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做他外室的時候,她怕他怕的要死,隻要一見他,聽見他淬了冰一般的嗓音,指縫間都在冒冷汗,她曾以為,她的小半條命,都要交待到澄苑裡。
然而呢……
光是他託楚先生照顧沈泓這一件事,於她而言,都是偌大的恩情了。
月色漸漸被浮起的晨光替代,紅燭燃盡,滿室的紅光也跟著消失的無影無蹤,沈甄抬眸看著畫棟朱簾,神色漸漸回攏。
有些事,“秦娆”可以想,但沈家女,不可思量半分。
——
日上三竿,刺眼的日光從楹窗中灑了進來,陸宴驀地從夢中驚醒,睜開了眼睛。
一身冷汗。
他又做了一場夢,這次的夢顯然和上次是能接上的。
聖人欲給太子求醫,便派他去尋白道年,可他卻晚了一步。
夢中的他到揚州之時,白道年已經回了西域,錯開的這一步,足足耽擱了兩個月,待他找到白道年時,長安的喪鍾已經敲響,太子竟然薨逝了……
陸宴忍著劇痛要起身子,沈甄在一旁連忙制止了他,“大人別動。”
他眉宇微蹙,啞著對她道:“白道年呢?”
“白大夫正等您醒來,預備換藥呢。”
陸宴道:“讓他進來,我現在就要見他。”
沈甄點了點頭,“您先躺下,我這就去叫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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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沈甄雖沒受傷,卻也崴了腳,見他著急,誰料她竟用那一瘸一拐的小腿,跑了兩步。
陸宴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扶額道:“你慢點,也沒那麼急。”
——
沈甄知道他這麼急著找白道年定不是小事,便守在外面沒進去。
白道年行至屋內,朝陸宴行了個大禮,“大人的大恩,白某實在無以為報。”他頓了頓又道:“若是日後大人有需要白某的地方,白某定會竭盡所能。”
陸宴說話向來不願意兜圈子。
昨日的那個夢境,於他來說,就像是前世今生的分叉口,絲毫不能錯。
太子薨逝意味著甚,他再是清楚不過。
這不僅意味著三皇子、六皇子儲君之爭正是開始,更意味著朝堂之上所有太子黨都將行於逆流之上,包括手握實權的兵部尚書孫牧等人,也包括鋃鐺入獄的雲陽侯。
想到這,陸宴一字一句道:“眼下確有一事需要白大夫出手相助。”
白道年也算半個江湖人士,自然不願憑空受人恩惠,一聽恩人有所需,他立馬回道:“大人但說無妨。”
“我想請您隨我一同回長安。”
白道年皺了皺眉頭,道,“大人可是需要白某到大理寺親口指認趙刺史等人?”
陸宴搖了搖頭,他拿到的那些證據,已足夠趙衝抄十回家了,“是我的兄長,他有很嚴重的咳疾。”
白道年一聽,忙道:“行醫本就是白某分內之事,算不得幫大人什麼忙,既如此,我隨大人回京便是。”
說完,白道年又撓了撓頭道:“其實即便大人不說,白某也欲同大人一道回長安。”
陸宴道:“為何?”
“陸大人因家妹受了如此嚴重的傷,白某怎可一走了之?”
聽了這話,陸宴倒是反應過來了。
這輩子同上輩子到底是不同了,上輩子他們走的應是水路,走水路,他定然沒有挨過這劍傷。
白道年上前一步,替他查看他的傷勢。
少頃,陸宴卻突然道,“我還有一個友人,他患了一種奇怪的心疾。”
“是什麼樣的心疾?”
