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姑娘的力氣,實在是不夠看的,陸大人用一隻手,便能制住她。
陸宴將沈甄抵在馬車的角落裡,深深呼吸,須臾,又低嘆一聲,才在她耳畔道:“我隻說一次,你聽清楚。”
沈甄放棄掙扎,纖長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浸湿,眼前跟著模糊不清。
“若是沒有你,我大抵會像方才說的那樣過日子。”
“可人生沒有如果。”
沈甄心裡又是不爭氣的一顫,她在想,這算什麼?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嗎?
陸宴問她:“我沒騙過你吧?”
沈甄想了想他方才的那些話,不由點頭,“算是。”
陸宴揉了揉她的頭發,想了一下自己清苦的上輩子,認命道:“沈甄,我不會再有別人。”
第118章
“沈甄,我不會再有別人。”
四周的風聲驟然變大,幔帳高抬,溶溶月色傾泄在了小姑娘的臉上。
那雙澄澄亮的眼睛,徹底怔住。
對視之際,催人離去的暮鼓敲響了。
陸宴拍了拍她的手,道:“我還有公事,你早點回。”
說罷,男人彎腰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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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離去,沈甄恍然大悟般地回了神,清溪正掀開簾子準備上來,沈甄便“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等等。”
沈甄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叫住那個即將推門而入的男人。
陸宴不緊不慢地轉身,細密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昏暗的天色下,襯得他挺拔清雋,男人凝視著距她數步之遙的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提了下嘴角。
沈甄疾步向他走過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大人。”沈甄低聲道。
聽著她的稱呼,陸宴下意識提了下眉梢。
好似在說,瞧,陸字去掉了。
“你方才說的,再說一次。”沈甄抬頭看他。
兩人身高差距大,坐的時候還堪堪能對視,然而站著的時候便隻能這樣仰視了。
陸宴垂眸看她,低聲道:“我同你說過,那些話,我隻說一次。”
“好不好?”沈甄的眼睛,如水洗葡萄一般。
陸宴繼續看她,薄唇微抿,半點順著她的意思都沒有。
沈甄又牽住他的手,撓了撓他的手心,“就一次。”
陸宴又道:“喚我什麼?”
沈甄咬了咬唇,想著她身後還有清溪,便跟他對嘴型。
陸宴絲毫不買賬,“三姑娘當我順風耳?”
沈甄隻能低聲喚了一聲三郎。
陸宴低頭看著比自己小了七歲的姑娘,那筆挺的身姿,到底折了下去,他的唇角貼在了她的耳邊,沉著嗓子又說了一次。
沈甄攥著他的手,越收越緊。
“再不走,你便走不了了。”陸宴反手扣住她。
沈甄立馬抽回手,道:“這、這就走。”
良久後,沈甄回了沈府,匆匆進屋之前,被沈姌一把逮住,“去哪了?”
沈甄沒吭聲。
沈姌道:“去見陸三郎了?”
沈甄瞬間抬頭,“阿姐能不能小點聲?”
然,這一對視,沈姌才發覺不對勁,怎麼出去一趟,眼眶通紅,臉上還掛著淚痕呢?
沈姌道:“哭過?”
沈甄道:“沒。”
沈姌拉著她進屋,坐在榻上道:“他惹你哭了?”
沈甄猶豫了一下,道:“隻是生了些誤會,阿姐,已經沒事了。”
沈姌與她對視半晌,見她不肯明說,也就沒逼她,隻握住了她手,低聲道:“若是有事,記得和阿姐說。”
沈甄點了點頭,“知道了。”
半晌過後,沈姌走出門,叫住了清溪,“清溪,你可知她今日怎麼回事?”
清溪皺眉道:“姑娘她,今日好似和世子吵架了。”
沈姌眉心一蹙,“吵架?”
清溪道:“起初隻聽見姑娘哭了……奴婢站的遠,聽不算真切,也不知世子後來又說了甚,就,又好了。”
沈姌撇下嘴,道:“好了,我知道了。”
還能說甚?
沈姌想也知道,不論兩個人因何鬧了別扭,以陸三郎的城府,怎可能哄不好一個姑娘?心眼如馬蜂窩一樣多的陸大人,斷不會似平常男人那樣被人牽著走。
誠然,沈姌說陸宴心眼多,可真是一點都沒冤枉他。
細品一下他對沈甄說的那些話便知道了,這裡頭,哪能一點詭計都沒有呢?
——
十一月初,安華殿。
許後手裡拿著幕僚遞上的信件,冷冷一哼,隨後甩在案幾上,“燁兒,這是你的意思?”
“母後也說過,萬國來朝,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六皇子道。
許後提起杯盞飲了一口,“繼續。”
“眼下東宮的位置越做越穩,陛下又重用他,還有鎮國公府,和沈文祁,再這麼下去,兒子真是再無登……”
還沒等六皇子說完,許皇後捏起信件甩在了他身上,低聲道:“你明知道東宮眼下勢頭正好,還想要刺殺聖人?”
