟平石坡,修的碥道。
秦箏摸著棧道邊上的木質防護欄,感慨萬千:“老祖宗的這些智慧,惠及後世千百年啊。”
後世的建築工程行業一直在向前,但借助高科技手段完成的各項工程,在這刀耕火種的年代裡用落後的工具修建起來的天棧跟前,似乎也沒那般耀眼了。
林昭顯然會錯了意,頗為自豪地道:“那是,聽寨子裡老一輩的人說,大楚還未建立那會兒,山下民不聊生,那些個侯爺將軍,你來我往打了十幾年,就沒個太平的時候。後來北戎來犯,甚至入主過汴京皇城,北戎人燒殺搶掠,視吾輩為豬狗禽畜,動輒屠村屠城,林家先祖這才帶著族人躲到了兩堰山來,靠著這裡的天險,祁雲寨就沒被戰火殃及過。”
秦箏笑了笑,並未接話。
林昭想起山下又亂了,卻是嘆了口氣:“三百年前有武嘉帝力破萬軍,平了那亂世,如今這天下,卻還不知要亂多久。”
她踹了踹腳下的碎石子:“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可惜武嘉帝沒有後人,不然他的子孫後代在當世也是個雄主,哪裡輪得到祁縣李家稱帝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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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想到寨子裡還有個武嘉帝曾了不知多少代的孫侄,莫名心虛,隻道:“王朝更迭,氣數盡了罷,不過苦的的確是天下百姓。”
林昭隨手扯了根狗尾巴草銜嘴裡:“馬上又是四月初七武嘉帝誕辰了,往年這段時日去雲崗寺上香的人可多了,寺裡還會準備廟會,那場景熱鬧得堪比過年,但往後應該不會再有那樣的盛況了。”
畢竟大楚已經亡了。
秦箏不解:“武嘉帝誕辰和雲崗寺廟會有何關聯?”
林昭詫異看她一眼:“阿箏姐姐你竟不知,武嘉帝原是雲崗寺的俗家弟子啊!他本出生於隴西望族,但一出生就克死了生母,據聞是命犯七殺,未滿周歲就被他生父送去雲崗寺修行,十八載未曾歸過家,也不曾見過親眷,一直到後來北戎入主中原,他才下山從軍。”
林昭尚武,不難看出她對武嘉帝格外崇拜:“他這一下山,就兼並了隴西隴東兩地,隨後發兵北上,收淮陽,佔荊州,攻盤口關,取華西道,勢如破竹,打得北戎節節敗退、滾回了老家!一統北方勢力後,又揮師南下,降淮陰侯,退西陵夷族,擊潰巫蠻十萬大軍!”
林昭說到激動處臉都紅了,最後卻又黯然了下來:“可惜天妒英才,武嘉帝稱帝一年後就病逝了,民間都說,他是武神轉世,平了亂世就又回天上去了。百姓為了紀念他,在各地都修了武帝廟供奉他香火,雲崗寺就在青州境內,因此青州並未建武帝廟,青州百姓隻在每年武嘉帝誕辰時,前往雲崗寺上香。”
聽林昭說了這麼多關於武嘉帝的事跡,秦箏可算是明白他在大楚百姓心目中是個什麼地位了,無怪乎原書裡,叛軍為了鞏固統治,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編排太子妃是個禍國妖妃來抹黑楚國皇室。
秦箏感慨道:“在位不到一年,卻一直得百姓這般愛戴,且不論武嘉帝的文治,單是這戰功,便也稱得上千古一帝了。”
林昭用力點頭:“我若是早生幾百年,我非得去武嘉帝麾下當個女將軍不可!”
秦箏笑道:“如今的世道也亂,指不定哪日你真當女將軍去了。”
林昭卻道:“我才瞧不上如今這幾個隻會窩裡橫的狗屁王侯呢,北戎都打到河西走廊了,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李信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手底下的兵打到哪兒搶到哪兒,比那土匪還不如!去給他們賣命,不值當!”
正說著,穿過前方一道石洞,就到了兩堰山外壁,秦箏見到了那日乘坐上來的吊籃,十來個穿著單衣的漢子守在此處,見了林昭,其中一半人紛紛起身抱拳:“大小姐!”
見著秦箏,他們也隻掃了一眼,並未露出異色。
另一半雖也站起來了,態度卻顯得極為輕慢,給林昭見禮時話都說不齊,有的還叼著根剔牙的竹籤子,目光極其放肆地打量秦箏。
林昭冷冷瞥了他們一眼:“招子不想要了,姑奶奶給你們挖出來便是!”
被這般警告了,他們才收斂了視線。
林昭轉頭對衝她抱拳的幾個大漢道:“放吊籃,我去給我哥他們送飯。”
幾個大漢啟動機關,在一陣隆隆的聲響裡,放置著吊籃的鋼板被推出了山壁,形成一個承重臺,秦箏瞧見這一幕,心道果然和她之前預料的一樣。
因為帶了四個蒸籠大的食盒,頗佔地方,大漢們一共放出了三個吊籃。
拉伸繩索的是一個類似井水處打水的大型轉軸,幾個大漢穩著轉軸一圈一圈地放繩索,吊籃便逐漸往下。
離開洞口遠了,林昭才道:“阿箏姐姐別介意,這入口一直都是東西兩寨的人一同看守的,西寨那群人知道棧橋出問題了,正等著我哥求上門去,狂著呢。”
秦箏笑意溫和:“沒什麼的。”
且狂這一時罷,後邊就難說了。
吊籃落地,秦箏翻出去後幫著林昭主僕二人把食盒抬出去。
她發現此處算是一個人工開鑿的空頂洞穴,抬頭能看到天空,但外邊還有一層山巖遮擋,腳下的石階是在原有的山巖上鑿出來的,走下石階從一個布滿藤蔓的石洞鑽出去,才是那日大船靠岸的淺灘。
眼下淺灘上堆著不少木頭、土石,原本的沙地上每隔一丈就挖了一個大坑,隻不過因為昨夜漲潮,又是沙地,塌方後顯得不倫不類,坑底還有不少積水。
林堯和十來個東寨漢子拿著鐵锹,高挽著褲腳赤著膀子在那邊挖什麼,個個臉上都沾了不少泥漿。
林昭把食盒放到一處空地大聲吆喝:“歇工了歇工了,先吃飯!”
