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看著她道:“你以為孫家為何要重金請訟師來寫狀紙?孫家請的那位,名叫宋景文,乃是長安名狀,專門用顛倒黑白、播弄是非的本事賺錢,短短兩年,在這皇城腳下,都已買下兩間宅子。”
這世道就是這樣可笑,唯利是圖的人大發其財,腰纏萬貫。反觀那些一身正氣,為百姓申冤的訟師,個個窮的叮當響不說,還要承受敗訟挨板子的風險。
聽他提起訟師,沈甄低聲道:“大人可是見著狀紙了?”
陸宴側頭看她,“嗯”了一聲。
“狀紙上寫的什麼?”
陸宴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笑道:“三姑娘,這是要我徇私嗎?”
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
沈甄一邊推他的手,一邊回頭望,生怕那位孫大人下一瞬出現在她身後。
陸宴雙指扳過她的小臉,輕啄了她的唇。
瞧不見她,素著也就素著了,一旦瞧見了,卻也免不了生出些旖旎的念想。
男人的眸光愈暗,身上的暗火愈烈,他低頭看著懷裡纖細雪白的脖頸,不受控地低頭吮了上去。
這樣背朝他的姿勢,令沈甄惴惴不安。
呼吸越來越重,男人察覺到她想起身,桎梏在她月要間的手不由用了力。
沈甄今日身著一襲百花曳地裙,料子是雲織錦緞,光滑細膩,薄如輕紗。他的手從月要際兩側緩緩向上,穿過腋下,握住,狠狠向上一攏。
垂眸於此,方知何為欲壑難填。
隔著衣衫,他用雙指輕輕劃過那惑人的溝壑,來來回回,似是體會著在罅隙中求生的快感,旋即將臉埋入她肩膀,低聲喃喃道:“我晚上送你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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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甄如坐針毡,一把拽住自己的衣領。
見她不願,陸宴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松了手。
好半天過去,陸宴才開了口,“訟師以你們之前見過兩次為由,在狀文上寫,是你親自邀請孫宓去的百香閣。”
“簡直是信口開河,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
沈甄先是震驚,隨後恍然大悟。
兩次見面,孫宓身邊有無數閨中密友,而自己身邊隻有清溪,若是王蕤肯出堂替孫宓作偽證,那她便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陸宴緊緊蹙著眉,用手重重地拍了她的臀,啞聲道:“沈甄,你沒感覺到麼,先起來。”
沈甄會意,紅著臉從他腿上下來,站在一旁,輕聲道:“大人,那些證據,我是不是白留了?”
“自然不是。”陸宴沉重一張臉,道:“那些證據,會是審理此案的關鍵。”
沈甄見他眼底盡是疲態,垂眸半晌不語。
她忽然覺得,或許,她就應該一直在沈宅閉門不出,不該給他惹麻煩。
陸宴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平淡道:“這些麻煩,不是躲能躲掉的,早晚都會來,你想做甚便做甚,不必擔心。”
沈甄怔怔地看著他。
在她還未熱淚盈眶之前,陸宴趕緊拿起桌上的呈文,“我先出去下,等會兒回來。”
“好。”沈甄點頭。
陸宴剛要推門,復又回頭道:“我臉上,有沒有你的口脂。”
天,還真有……
沈甄趕忙走上去,從懷裡拿出一張帕子,踮腳給他擦了擦。
“好了,幹淨了。”
作為回報,陸宴也替她扥了扥衣襟。
陸宴大步向籤押房走去,推開門,孫大人和鄭大人皆在,孫旭率先道:“陸大人審完了?”
陸宴點了點頭,將呈文和狀紙一同交給鄭京兆,淡淡道:“還請大人過目。”
鄭京兆一邊看,一邊道:“陸大人是不準備羈押沈家女?”
說實在的,此案有疑點尚未解開,又不沾人命,沈甄確實不該被衙門羈押,但原告乃是工部尚書之女孫宓,她的身份,由不免讓人心生顧忌。
陸宴雙手作輯,道:“沈家女家住保寧坊,一應明細均已記錄在冊,人也可隨時傳喚,屬下以為,並無羈押的必要。”
鄭京兆看了一眼目光赤誠的陸家世子爺,又看了一眼以避嫌為由拒絕審理此案的孫家二公子,不禁長嘆一口氣。
現任工部尚書之女要告前任工部尚書之女,這案子要是公開審理,倒是熱鬧了。
這事,他也不想管。
鄭京兆道:“那就按你說的辦吧,放人。”
陸宴接過呈文及狀紙。
京兆府後院空無一人,近來多雨,青石板路的縫隙中冒出了翠綠色的青苔,細密密、綠茸茸,遠遠一看,倒像初春時節才有的景象。
陸宴隨意找了個石墩子坐下,喚來了楊宗。
陸宴拿出了一封信,緩緩道:“囑咐各處暗樁,於今晚子時前,務必要將那幾句話宣揚出去,再將這封信,送到周大人府上。”
楊宗接過信件,低聲道:“屬下這就去辦。”
“此外,我叫你找的道士,人現在在何處?”
“在南門的赤地壇。”
陸宴點頭,“記住,此事萬不可耽擱。”
——
天色漸漸晦暗,霎時一陣風吹過,將滿園的綠葉紅花撩的簌簌作響,這是顯然是又要變天了。
陸宴揉了揉眉心,輕咳兩聲,起身向刑房走去,拿出鑰匙,開了門,輕聲道:“可以走了。”
“我這便能走了?”
