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回頭,眯起眼睛看她,忍了忍,十分屈辱地將地上的衣裳撿起,一聲不吭地翻牆走了。
半晌過後,沈姌的聲音由遠變近,推開了沈甄的門。
“甄兒,你可好些了?”剛說完話,沈姌蹙眉,擺了擺手,“你病還沒好利索,這屋裡就別用這麼多燻香了。”
沈甄恹恹地回了一句,“阿姐,我知道了。”
沈姌坐到床榻邊兒,看著沈甄縮在被子裡小臉偏紅,不禁將手背放到她的額上,“可是發燒了?”
沈甄搖頭,聲如蚊蠅,“許是昨日夜裡窗子沒關嚴吧,不礙事。”
沈姌點了點頭,“我一早去東市買了你愛吃的慄子糕,快起來吧。”
沈甄抬起手,也揉了揉眉心,“阿姐,我現在沒什麼胃口。”
說罷,又將自己裹成一團,虛弱地哼唧,“有點冷呀……”
沈姌提了提眉梢,越看她越覺得不對。
她伸手去抓她的被子,沈甄死命一拽,“阿姐,我真冷。”
沈姌也不跟她客氣,直接一掀,沈甄脖子上駭人的紅印映入眼簾。
沈姌定睛看著她,也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她。
沈甄見事不妙,一把摟住沈姌的腰,“阿姐,我錯了。”
沈姌捏了捏她紅腫的耳朵,低聲問:“他經常過來?”
沈甄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絕對沒有。”有沒有,一次當百次,沈姌總歸是不會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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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有。”
沈姌深吸一口氣,明知道現在不該同她說這個,可到底是沒忍住。
“甄兒,把耳朵湊過來。”
沈甄乖乖地湊過去。
“阿姐知道他對你好,可好歸好,但在這種事上,他總歸是個男人。”沈姌頓了頓,低聲耳語了一番……
沈甄小臉越來越紅,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出,她的阿姐能同她說這些。
“這、這。”沈甄道。
“都記住了嗎?”
沈甄點頭。
沈姌打了一下她的後腦勺,“下來吃慄子糕。”
——
身姿挺拔的男人灰溜溜地進了馬車,楊宗都不免同情起了自己的主子。
“回國公府。”陸宴道。
楊宗低聲道:“主子,豫東那邊傳來消息,涝災已算是控制住了。”
陸宴提眉,“這麼快?”
楊宗點了點頭,將自己一早收到的密函遞給陸宴,“沈大人這回是立了大功了。”
陸宴低頭拆開,眸中見了點笑意。
真是,一切,剛好。
“改道,我們進宮面聖。”
他能收到消息,聖人那兒自然也能。
眼下成元帝正在孟素兮所在的淑蘭殿。
孟素兮淚眼汪汪地看著皇帝,看著自己活下去的指望。
聖人想著她的年紀,又看了看她日漸隆起的肚子,到底軟了心,便朝外面道:“孟昭容病好了,外面的人撤了吧。”
孟素兮熱淚刷地下奪眶而出,撲進成元帝懷裡,柔聲道:“臣妾仗著自己年紀小,屢屢犯錯,叫陛下失望了,這回,兮兒真知錯了。”
這話說的倒是熨帖。
就在這時,盛公公躬身走了進來,“陛下,陸京兆求見。”
成元帝皺著的眉頭松了松,“三郎?可是同靖安長公主一道來的?”
盛公公搖了搖頭,“奴才隻瞧見陸京兆一人。”
成元帝點了點頭,下意識地以為陸宴那兒可能是有什麼大事,便推開了孟素兮,隨手點了一下她的鼻子。
“最後一次。”
皇帝走後,孟素兮長呼了一口氣。
婢女安慰道:“娘娘,咱們一會兒還要不要去安華殿?”
