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隨鈺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想起來了。”
陸宴抬手捏了一下突突跳的太陽穴。
隨鈺笑道:“今日我倒是信了那句話。”
陸宴不接話。
隨鈺自顧自道:“因果循環,緣,甚妙。”
陸宴橫了他一眼。
隨鈺收了嘴角的笑意,繼續道:“要我說,你也不必太過憂心,畢竟你和三妹妹連庚帖都交換了,來日方長!再說,沈大人並不是那種會為難人的。”
聞言,陸宴提眉看他。
隨鈺道:“你這麼看我作甚。”
陸宴一臉真摯道:“你當年,怎麼過了沈大人那一關的?”
隨鈺俊臉剎那間就黑了個透。
這話,可真是扎心。
隨鈺咬牙切實道:“我就該站在遠處,冷眼看你的笑話!”
說話間,陸宴的目光忽然轉了方向。
眼前是李棣的背影。
隨鈺眼中閃過一絲怒火,直接道:“也不知沈姌為何遲遲不和離,就李棣那樣的人,哪裡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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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宴眸色一凜,忽然對隨鈺道:“你何時趕回蜀地?”
“朝廷加派的銀兩到手了,明日就得啟程。”
陸宴道:“走之前,幫我抽調一份戶部的文卷吧。”
隨鈺道:“哪份?”
“李棣進京之前的,還能查到嗎?”
隨鈺搖頭,“你當我沒查過嗎?幹幹淨淨,估計是許家人做的,靠文卷,已是什麼都查不到了。”
陸宴這邊正思考著,隻聽隨鈺又道:“可即便不能將李棣之前做過的事呈交刑部,我朝就是以夫妻不和為由,也是能和離的,我總覺得,沈姌還有事瞞著。”
第110章
次日,陸家和沈家兩家走到了“請期”這一步,沈文祁開口的是六月,可鎮國公府那邊,顯然是不想等,最後兩頭折中,定成了三月。
三月十七,宜嫁娶。
經此,六禮算是過了五禮,隻等到日子接新婦過門便是了。
這消息一出,京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生了再要一個女兒的心思,就連成元帝,都不禁拍了拍孟素兮的肚子,道:“給朕生個公主,也是不錯。”
一時間,沈家的風頭,比之當年雲陽侯府的鼎盛時期,也是毫不遜色。京中的交際大多都是虛偽又真誠,隻要你有權有皇恩,便是冷著一張臉,也自有人眼巴巴地貼上來。
別說是沈甄,便是早就淡出長安命婦圈的沈姌,都收到了成摞的請帖,雅聚、賞花、品香、樂舞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這些人簡直是……”清麗看著手裡的請帖,長呼了一口氣道:“奴婢將這些都給您收起來吧。”
“就擱那兒吧。”沈姌輕笑一聲,“阿耶重回朝堂,甄兒要嫁到陸家,有些迎來送往,是無論如何都推不掉的。”
清麗低頭應是,“還是姑娘想的周到。”
沈姌將手裡的藥材裝好,低聲問道:“馬備好了嗎?”
清麗道:“在外面候著呢。”
車輪辚辚,幔帳搖晃,沈姌的車馬停到了偌大府邸跟前,高高的匾額上寫個四個大字——長平侯府。
沈姌下了馬車,緩步走到府邸門前,低聲道:“我是工部侍郎李棣的夫人,有事要見你們侯爺,勞煩通報一聲。”
門口的小廝頷首道:“夫人稍等。”
半晌過後,蘇珩面帶笑意遠遠走來,縱然他臉上的線條越來越硬朗,但在沈姌看來,此刻的他,還是那個整日護在沈甄後頭的少年郎。
“你怎麼來了?”
沈姌提了提手上的黃梨木盒子,柔聲道:“給你送點藥材,有些是治骨傷的,有些是祛疤的。”
一句話,表明來意。
她是來探病的。
豫東的那場事故,將蘇珩整個後背都被砸的血肉模糊,若沒有他,沈文祁不會隻廢了左臂。
這樣的恩情,沈甄不便來,沈姌卻不能裝傻。
聞言,蘇珩神色一冷,直接道:“所以,李夫人今日是特意來道謝的?”
李夫人,這是心裡有火啊。
沈姌衝他一笑,“謝?誰要跟你客氣?蘇將軍戎馬半生,不過是被幾塊石頭砸了,會有多大的事?”
蘇珩聽出了話中的揶揄之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進來再說。”
沈姌緩步跟在他身邊,幽幽道:“侯爺如今真是好大的脾氣,我方才若是說的不如你意,你是不是還要將我拒之門外?”
蘇珩立馬討饒:“你借我十個膽子,我就敢。”
二人在主院的涼亭裡坐下,蘇珩替沈姌倒了一杯熱茶,“趁熱喝。”
沈姌笑著接過。
半晌後,她看了看院落裡的貓兒,感嘆道:“甄兒同我說,你替她養的貓,都生了第五代子孫了?”
