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撓撓後腦勺:“其實王彪大哥說的龍骨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小時候寨子裡重建祠堂時,我倒是瞧見過他們往梁柱底下壓了幾塊獸骨,說是闢邪鎮宅用的,龍骨是不是也是這個作用啊?”
這些都是建築術語,林昭是行外人,不懂倒也無可厚非。
秦箏耐心解釋道:“龍骨並非是真正的骨頭,而是支撐整個棧橋造型、固定棧橋結構的木結構。”
“原來龍骨就是木頭啊。”林昭頗為新奇。
秦箏想了想道:“不全對,準確來說龍骨是建築物的一個大體結構,就像支撐起我們人體的骨頭一樣,和它是什麼材質無關。如果棧橋是木結構的,那麼它的確就是木頭,但若棧橋是鐵索鋼板建成的,它就是鋼鐵。”
這下林昭完全弄懂了。
她分外崇拜地看著秦箏:“阿箏姐姐你怎麼懂這麼多?”
終於還是問到了這個問題。
秦箏心知自己的身份萬萬不能暴露,便搪塞道:“我祖上曾在市舶司當差,家中有不少關於船舶棧橋方面的藏書,我未出閣前翻閱過一些。此事我隻同你說了,你切莫跟旁人提起,包括我相公。”
要是讓太子知道了那還得了,秦國公可沒在市舶司當過差,再者,跟建築工程掛鉤的東西,還真不是看點書就能無師自通的。
想當年,光是理論知識她就在學校學了好幾年,還隻是點入行的皮毛。
工作後更是一切從零開始,基層輪崗那兩年,工地實地測量放線、土方開挖、模型澆築這些髒活累活她都幹過,當工程師不可能隻看看設計圖,她得對基層崗的每一個工種都熟悉,知道所修建築的難度,才能合理匹配工種、人數,提前制定施工方案。
她撒的謊能糊弄不懂行的林昭,卻糊弄不過太子那樣的精明人。
林昭聽得秦箏的話,重重點頭:“阿箏姐姐放心,我不同旁人說,隻是……”
她略有些遲疑道:“為何也不能讓你夫君知道?”
秦箏默了一秒,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編了一個謊,就得再編無數個謊來圓那一個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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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睫,昧著良心道:“我相公乃書香世家,他們家看中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看那些書,不合規矩。”
秦箏心底有個小人在淚流滿面地向太子作揖道歉,她不是故意要黑他的,隻有這樣說,林昭才不會懷疑,更不會把她懂建築工程一事說到太子跟前去。
果然,林昭一聽秦箏的解釋,面上就多了幾許不忿:“這殺千刀的世道,憑什麼女子就非得低男子一頭?”
她有些替秦箏委屈,但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她憤憤不平就能改變的,怕給秦箏帶去麻煩,承諾道:“此事我不會讓第三個人知曉。”
這姑娘心思純粹,嫉惡如仇,秦箏是打心眼裡同她親近。
她和太子客居山寨,東寨的人對他們甚是友善,昨夜林昭為了幫她出氣才跑去大鬧西寨,弄得東寨和西寨盟約破裂,修棧橋的工作也停下了,秦箏心中頗過意不去。從林昭說起修棧橋遇阻,秦箏就想為她們做點什麼,畢竟這跟她以前負責的那些工程比起來,根本就不叫個事兒。
她本以為是理論上遇到了問題,給點技術性的指導讓林昭去傳話就行,但林昭說的那些問題,已經不屬於缺乏技術指導了,而是基礎盤就一堆隱患。
秦箏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去實地考察再酌情給指導,便道:“阿昭,你若信得過我,可以帶我去修棧橋的地方看看,興許我能幫上忙。”
林昭眼前一亮:“可以嗎?”
秦箏點頭:“隻是要隱瞞我們前去的目的,需得想個由頭。”
“這個簡單,我給王大娘說一聲,中午我去給我哥他們送飯!”她看了一眼廚房外邊被扒光了野草後光禿禿的泥地,“正好阿箏姐姐你們院子裡沒種驅蛇蟲的花草,你同我一道去便是!就說我順道帶你去挖驅蛇草!”
秦箏想了想,點頭:“這個理由可行。”
灶上的瓦罐沒怎麼滾水了,隱隱還傳出一股糊味兒,秦箏忙用湿帕子墊著把瓦罐端下來,“瞧我,都忘了這還煎著藥。”
好在隻是糊了底,把藥渣擠一擠,還是能倒出大半碗藥汁來。
林昭原本還對太子有幾分愛屋及烏,但一想到秦箏先前說的他們家看重“女子無才便是德”,臉色不免有些臭:“糊了正好,若是叫我來煎藥,我非得多加二兩黃連不可!阿箏姐姐你這麼好,嫁入他們家還受那些鳥氣。”
秦箏心虛得一比,隻慶幸廚房離主屋遠著呢,太子聽不見她編排抹黑的那些話。
她幹咳兩聲道:“相公待我也挺好的。”
林昭頗為痛心疾首地看著她,想到太子功夫一流,相貌也稱得上玉樹臨風,至少外表上她們看著是極為登對的,在危難中太子也不曾棄她獨自逃走,心底的不忿才少了那麼一點,隻感慨道:“這世間的男人,怎麼就沒個十全十美的呢?”
