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上馬車,緩緩向西市駛去。
時間回轉至兩個時辰前——
天氣悶沉,烏雲密布,沈甄擺弄著手裡的牡丹花,身後的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圍起來,誰也不許放進來。”
沈甄回頭,見到來人,臉色煞白。
許家的大公子,許威。
他又來作甚!
苗麗和苗綺一見是他,立馬攔在了沈甄面前。
許威用左手比了個“停”的姿勢,然後道:“我今兒隻是來與你們姑娘敘舊的。”
“我與許公子並無交情。”沈甄直接道。
許威瞧著她那張臉,輕輕一笑,“三姑娘叫你的人都出去吧。”
說罷,他揚了揚手裡的匣子道:“這是以前雲陽侯府的舊物,我想,裡面的東西,你並不會想叫旁人看見。”
沈甄眼光微變,誰知道裡面是否有詐?
許威似是讀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便道:“許某隻是想把這匣子交給三姑娘,順便說兩句話,長安西市,光天化日之下,三姑娘怕什麼呢?”
雲陽侯府的舊物……沈甄反復思忖後,讓苗麗、苗綺守在了門口。
門一闔上,這屋子裡,就隻剩他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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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威走到她身邊,將手裡的匣字放到案幾上,幽幽道:“雲陽侯府被抄家後,曾有手腳不幹淨的偷偷潛入,拿了些東西出來賣,這是我花重金買回來的,三姑娘瞧瞧吧。”
沈甄接過,低頭去看手裡的匣子。
屋內香味四溢,美人長發及腰,手指纖細白皙,如葇荑一般,秀美的側臉,纖細的腰肢,巍峨的曲線,勾的男人的喉結上下滑動。
他假意嘆氣,實則是對著她吹了口氣,幾縷發絲飄動,露出一段白的分外誘人的脖頸……
許威的身體瞬間充血。
許家大公子,與他不相熟的人大概都會被他這幅斯文儒雅的皮囊騙了,隻有肅寧伯滕王之流,才知道他骨子裡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夜裡玩的有多髒。
許威表面上隻納過一個良家妾,背地裡卻是煙花柳巷的常客,陪過他女子,鮮少敢再去陪第二回。
他有過的女人越多,玩過的花樣越豐富,就越是忘不了沈甄這張叫人憐外生憐的臉,似水霧一般,這樣的姑娘哭起來求饒,怎是平康坊那些妓子可比的?
純到極致,就是另一種蠱惑,令人著魔。
這樣的姑娘,就該壓下身下隨意挞伐。
自打長平侯回京,他本已歇了這個心思,可他家七娘卻在無意中提起,長平侯身上背著孝期,兩年之內,沈甄都嫁不了他。
這一句話,一撮死灰瞬間復燃。
她沈甄既然自己有了營生,不缺錢花,那他便給她些其他的……
沈甄屏息打開了匣子,看清楚裡面的東西後,雙手一滯。
匣子“噹”地掉在了地上。
一件桃粉色的肚兜、她親手縫制的肚兜,也跟著飄落在地上。
許威“嘖”了一聲,躬身去撿,隨後握在手中,放到了鼻尖處,“一年了,還香著。”
沈甄瞬間紅了眼,一把搶過,“你別碰!”
“我別碰?那誰能碰?”許威前進了一步,“我聽聞是楚旬救了你,告訴我,他碰過你嗎?”
沈甄不想再同他說一個字,準備喊人,許威卻捂住了她的嘴,“我許威,正式納你為妾,好不好?”在許威眼裡,就沈甄現在的身份,罪臣之女,當他許家正經的妾室,已算是高抬了她。
沈甄一把將他推開,就在這時,百香閣的門也跟著開了。
而進來的人,卻叫兩人大吃一驚。
竟然是……
靖安長公主!
“沈甄見過長公主。”沈甄躬身道。
許威一愣,也連忙道:“臣見過長公主。”
靖安長公主抬眼瞧了二人慌亂的眼神,又低頭瞥了眼地上的肚兜,一雙桃花眼眯了起來。
她好不容易闲下來出門上個街,剛進西市沒幾步,就見沈家的鋪子外面圍住了一群人。
好奇讓她走了進來,卻未曾想瞧見了這樣的一幕。
這許家人,近來真是讓她開了眼。
“許家大公子也來香粉鋪子買東西?”
許威笑道:“臣隻是來給家妹選些脂粉。”
“是麼?那可是選完了?”長公主勾起唇角道。
許威尷尬地輕咳了幾聲,上前一步,拿了幾個瓶瓶罐罐,隨後將錢放到了案幾上。
見長公主沒想走,許威就知道今兒的事算辦不成了,便找個由子轉身離去。
心道:改日找機會去沈府見她便是。
許威灰溜溜走後,靖安長公主一招手,又叫人將門關上了。
“這鋪子是你的?”
“是。”
靖安長公主找了個圓凳坐下,食指輕敲了兩下桌案,道:“過來。”
話音一落,沈甄那顆忽上忽下的心,又被人揪了一下。
他們說話的語氣,簡直如出一轍。
沈甄走到她身邊,深呼了一口氣,道:“多謝長公主方才出手相助。”
靖安長公主抬眸看她,勾了勾唇角。還成,是個拎的清的。
環顧四周,靖安長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肚兜上,輕聲道:“那是你的嗎?”