一聽到開飯,漢子們才停工了,見著前來送飯的是女娃子,還是把被汗水湿透的衣裳穿上後,才三三兩兩去江邊洗手上的泥。
發現秦箏也跟來了,不少人的視線倒是在她和林堯之間打起了轉。
王彪拿了個饅頭端著粥碗跟幾個相熟的漢子蹲成一個圈,邊吃邊往秦箏那邊瞅:“你們說,那小娘子跟來做什麼?”
幾個漢子隻顧著吃,一致地搖頭。
王彪給了挨著自己的漢子一胳膊肘,低罵道:“你們這群飯桶,就知道吃吃吃。”
說著他又往秦箏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林堯走了過去,咂摸道:“你們說,那小娘子該不會是看上咱大哥了吧?”
一個漢子悶聲道:“不可能,那小娘子的夫婿長得可俊!功夫也不比咱大哥差!”
王彪給了他腦袋一下,罵道:“怎麼說話呢,咱大哥那才叫俊!那小白臉一副病恹恹的短命相,哪裡比得上咱大哥?”
腦袋被敲的漢子揉著腦袋道:“姑娘們才不喜歡咱大哥那一掛的……”
王彪做勢又要打,漢子趕緊捧著碗拿著饅頭蹲別處去了。
秦箏會出現在這裡,林堯委實有些意外。
昨夜密談,那自稱程稷的清貴公子雖還未向他亮明身份,但一想起他說的那幾條計謀,林堯到現在腳下都還有幾分發虛,也愈發肯定這夫婦二人的真實身份隻怕非同凡響,還特地囑咐過寨子裡的人待她們要更加敬重。
眼下秦箏過來了,他生怕是林昭胡鬧帶她一道過來的。
見了秦箏,林堯抱拳就道:“程夫人怎來了這腌臜地?”
林昭嘴快,替秦箏答道:“阿箏姐姐想挖幾株驅蛇草回去種在院子裡,她不認得驅蛇草,我記得這附近有,索性叫阿箏姐姐同我一道過來了。”
林堯沉了臉:“胡鬧,你回去時順手帶幾株拿過去不就行了,還讓人家跟著你跑一趟。”
秦箏擔心林堯動怒是因為林昭讓自己知道上山的方式,忙道:“寨主勿怪阿昭,是我好奇,想跟著一同過來看看的。”
她都替林昭說情了,林堯也不好再向林昭發難,隻囑咐林昭一會兒早些送秦箏回去,拿了饅頭和紅薯便往王彪那邊去。
他們先前圍成的圈少了一個人,林堯一蹲過去,正好把那半個圈給堵上了。
王彪朝他那邊擠了擠,壓低了嗓音問:“大哥,那小娘子來這邊幹嘛?一起來送飯的?”
林堯白他一眼:“過來挖驅蛇草的。”
王彪頗為失望地“哦”了一聲。
秦箏趁著他們吃飯,倒是隨林昭去他們挖的基坑處細看了一眼。
的確是她先前就猜到的問題。
這裡靠近江流,土壤湿潤,沒放坡,又沒挖排水溝,基槽內一進水就容易塌方,而且看樣子,這基槽原本的深度應該是按在幹燥的土壤挖基槽的深度標準來挖的。
表層土壤湿潤松散,基槽得挖更深才對,必須得挖進底下的硬土層,棧橋底座才能穩固。
秦箏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邊上吃飯的漢子見她們站在基槽口,吆喝了聲:“姑奶奶們,可別去邊上踩,又給踩塌方了弟兄們這一上午可就白忙活了!”
其餘漢子都笑了起來,倒是沒多少惡意。
秦箏不動聲色對林昭點了下頭,林昭知道她看完了,才揚聲道:“誰稀罕看你們挖的隔破土坑,哥,我帶著阿箏姐姐挖驅蛇草去了!”
言罷便領著秦箏往淺灘處的灌木叢裡鑽去,喜鵲跟在她們身後。
走出一段距離後,林昭讓喜鵲放哨,自己才問秦箏:“怎樣?阿箏姐姐可看出什麼問題來了?”
秦箏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簡略畫出那邊的幾個基坑,又在基坑旁畫了一條豎線,道:“下樁子前,得把基槽再挖深些,至少得挖到硬土底下兩尺。除此之外還得等邊放坡,坑有多深,鏟出的斜坡底長跟坑高一樣就行,這樣就不會再塌方。”
林昭聽得一雙眼都亮了:“這樣就可以了嗎?”
秦箏指著那條豎線:“還需挖條一尺寬的排水溝,這條溝棧橋建成後用不著,但在基坑填土之前至關重要,有這條排水溝,坑底才不會蓄水,若是坑壁土質過湿,也容易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