“去什麼去!”孟素兮道:“以後皇後那邊我們少去!你同安華殿的丫頭也不要再來往了。”
婢女垂頭,“娘娘怎麼突然……”
孟素兮道:“我之前真是瘋了才會為了皇後得罪鎮國公府!你沒瞧見上回靖安長公主怎麼敲打我的?那顯然就是給沈三娘做主呢,我當初要是知道長公主的心思,根本就不會做那事。沈家三娘落水病了一個月,我也在這宮裡病了一個月!我這大著肚子陛下都沒留情面,若沒有這個肚子,我還能有什麼依仗!靠著皇後嗎!”
第108章 (捉蟲)
成元帝很快就到了聽政殿,步履匆匆,袍角上的金線海水暗紋隨風湧動,看到陸宴站在殿外,道:“這麼急著見朕,可是有事?”
陸宴跟著成元帝的腳步進了聽政殿,躬身道:“臣是來給陛下報喜的。”
“何喜之有啊?”成元帝撩袍坐下,盛公公十分有眼色的上前侍茶,又取了酌量的鹽,掂了掂,倒入杯盞中。
成元帝抿了一口茶,示意盛公公再倒一杯,隨後又道:“今日這兒無外人,你坐下說。”
“多謝陛下。”陸宴坐過去,隨後將自己袖中的密函呈交給成元帝。
成元帝打開,提起眉梢,輕笑一聲,這密函裡的內容,他一早便收到了。
不得不說,沈文祁這回確實是立了大功,且是會名留青史的大功。
據前方來報,此番涝災,遠比京中最初得到的消息要嚴重的多。河堤決口寬足有五百步,中流深約四丈,波濤洶湧,勢不可擋,豫東官員面面相窺無語時,沈文祁大膽提議,將決口上方穿一直河,以代替原來蜿蜒曲折的河道,這樣一來,就大大降低了堵口的難度。
隨後他又立即命人修建了刺水堤和石船斜堤,由四十艘船裝滿石頭塊構成,將其沉於河口,直接將河水倒向對面,於半個月前,幹脆利落裡堵上了河道。
堅固河堤後,又提出了“以水攻沙”之策,為加強攻沙強度,三萬兵力夜以繼日地修建了兩堤間擋水的格堤,效果甚佳。
這場令民心惶惶的水災,總算是結束了。
至於那些需要未雨綢繆的工程,待來年開春再動工即可。
豫東的官員可謂是熱淚盈眶。
別說豫東的官員了,看了這消息,便是成元帝自己都不免感嘆,幸虧去年命人抄雲陽侯府時,下達了不許任何人探視沈文祁的命令。否則,就他那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能不能挺到今日。
誠然,憑這些政績,和那兩本可流傳百世的著作,就注定了沈文祁是個功大於過的臣子,所以他曾犯下的一些事,在成元帝心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過了。
成元帝抖了抖手中的密函,一臉嚴肅地看著陸宴,“陸京兆近來是不是太闲了?不好好管你的京都事務,到管起豫東的事了?”
陸宴以拳抵唇,輕聲道:“舅舅。”
話音一落,成元帝緊繃的嘴角不免一抽。
卻說陸宴小時候和他甚是親近,舅舅、舅舅的可是沒少叫,可自打走了科舉入仕,整個人便死守著君臣之禮,從不逾越半分。
今日這一聲舅舅,嘖,可真真是久違了。
成元帝側頭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諷刺道:“朕還以為今兒日頭打西出呢。”
陸宴起身走到成元帝身側,躬身作禮道:“臣今日前來,是想請陛下賜婚。”
成元帝不緊不慢地敲了敲桌案,明知故問道:“不知是何人入了你陸三郎的眼?”
陸宴一本正經地回:“沈三娘那日在中秋宴落水,是臣救上來的,這女子清譽受損,臣難辭其咎。”
聞言,成元帝眯起眼睛,瞥起嘴,下頷都疊了層肉出來,“說人話。”
“臣想娶她。”
須臾,成元帝不疾不徐道:“朕命你為京兆尹,予你重權,你卻以此來徇私枉法,朕瞧你這膽子真是愈發大了。”一字一句,都是屬於帝王的威嚴。
若是換一個人,隻怕是汗都留下來了。
陸宴心知肚明成元帝指的哪件事,鐵頭繼續道:“臣自知有罪。”
成元帝用掌心拍了拍桌子,“知罪?你臉上可有半點知罪的樣子,朕怎麼都想到,你為官數載,從不出任何差錯,竟會為了一個小娘子,把許家的嫡長孫打成了殘廢!”
