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從宮中出來後,臉色鐵青,足足嗤笑了兩聲,才彎腰上了馬車。
回想蘇珩今日的舉動,真是讓他的心口真是窩了一口血。
近來他與沈甄日日同榻而眠,身上難免會沾上一些她的異香,因為今日上朝,他特意在身上掛個檀香味的香包用來遮掩,如此平淡無奇的味道,真是當不起蘇珩的那句特別……
楊宗見自家主子面色不對,立馬道:“主子,時候不早了,咱們可是往那邊去?”那邊,指的就是澄苑。
“不了。”
楊宗又道:“那是回國公府?”
陸宴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去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的侍衛,無一不認識鎮國公府的馬車,張管家一見是陸宴,立馬招呼人開了大門。
張管家一邊將陸宴往裡面引,一邊回頭吩咐婢女趕緊備茶,等會兒快點送到書房去。
行至書房,張管家躬身道:“陸大人裡面請。”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黃花梨木的桌案,左邊放的是黃卷,層層疊疊,堆的老高,右邊則是文房四寶,筆尖上的墨汁尚未幹涸,斜放於筆架之上。
隨鈺手上端著一摞案牍,從書架後繞過來,看著陸宴道:“我聽說近來京兆府忙得很,你今日怎麼有功夫過來?”
陸宴淡淡道:“京兆府有哪日清闲?我隻是路過你府上,想找你下盤棋。”
隨鈺一臉無奈。無奈於陸宴連個像樣的借口都懶得找,宣平侯府距離鎮國公府不過是一條街的距離,要說路過,他怕是天天都要路過。
隨鈺放下了手中的案牍,道:“成,恰好我這也差不多了,下一盤吧。”
二人圍著棋桌坐下,外面的婢女端著新沏的茶走了進來,放下後,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斟了兩杯茶,隨後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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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鈺拿起,抿了一口,落下一白子。
二人無言對弈了半個時辰,隨鈺見陸宴眉頭緊皺,隨口道:“你可是有心事?”
陸宴用拇指搓了搓手上的黑子,又道:“你那上百壇的好酒,喝完了嗎?”
隨鈺先是一愣,隨後便懂了陸宴話中的意思,原來,他今日是來討酒喝的。
隨鈺起身,將手裡的棋子擲回棋簍,然後道:“酒在外面老地方放著,走吧。”
他們繞過假山石畔,行至主殿的水榭中。
宣平侯府的水榭建的別致,四面有窗,左右連著回廊,橫於池中央,推開窗牖,便可垂釣,環顧四周,還有繞成圈的灌木叢。
確實是個喝酒的好地方。
入座後,隨鈺拿出了一套精美的酒具,和兩壇好酒。
他替陸宴斟了一杯,笑道:“這算是我的珍藏了,多了沒有,就這兩壇,你嘗嘗吧。”
陸宴接過,一飲而盡。
他看著僅剩的兩壇酒,不由回想起了從前,就沈謠剛被聖人賜婚那會兒,宣平侯府的酒,摞起來定比長安的城牆高。
“沒想到,你這兒還有缺酒的時候。”陸宴道。
“自打我成婚後,便再沒喝過了。”隨鈺笑著舉起一杯,比量了一下道:“就是陪你,我也隻能喝這些。”
隨鈺不喝酒,不是他的夫人不讓他喝,而是他不敢,酒後吐真言,若是他念了別人的名字,對誰都不公平。
陸宴了然地點了點頭。
今日也不知怎的,他看向隨鈺的目光裡,莫名多了一絲惺惺相惜的意思。
陸宴悶頭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偶爾停下,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一壇酒見底,隨鈺指了指頭頂,隨意道:“陸時砚,再不說,天就要黑了……”
陸宴眉頭微蹙,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與沈甄的事,實在不知該從何開口。
“嘖。”隨鈺笑了一下,率先開口道:“要我說,三妹妹長安第一美人的名號,果真不是虛的。”
陸宴一頓,唇角向下一撇,“楚旬告訴你的?”