肚兜。
沈甄握緊了雙拳。
她清楚,眼下直接否認是最好的,她身上的衣裳整潔,沒有任何曖昧過的痕跡,堂堂長公主不會費心去查她的事。
若是反之,她便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女兒家的小衣落在外男手裡,就是沒有私情,那名聲呢?
可她看著與那人極像的雙眸,終究是點了頭。
“是我的。”沈甄又忙解釋道:“可這都是以前放在侯府的……”
靖安長公主直接打斷了她,“你不必向我解釋,今日的事,我全當是沒見過。”
她若隻是靖安長公主,這一刻,沈甄不知會有多感激她。
可她,還是他的母親啊。
沈甄的心,瞬間起了一層霜。
並再一次意識到,一旦失去了侯府嫡女的光環,她與他之間仿佛隔著天塹。
“多謝長公主。”沈甄低聲道。
小姑娘掩飾的很好,可若是仔細聽,仔細品,不難聽出,其中那絲隱隱的哽咽。
靖安長公主看了沈甄許久,什麼都沒說,隻是在起身離開時,摸下了她的後腦勺,輕聲道:“好了。”
陸宴抵達西市的時候,抬眼便瞧見一群人圍在百香閣門外。
“主子,那是長公主的馬車。”楊宗道。
陸宴眸色一暗,低聲道:“我看見了。”
“主子,咱們可是要進去?”楊宗也算是在鎮國公府長大的,長公主那個脾氣,跟自家的主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的。
小夫人在裡頭……
“不了。”陸宴揉了揉心口,“咱們走吧。”
半晌後,長公主抬腳從百香閣出來,下意識地朝右邊一望,果然看到了楊宗的背影。
她提了下嘴角。
……
沈甄坐在圓凳上怔怔出神,眼眶微紅,也不出聲,清溪同她說了好多話,她都跟沒聽見一般。
直到夜裡,她的榻邊兒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沈甄嚇得坐了起來。
烏黑柔順的長發披在她的肩膀上,一張小臉,還沒有男人的巴掌大,漂亮的眼睛裡布滿了驚慌。
陸宴斜斜在依在床邊,隨手捻了她一縷頭發,“瞧你這出息。”
第89章
沈甄愣愣地看著榻邊的男人。
月光將她的小臉照的慘白。
繼家道中落、為人外室後,沈甄再一次地體會都了來自身份地位被人壓制的無力感、落差感。
就比如,她曾以侯府三小姐的身份見過長公主許多次,但卻是第一次,不敢直視長公主的眼睛。
再比如,她也曾在狩獵宴、賞春宴上見過許威,那時候的許威,彬彬有禮,最多不過是喚她一聲三姑娘……
陸宴找人打聽了今日的事,大致猜的出,她為何會露出現在這幅表情。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發絲上隨意繞了兩圈,淡淡道:“許威同你說什麼了?”
黑暗中,小姑娘跪坐在男人身邊,頷首道:“他要納我為妾。”
陸宴玩弄發絲的手一滯,松開,轉而去摟她的腰,“還有呢?”
沈甄低聲交代了經過,隨後將匣子遞給了他,嗫嚅道:“這個……也被長公主瞧見了。”
陸宴將那桃粉色的肚兜握在手中,摩挲了下邊緣,眸色晦暗不明。
沉默片刻後,將小姑娘的身子拉到身邊,柔聲道:“害怕了?”
沈甄搖了搖頭,說了一句陸宴都沒想過她會說的話。
“大人對我的好,沈甄此生都會記得,可若是長公主不喜我,還請您莫要為了我,去忤逆家裡的意思。”
說罷,沈甄仰頭親了親他的下頷。
當許威用施舍的目光說出的那句“我許威,正是納你為妾,好不好?”,沈甄便感覺有一盆冷水,當頭淋下,生生將她潑醒。
許家這樣的門庭尚且如此,更何況鎮國公府,想嫁他,和能嫁他,終究是兩回事。
陸宴低頭看她,嘴角的弧度攜著幾分嘲弄,“三姑娘這麼懂事嗎?”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愉,沈甄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一陣沉默後,陸宴捏起她的下巴,眸色裡滲著寒意,沈甄被嚇的一縮,但卻動不了。
男人的手顯然用了勁兒。
“家裡的意思?說起來,母親給我相看了不少姑娘,孟家女、王家女、對,許家也有意同鎮國公府聯姻,不然你給選一個,我明日去提親?”
“還是你覺得護國公夫人喜歡你?嫁給蘇珩更好?”護國公夫人,也就是蘇珩的母親。
聽他如此說,沈甄眼裡的淚水忽然就收不住了,豆大的珠子,吧嗒吧嗒地落在了男人的手上。
陸宴忍著心口的疼痛看著她,也知道自己說的過了。
他隻是在剛剛那一瞬,驀地想起了自己夢中臨死前的樣子……想起了,她另嫁他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