陸宴頷首,頓了頓,又道:“幸而有陛下肯護著臣。”
瞧瞧這話是人說的嗎?簡直是在扎帝王的心窩子!這無異於在跟皇帝說,我能徇私枉法,多虧了您。
外面的陽光打在了陸宴的鐵頭上,锃光發亮,刺的成元帝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許威出事的隔日,許相站在殿外要給自己的兒子討個說法,哽咽之聲,聞者心傷,靖安長公主卻拖著他不讓他走。
一會兒說要下棋,兩會兒又說身子不舒坦。
那時他便知道,許皇後所慮無錯呀,沈家那三個女兒,真是一個比著一個厲害。
成元帝長籲一口氣,鄭重其事道:“朕問你,那日早朝上,你帶頭替沈文祁說話,可存了私心?”皇帝拿起了杯盞,又飲了一口。
這話一出,一旁的盛公公都不由縮了縮頭。
陸宴挺直了背脊,堂堂正正道:“臣絕無私心。”
成元帝一笑,“半點也無?”
陸宴又道:“家事國事,絕不可混為一談。”
成元帝從鼻尖裡哼出了“嗯”的一聲,隨意點了點頭。
誠然,成元帝問的這話,本就是有意為難,怎麼答都是錯。
承認有私心。縱然帝王念他一句還算心誠,也不免覺得扎耳朵,這話今日聽暫且是這樣,誰知改日回想起來,又是否會變了意思?
可反之,若是鄭重其辭地說自己絕無二心,聽起來又不免覺得虛偽。
可陸宴何其高明,又怎會上成元帝的套!他話說的雖過於漂亮,但那斬釘截鐵的語氣,又何嘗不是在哄皇帝開心?
成元帝低聲對盛公公道:“替朕研墨。”
盛公公剛一弓腰,陸宴便上前一步,“臣來吧。”
成元帝抬眼睨了他一眼,蘸了蘸墨,緩緩下筆,半晌過後,將兩卷聖旨一同扔給了盛公公,“待沈文祁回京,送去沈府吧。”
盛公公道:“奴才定會將事情辦妥。”
陸宴低聲道:“多謝舅舅。”
陸宴離開後,常伴君側的盛公公都不禁腹誹:論起聖恩,大理寺那位周大人若排第二,那鎮國公府這位世子爺毫無疑問便是第一了。
——
九月二十九的傍晚,沈文祁回了京。然而他一進沈府大門,沈姌、沈甄還有一旁的沈泓便紅了眼睛。
果然,天下沒有白掉下來的功勳。
沈文的左臂被砸傷了。由於病情一拖再拖,所以情況並不樂觀,想恢復如初,已然是不可能了。隻能慶幸他傷的是左臂,而不是同蘇珩那樣傷了右臂。
文臣若是不能拿起筆,還走什麼仕途?
而且沈姌細細一問才知,當日若無蘇珩以身擋著,沈文祁傷的便不止是一條手臂了。
提及蘇珩,屋內靜的聞針可落。
沈文祁看了看自己小女兒,嘆了一口氣,上次他走的急,許多事來不及問她。
來不及問她這三進三出的院子是哪來的;來不及問她,沒人幫她,她又怎能在東西市輕而易舉建立那麼多營生,更來不及問她,有沒有人給她受委屈。
“甄兒,阿耶問你……”
然,沈文祁還沒說完,沈姌便打斷道:“外面天都黑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吧,想問什麼,明兒再說吧。”
此刻的沈甄,眼裡隻有沈文祁的胳膊,眼下她腦袋裡正思考著怎麼才能把白家的神醫請來給父親治病。
“甄兒。”沈姌拽了拽屁股似定住了一樣的沈甄,“你跟阿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