“不然呢?”陸宴低頭看了她一看,“我還能給你關獄裡頭過夜不成?”
離開刑房,兩人沉著面容,一前一後地走著,隔著少說得有六尺的距離。
沈甄走出京兆府大門,清溪正在外面等著,她提裙下階,看瞧要上馬車了。
陸宴倏然看到了不遠處,手握韁繩、乘馬而來的長平侯,眸光一暗,喚了一聲三姑娘。
沈甄頓住,回頭看他,眸中多了一絲慌亂。
京兆府位於光德坊,眼下四周都是人,也不知道他要作甚。
陸宴徑直走到她身邊,沉著嗓子,一字一句道:“我送你回去。”
沈甄的臉刷地一下就變了色,她低聲提醒道:“大人,這是京兆府門口……”
陸宴勾唇,陰測測道:“怎麼?我就這麼見不得人?”
沈甄美眸瞪圓,實在疑惑這人到底是怎麼了。
男人冷嗤一聲,抬手喚來了幾個衙隸,厲聲道:“同我去沈宅再搜一次。”
說罷,不由分說地給她拎上了車。
蹬上馬車,降下帷帳,沈甄道:“你我同乘一駕馬車,若是叫旁人瞧見……”
陸宴直接打斷道:“瞧見便瞧見了。”
緊接著,她的嘴就被陸宴給堵住了。這下,她是一丁點口脂都沒有了。
馬車一路向南,繞過西寧寺,又左彎右拐地進入了保寧坊,陸宴帶著衙隸進了沈宅,沈甄頷首跟在他身後。
這麼多人進府,安嬤嬤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牽著沈泓的手,疾步走到了沈甄旁邊,顫巍巍道:“甄兒,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的嬤嬤。”沈甄趴在安嬤嬤耳邊道:“這些都是京兆府的人,他們一會兒便走了。”
沈甄的閨房是陸宴親自搜的,他掀開帳紗,走到白鴿身邊,無聲道了一句:原來你還活著呢?
陸宴離開後,沈甄被放出來的消息,就似一陣風,傳到了孫府。
“你說什麼?京兆府就這麼把人給放了?”孫宓拍案而起。
婢女躬身道:“奴婢那小廝說,姑娘這樁案子,好像並不由二公子負責。”
“二哥現在是連這點情分都不講了?”孫宓雙拳緊握,“我這就去找祖母。”
“姑娘別去!”
“怎麼了?”
“二公子方才遣人來和老夫人解釋過了,說是為了避嫌……”
避嫌?說得好聽,不過就是不想管罷了,他孫旭在京兆府任職多年,想插手這麼一件小事,還用得著親自出面?
便是京兆府府尹大人也是要賣孫家兩分薄面吧。
孫宓跌坐在榻上,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是誰將人放走的?”
“是陸少尹。”婢女低聲繼續道:“不過姑娘別擔心,陸少尹雖將沈姑娘放了回去,卻也派人搜查了沈宅,想來,是按規矩放的人。”
“姑娘?她現在的身份,還好意思稱姑娘嗎?”孫宓厲聲道。
“是奴婢失言。”
不過聽了這話,孫宓的心才稍稍安了些,沈家和陸家丁點兒往來都沒有,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斷沒有幫她的道理。
——
散值前,孫旭去送案卷,路過刑房,剛好和端著桤木盤子的小衙隸擦身而過。
“站住。”孫旭道。
小衙隸躬身道:“不知大人有何事?”
孫旭的目光,落在了桤木盤裡的杯盞上。
白瓷的茶盞上,印著桃紅色的口脂……
他拿過,高高舉起,對著銀燈反復地看,殘留的口脂愈發清晰,好似連嘴唇的形狀都勾勒出來了。
孫旭眉目復雜,道:“這刑房,今日除了陸大人來審訊過,還有誰來過?”
小衙隸道:“沒、沒了。”
沒了嗎?
孫旭的嘴邊提了絲笑意。
他陸宴幾時這麼好說話了,審訊時,還能允許犯人喝茶?
孫旭將杯盞往回桤木盤中,低聲道:“這茶盞交給我,你去吧。”
小衙隸,雙手奉上,緩緩退下。
送完卷宗,孫旭回了籤押房,手腕一轉,不生不響地將杯盞放到了陸大人面前。
然而陸宴面不改色,全當沒看見。
散值時分,孫旭對著陸宴的背影,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
曹功參軍在一旁接話,“孫大人,什麼奇怪?”
“沒什麼。”
第77章 (捉蟲)
六月初五,風光無限,天氣甚好。
成元帝大清早攜京中百官啟程,一路馬快加鞭,來到了青雲觀。
陸宴坐在馬上,對著暮山遠眺,綠油油的山草無窮無盡,偶有一兩隻白兔穿梭在楊柳之間,一切生意盎然,與他夢境中的一切,一般無二。
山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眾人紛紛下馬。
青雲觀的大門一關,周圍陷入了一片寂靜,帝王一聲令下,幾個內侍幫著布陣,葛天師用左手捋著胡須,緩緩走到大殿中央。
就在這時,鄭京兆捂住了胸口,直愣愣地栽倒下去,呼吸一聲比一聲弱,整張臉被憋的青紫,似是要停止呼吸……四周霎時慌成一片。
陸宴眸光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