提起沈甄,蘇珩的眼神驟然定住。
好半晌什麼都說不出。
很多事,他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了。
他年少時就喜歡的姑娘,如今就要嫁人了,壓抑了數日的情緒,被沈姌這麼一提,似乎有了瓦解之勢。
他顫著右手,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聽聞她與陸宴的婚事定在了明天春天,她十八,剛好。”
沈姌見他如此,心裡如何能做到不為所動?又或者說,蘇珩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再是清楚不過。
沈甄及笄的那一年,聖人命蘇家鎮守邊關,其實以沈、蘇兩家的關系,他大可上門將親事定下,盡快完婚。
可蘇珩當時怎麼說的?
她還小,邊疆不適合她。
她還是留在長安吧。
蘇珩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沈姌多年都忘不了,她一直以為,蘇珩會是她的三妹夫。
其實蘇珩也時常恍惚,倘若他當年去沈家提親了,帶沈甄離開長安,她過的會不會比眼下更好。
可人生便是這樣,“倘若”二字一出口,便已是錯過。
蘇珩輕聲道:“你說,鎮國公府日後會不會給她委屈受?”
“委屈了她也得自己擔著!”
蘇珩一愣。
“路都是自己選的,沒人逼她,便是選錯了,也就是錯了。”沈姌看向蘇珩,“你可別學那些話本子裡的男人一樣苦苦等著她,她招人煩的時候你是沒看見。”
蘇珩眸中閃過了一絲無奈,笑道:“誰要等她?”
沈姌點頭,“合該如此。”
蘇珩看著她道:“沈姌。”
沈姌回:“作甚?”
蘇珩一臉認真道:“你不和離,可是有苦衷?若是有,你同我說,我不會叫李棣好過。”
沈姌藏於桌下的手瞬間握緊,但面上隻彎了彎眼睛,“哪來的苦衷?”
蘇珩道:“他是不是威脅你了?我……”
沈姌直接打斷了他:“蘇珩,這是京城。長安不比邊疆,我若是想和離,隻會按長安的規矩來。”
言外之意,你們任何人,不得插手。
——
傍晚,秋風刮著光禿禿的枝幹簌簌作響。
沈姌頷首下馬車,恰好遇上了散值歸來的李棣。
李棣身上染了幾分酒意,一看到自己那國色天香的夫人,立馬上前一步,牽住了她的手,“巧了。”
沈姌一把甩開,面部改色道:“李大人,還沒進府呢。”
李棣勾了勾唇,硬是牽著她跨進大門。隨後又故意將她攔腰抱起,走進了內院,其間,沈姌一言不發,連掙扎的意思都沒有。
進了屋,李棣將她放到榻上,與她對視:“近來,高興嗎?”
沈姌眉眼低垂,“李大人此番何意?”
李棣親了下她的臉頰,沈姌立馬站了起來。
“沈姌,你回回拒絕我,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和離的心思,你是不是從來沒放下過?”
沈姌暗暗捏了捏手心,不停對自己道:沈姌,沒幾日了,距離周述安說的日子,沒幾日了。
李棣笑著道,“嶽父重回朝堂,我受盡同僚擠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活該?”
沈姌看著她道:“我早與夫君說過,你的路不止一條。”
一聲夫君,李棣眼前又忍不住恍惚。
她伸手握住沈姌的下頷,一臉認真道:“你們沈家女,都是狐狸精轉世麼?”
沈姌壓下心中的怒火,與他對視,“夫君說的這話,不知是褒是貶?”
沈姌暗暗去碰腰間的香囊。
李棣環住了她的腰,“姌姌,我還是那句話,給我生個嫡子,一切都會如從前一樣。”
沈姌眸中的掩飾不住的不情願,扎的李棣眼睛疼。
李棣倏然嗤笑一聲,“姌姌,你別逼我,真的給我逼上絕路,沈家也沒有好果子吃。我的日子若是過不下去,那元慶十六年沈家所經歷的一切,便要再重來一次了。”
話音一落,沈姌胸腔裡的那顆心,咚咚咚地跳了起來,聲音大的仿佛兩個人都聽得見。
“革職、抄家,沈家三代人不許走科舉之路。”李棣在她耳畔道:“你那妹妹,沈甄,她還能嫁到國公府嗎?鎮國公府世代清廉,靖安長公主可會讓她一個罪臣之女做陸家的宗婦?”
字字句句,皆是在誅心。
她最怕的,無疑就是這些。
李棣這個人,於沈姌而言,就像是每日夜裡懸在她頭上的一把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令她惶惶不可終日。
沈姌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棣拍著她的背脊道:“姌姌,我本不想同你說這些,我發誓,我真的不想,可你太固執了,你知道嗎,你太固執了。”
“我隻要一個嫡子,你給我,我便永遠不會再同你提方才的事。”
嫡子,嫡子。
沈姌每次隻要聽到他說起孩子,心就止不住地跟著顫,是真的顫,似要窒息一般。
沈姌抬頭,用方才摸過香囊的指尖,去摸李棣的臉,他的眉骨,鼻梁,和人中。
“好。”沈姌看著他,輕聲道,“你要說話算話。”
李棣點頭,“姌姌,我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李嶸,如何?”
沈姌笑,“若是女孩子呢?”
“你說便是。”
說罷,李棣便起了熄燈的意思。
沈姌拉住他的手,低聲道:“今日怕是不行,我小日子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