六皇子面露驚慌道:“母後慎言,隔牆有耳。”
許皇後道:“怕什麼?你我在這安華殿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死罪。”
六皇子攥了攥拳頭,道:“那母後是何意思?”
許皇後往茶裡又加了點鹽,道:“你想過刺殺失敗該如何嗎?在你眼裡,長平侯的軍功、陸三郎以及姚斌等人官位,哪個是天上的掉下的?”
六皇子道:“都走到了這一步,兒子沒有退路。”
許皇後拍案而起,“那許家呢?燁兒,你不要退路,許家百年世家,有上百人在為晉朝為官,你懂什麼叫罪誅九族嗎?”
六皇子咬牙道:“那母親為何要叫我將那伶人送到鴻胪寺去?”
許皇後眼皮一挑:“殺太子。”
六皇子笑道:“母後曾說過話,母後自己還記得嗎?一個太子倒下,還有無數個太子站起來,難道我真要一個個去鬥嗎?”
“審時度勢,懂嗎?”許皇後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對付太子,不論成敗,母後都能把這事掩蓋過去。”
六皇子道:“太子死了,母後要如何掩蓋?”
許皇後看著六皇子道:“這幾年許家的所作所為,聖人並非一概不知,我問你,你父皇為何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六皇子道:“聖人想要漁翁之利。”
許後點頭,“不錯,還有呢?”
六皇子又道:“許家有當年的從龍之功。”
許後又點頭,“還有呢?”
六皇子厭倦了許後語氣,幹脆直接道:“母後不妨直說。”
許後搖了搖頭,道:“那是你因為你沒有動陛下的人。”
許後站起身子,緩緩在屋子裡踱步,撫著自己堪堪隆起的腹部,“你明明有殺陛下的刀,卻隻要了太子的命,這便足夠了,燁兒,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若不得勢,便要學著徐徐圖之,莫要斷了自己的後路。”
六皇子深吸一口氣,道:“是兒子愚鈍,一時衝動了。”
許後疲憊地看了六皇子一眼,道:“你下去吧,阿娘要歇息了。”
六皇子看了一眼許後的肚子,道:“母後注意身子。”
許後擺了擺手。
六皇子從安華殿出來後,幕僚低聲道:“殿下可是要聽娘娘的安排?”
六皇子腳步一頓,陰惻惻地看了一眼幕僚,“不,多殺一個便是。”
幕僚慌張道:“殿下慎重,方才娘娘所言,不是沒有道理。”
聞言,六皇子不由笑了一聲,“好一個三十年河東,孤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年可以耗著?宋先生之前說的沒錯,不論是誰承了大位,她都是太後。”
幕僚道:“殿下可是決定了?”
六皇子點頭,“自打母後有了身孕,行事便優柔寡斷起來,與之前判若兩人,她下不了的決心,孤替她下。”
六皇子甩了一下袖子,上了轎子。
第119章
轉眼到了十二月末,諸國陸續進京,陸有西域各國、西南諸蠻,海陸又有南海各國、東方又有高句麗、日本等國,眼下,整個長安都熱鬧起來了。
二十五日,未時三刻,隻見一輛馬車停在了沈府的大門前,一位梳著流辮盤髻,身著緊腰胡裝,足蹬小皮靴的女子彎腰下了馬車。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這便是沈家二女,沈謠。
一旁的婢女給她披上了大氅。
沈謠抬眸看了看一旁騎在馬上的男人,道:“多謝大人特意送我回來。”
這位大人,便是負責諸國使臣安全的京兆尹,陸大人。
陸宴翻身下馬,“殿下不必客氣,此乃臣分內之事。”
由於陸家與沈家昔日並無往來,故而沈瑤對鎮國公府這位世子也就算不得熟悉,隻因某個人跟他是摯友,所以見過幾次,隱約記得……他性情有些倨傲冷漠。
今日看來,好似不大一樣?
回京這一路,沈謠雖然得知母家出了變故,雲陽侯府已經不在,卻也不知保寧坊的沈府該如何走,畢竟,她離開長安的那一年,才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
沈謠正思忖著該去哪找個領路的,陸宴便走到了自己的身邊,問道:“殿下是回典客署,還是回沈府?”
她答:“我要回沈府。”
陸宴道:“那臣送殿下回去。”
沈謠猶豫道:“諸國來朝,京兆府正是忙的時候,若陸大人事忙,不必顧慮我,我找個車夫來就好了。”
陸宴直接道:“殿下一起吧,臣也是順路。”
盛情難卻,沈謠隻好點了頭。
此時,沈謠還不知,他嘴上說的這句順路,究竟是何意思。
沈謠回身敲門,陸宴卻遲遲不走,惹得她狐疑地蹙了一下眉。
半晌過後,府門緩緩打開,沈姌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沈謠以為,四年過去,那些難熬的日子都熬過了,自己早該是脫胎換骨,然而在與至親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淚水瞬間翻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