隨鈺點點頭,若無其事道:“你方才喝的茶,便是他在這個月初從揚州寄過來的,同書信一起。這是我沒想到,你竟會把沈泓送揚州去。”
陸宴冷嗤一聲,“他楚子業的嘴,真是比老鸨的嘴還碎。”
隨鈺挑了挑眉,又給他開了一壇酒,一臉促狹道:“三妹妹的脾氣夠好了,陸時砚,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坐在我這兒為她喝過酒的,可不止你一個。”
“別欺負她。”
陸宴想都不想就回道:“你叫誰三妹妹呢?”
隨鈺不緊不慢道:“兩年前,蘇珩,也就是剛入京的長平侯,也在我這兒討過一壇酒喝,巧了,還就坐在和你同一個位置上。”
陸宴眸光一凜。
隨鈺全當沒看見,繼續道:“三年前,三妹妹剛及笄,滿京想去雲陽侯府提親的人可謂是數不勝數,可偏偏那陣子大晉周邊不太平,沒過多久,長平侯便接到了要領兵駐守邊疆的聖旨。蘇珩一直猶豫要不要提前去沈家提親,他想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下了,其原因,無非是兩個,一來是舍不得三妹妹跟著他去邊疆受苦,二來是三妹妹那年還小,等兩年議嫁,也使得。”
三妹妹,三妹妹……
陸宴的臉瞬間就黑了。
“欸,你跟我黑什麼臉,沈甄小時候還跟我爬過樹呢,是她先叫的我鈺哥哥。”
陸宴又飲了一杯。
“就你這脾氣,應是沒少欺負她吧……”隨鈺皺眉看他。
說實在的,這個月初,就在收到楚旬書信的那一刻,隨鈺真是眼前一黑,驚地把手上的杯盞都扔地上了……
他實在不敢相信,陸宴和沈甄,竟會變成那種關系。
沈家剛出事的時候,隨鈺不是沒想過替沈家還錢,可宣平侯夫人為確保他不再同沈家有任何牽連,不僅燒了他的名畫,砸了瓷器,更是把他名下的地契、銀錢都拿走了。
甚至,還上演了以死相逼的戲碼。
很長一段時間,宣平侯府的東院和西院都沒有任何來往。
無奈之下,他隻能跟沈姌通氣,替沈甄和沈泓在戶部偽造了一份足夠以假亂真的戶籍。
誰知道,自那之後,沈甄和沈泓便失蹤了。
他猜過無數人,太子、魯思、兵部的孫大人……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沈甄竟然一直都在京城,且是被陸宴藏了起來。
得知這個消息時,他雖然松了一口氣,也捏了一把汗。
陸宴同他一起長大,那是個什麼脾氣,他再清楚不過,沈家與陸家無甚情分,沈甄不論是何原因落他手上,起初,定是沒少掉眼淚的。
當日晚上,隨鈺坐在水榭中,看著回鹘的方向,思考了良久。
這才明白,為何陸宴暗地裡,總像是在幫太子的忙。
思緒回攏,隨鈺看了看眼前喝悶酒的男人,再次笑道:“說真的陸時砚,正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家青梅竹馬回來了,你慌不慌?”
“隨鈺,你故意的吧!”
陸宴“哐”地一聲,將杯盞砸在桌案上,勾著嘴角道:“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當年我不過說了你兩句,你至於記到現在?”
“陸宴,你拍拍良心再說話,不過兩句?你那是兩句?”
隨鈺鍾情於沈家二姑娘,滿京無人不知,沈謠離京之後,隨鈺整個人的魂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身邊的好友,都在好言相勸,勸不動的,也都表示沉痛和理解……
獨獨陸宴,頂著一雙看透世俗,薄涼又不近人情的雙眸,居高臨下道:“隨鈺,至於麼?”
“沈瑤是給你下蠱了,還是給你下迷魂湯了?”