她老氣橫秋地搖搖頭,“阿箏姐姐,那我先去王大娘那邊幫忙了,午時再來找你。”
秦箏看著林昭懷疑人生離去的背影,感覺自己好像打破了一個花季少女對於愛情的幻想,她在心底默念幾聲罪過。
盧嬸子在山寨裡有幾畝自己的田地,用過早飯就下地去了,林昭一走,這院子裡又隻剩秦箏和太子二人。
她端著那碗糊底的藥汁走進主屋,喚太子喝藥。
因為昨夜才搶了他被子又差點把他擠到床底下去,上午又編排起人家大男子主義,秦箏就是再厚的臉皮,也沒好意思看太子。
在太子喝藥時,她拿著針線一邊縫補他那件被水匪砍破的衣服一邊道:“等天氣一暖,院子裡可能會鑽進來蛇蟲,一會兒用過午飯,我同阿昭一道去挖幾株驅蛇蟲的花草回來種在院子裡。”
藥汁入口,太子就隱隱嘗出了一股糊味兒。
他看了秦箏一眼,沒作聲,咽下最後一口苦得叫人喉嚨發緊的藥,才道:“讓寨子裡的人挖好了送過來便是。”
秦箏正在跟手上那根繡花針鬥智鬥勇,她穿的線太長了,一不小心就打結,理了好幾次線,不免有點心浮氣躁,再聽見太子這話,一個不小心就扎到了自己手。
她低呼一聲,看著食指上沁出的血珠子,有點欲哭無淚。
想她一個援非工程師,當年在非洲大陸上鐵路都能造出來,如今竟然敗在一根繡花針上,秦箏突然生出幾分英雄氣短之感。
太子聽見她低呼就看了過來,瞥見她瑩白的指尖上那顆嫣紅刺目的血珠,俊眉鎖起:“別縫了。”
秦箏眼瞧著血珠子還在往外冒,不及回答太子的話,就把手指含進了嘴裡吮了吮。
她十指細長,白皙如玉,唇畔嫣紅,帶著水光,半垂著纖長的眼睫顯得有些可憐。
應該要移開目光的,但太子垂眼盯著她看了許久。
片刻後秦箏吐出手指,發現沒出血了,這才滿意了,她回答起太子方才的話:“咱們借住在寨子裡,寨主兄妹待我們雖是客氣,但什麼都麻煩寨子裡的人,總歸是不太好。挖幾株花草也不是什麼累活,我出去走一趟,多熟悉熟悉寨子裡的地形也好。”
秦箏自認為找的理由無懈可擊,她說完後卻久久沒聽到太子回答,不由得抬起頭看他一眼:“相公?”
秦箏坐在凳子上,太子半倚著床頭還是高出她一大截,他微眯著狹長的眸子看她時,給人一股居高臨下俯視的壓迫感。
他在人前一直都是內斂而淡漠的,但秦箏卻總覺得那層淡漠後似乎藏了一隻被封印起來的兇獸。
她纖長的睫羽顫了一顫,本能地想移開視線,太子卻突然抬起手,拇指微微用了些力道擦過她豐潤的唇瓣。
心跳又變得有些快,被他指腹擦過的唇瓣隱隱發燙。
秦箏怔怔地看著太子那張冠玉般的臉。
“唇上沾到了血。”太子把指腹上那抹淡淡的血跡拿給她看,嗓音很輕。
明明跟上次他幫她擦臉上的炭黑是一樣的,但又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秦箏拿著藥碗走出主屋時,整個人都還有些暈乎乎的。
回到廚房後她摸了摸自己唇瓣,後知後覺自己這次是被撩了?
不過太子沒再說什麼,那午後可以按照原計劃同林昭一道去棧橋修建現場看看。
第17章 亡國第十七天
太子身上有傷,要多吃高蛋白的食物。
盧嬸子下地回來前,秦箏就已經把豬蹄和黃豆放鍋裡燉上了。
豬蹄事先焯過水,和豆子一起下鍋燉前又單獨炒過糖色,咕嚕咕嚕翻滾的濃湯裡,砍成小塊的豬蹄表皮呈漂亮的醬色,煮熟的黃豆也是胖嘟嘟、圓滾滾,翻騰的熱氣裡都帶著一股濃香。
用飯時秦箏注意到太子比平日多吃了半碗,想來這黃豆燉豬蹄還是合他胃口的。
吃過飯,秦箏按照和林昭的約定準備出門時,太子卻突然問了句:“今晨的藥,你沒按我說的方子煎?”
秦箏出門的腳步微頓,背對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問過大夫了,大夫說一味地加強藥性,短期雖見效神速,可長此以往,便會敗壞身體。相公,來日方長,咱們現在有足夠的時間,還是按照大夫開的方子慢慢養傷吧。”
藥汁苦澀,氣味又重,秦箏猜測太子光靠嘗也沒能嘗出裡邊藥材的劑量,應該是等散藥時,發現藥性沒之前濃,才發現自己換了藥方的。
她說出那番話後,太子沒再出聲,秦箏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便道:“阿昭還在等我,我就先出去了。”
她抬腳邁出房門,春風穿堂而過,院外一株老槐樹花落如雪,有幾朵甚至飄至屋內來,秦箏黛青色的裙擺掃過門檻時拂落了門檻上的槐花,一頭烏發在淺風裡輕輕浮動,仿佛是在春水裡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太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微微出神。
兩世為人,這還是頭一遭有人擔心他的身體承受不住藥力。
經年徵戰,他受過的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但戰場上先機就是一切,所有人都在推著他向前走,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可以慢慢來。
為了用最快的時間養傷,他素來是用最猛的藥。
太子看了一眼屋外潋滟的春光,或許……這一世是可以慢些來。
指尖下意識地想捻動什麼,卻摸了空,腕上什麼也沒有。
——那串在他腕上纏了二十八載的菩提珠,已經隨著前世的他一起葬入皇陵了。
……
秦箏走出院子沒多遠,就瞧見了拎著食盒等在路口的林昭和喜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