陸宴沉默以對,抬手摁了摁眼眶。
沈家的事,他以前壓根就沒注意過。
青梅竹馬,提親……
半晌之後,陸宴看了看手中空空的杯盞,忽然覺得嘗到了喝酒的壞處。
第65章
月色沉沉,水榭外的池塘泛出了銀色的清輝,晚風拂過,周圍的的灌木叢沙沙作響。
陸宴用拇指捻著杯盞的邊沿,側目,低頭,看著水中擺尾的鯉魚怔怔出神。
隨鈺又同他說了許多,大抵都是與沈甄有關。
準確來說,是與他不認識的那個沈甄有關。
比如,她不僅會爬樹,還會投壺;再比如,她有次在賞花宴上喝多了果子酒,出了糗,雲陽侯府夫人氣急,正準備罰她,太子還替她求過情。
他從不知道,她竟還有那般頑皮的時候……
她在自己面前,向來乖順。
辰時三刻,主院的一個婢女,舉著金絲楠木的描漆盤子走了過來,“世子爺,夫人說夜裡涼,讓我給您送件衣服。”
隨鈺神色一頓,接過,柔聲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夫人,叫她今夜不必等我,她風寒剛好,早些歇息。”
“是。”婢女躬身道。
陸宴晃了晃空蕩蕩的杯盞,起了身子,“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隨鈺送陸宴至門口,關大門前,突然對楊宗道:“楊侍衛,我院裡的酒有些醉人,回去記得給你主子弄點醪糟汁飲下。”
楊宗道:“多謝世子提醒。”
須臾,陸宴低聲道:“我有人照顧。”
“成,時砚,若是你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隨鈺笑意未減,但語氣裡卻又一絲認真。
出了宣平侯府,風一吹,陸宴才明白,為何隨鈺說這個酒醉人。
他的酒量不錯,旁的酒飲兩壇,吹個風便能醒個大半,他院裡的酒,倒是讓他體會到了一回頭重腳輕的滋味兒。
待馬車轱轆到澄苑之時,陸宴看沈甄,都似乎看到了雙影。
沈甄不知道今夜他會過來,見他步伐不穩,連忙起身扶住了他,她的鼻尖緊了緊,聞到了一股酒味。
“大人,這是喝酒了?”沈甄仰頭看他。
陸宴單手扣住了她的臀,勾著唇角,低低地“嗯”了一聲。
沈甄正準備扶著他坐下,哪知他竟用另外一隻手,抬起她的腿,迫使她盤在了他的腰上。
他醉的瞳孔有些散,卻拼命盯著她的眼睛看。
陸宴生了一雙桃花眼,當他深情望著你的時候,當真會給人一種浪子回頭,非你不可的錯覺。
沈甄避開他熾熱的目光,偏過頭去。
可她一動,身上的味道不由沁入他的鼻尖,香馥撩人。
男人覆在她臀上的手緊了緊,眸光越來越暗,隨後幾不可聞道:“這麼香,難怪招蜂引蝶。”
沈甄沒聽清,忙低聲道:“大人說什麼?”
下一瞬,陸宴便咬住了她的唇,有些重,有些狠,或者說醉酒的人,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
沈甄吃痛,用手推他,然而他的胸膛,就似銅牆鐵壁一般,絲毫不為所動,轉眼的功夫,就被他摁在了榻上。
他的動作雖重,但目光卻柔成了一灘水。
甄甄、甄甄。
他一聲聲地喚她,醉沉沉的語氣中帶了點祈求的意思。
這便是狡詐的男人,即便醉酒了也不忘掠奪小姑娘的同情心,橙色的燭火在風中搖曳,他眼看著,她抵觸的目光軟了下來……
“吹燈。”沈甄拽著他的衣襟道。
陸宴咬了咬牙,猝然抽身,吹熄了燭火。
清麗的月光,灑了一室。
陸宴跪立在她身前,握住她的腳踝,高高抬起。
誠然,這是個極易發力的姿勢。
沈甄知道自己承受不住,不由吞咽了一下,低聲喃喃道:“不行。”
話音甫落,一股火熱便抵住了桃花源的門縫,“我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