“隻要他夫人一哭,他便心口疼。”
白道年不禁一笑,打趣道:“大人的這位友人,想來是個會疼人的。”
聽了這話,陸宴便猜到了他誤會了,於是又一板一眼地解釋了一通。
是疼,非常疼,哭得狠了眼前都會發白的那種疼。
白道年看著陸宴並不似玩笑的樣子,便在思忖片刻後,認真道:“大人說的心疾,確實是白某行醫多年,頭一回聽說。”
陸宴抽了抽嘴角。
合著,他這病,是治不好了……
——
因著陸宴身體實在不適,他們出城的計劃便延緩了兩日,到了第三日才啟程。
蹬上馬車之前,扶曼對著沈甄道:“姑娘的腳好些了嗎?”她雖已知曉沈甄並不是他的姨娘,但卻不知她和陸大人到底是什麼關系,以至於隻能跟著楊宗等人一起喊她姑娘。
沈甄這邊並沒察覺扶曼對自己稱呼的變化,隻柔聲道:“多謝曼姨娘的藥,我的腳踝已經消腫了。”
陸宴聽著她口中的“曼姨娘”,不由用食指揉了揉眉心,嘗到了搬石砸腳的滋味。
見周圍人皆是一臉尷尬,陸宴一把給她拽到一旁,冷聲道:“你先上去。”
一行車馬,穿過人煙稀少的街道,向城門緩緩行駛。
陸宴以拳抵唇,請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扶曼不是她的本名,她是白大夫的妹妹。”
沈甄反應了一下,然後道:“她姓白?”
“嗯,他們本是西域人,是被趙衝捉來的。”
陸宴這種人,早就練就了越是心虛越是堂堂正正的本事。
他一臉嚴肅地對沈甄道:“我同白姑娘的事,隻是為了做給趙衝看,眼下已經出了揚州,為了她閨中聲譽,你莫要再喚她為姨娘。”
話音甫落,沈甄臉色一白,須臾,將眼神挪到了別處。
陸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這般反應,他到底是沒料到。依她的脾氣,即便不高興,也沒膽子同自己耍脾氣才是。
見她一直低頭不語,甚至可憐,男人便攥了攥拳頭,隨後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白皙嬌軟,他揉搓了好一會兒,拿起來,輕啄了一下,“怎麼了?”
馬車穿過拱形的城門,朝著長安緩緩而去。
第41章 哄她(捉蟲)
馬車踩著辚辚之聲持續向前行進,沈甄纖手扶著車沿,雙眸出神,一路都恹恹地不出聲。
清風拂過,陸宴單手掀開了馬車的帷幔,對沈甄道:“看樣子得夜裡才能到下一個驛站,你餓了沒?”
沈甄搖了搖頭,“不餓的。”
陸宴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那餓了同我說,嗯?”
沈甄任他搓磨自己的耳垂,小聲道:“多謝大人。”
陸宴挑了下眉。
他雖然下意識覺得她情緒有些低落,但也沒深想,隻揉了揉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為了能早些到下一個落腳處,一行人無心觀看這山清水秀的景色,一路疾馳,未敢休息。
終於在戌時左右,抵達了驛站。
沈甄扶著陸宴從馬車上下來。
他們稍作休息,開始分發糧食和水,就在這時,扶曼拿著藥瓶走過來道,“沈姑娘,我見你的腳還沒好利索,便給你拿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藥膏,早晚塗抹就成。”
沈甄接過,頓了一下,才道:“多謝白姑娘。”
扶曼聽她換了稱呼,一怔,繼而道:“沈姑娘莫要客氣。”
聽著她這聲客氣的“白姑娘”,陸宴才忽地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
她情緒如此低落,莫不是因為“閨中聲譽”這四個字?
心有懷疑,再去看沈甄,便越看越像那麼回事了。
不過陸宴這位始作俑者,哪怕他明知自己戳中了沈甄痛處,也不會特意去解釋的,畢竟在他看來,這種事,依她的脾氣秉性,過一會兒便好了。
至少,他此刻就是這樣想的。
而沈甄這邊,沒用多久,居然真的不負他所望地調節好了情緒。
天色驟暗,山風漸起,沈甄放下了手中的水壺,對陸宴道:“大人,時候不早了,我扶您進驛站裡頭休息吧。”
陸宴傷得不輕,眼下確實是需要多休息,便點了點頭,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與此同時,正喝著粥的扶曼,手上的勺子“啪”地一撂,眼神隨著那兩人逐漸飄遠。
白道年拍了一下她的額頭,“阿雅,你瞧什麼呢?”
扶曼回神,搖頭道:“沒、沒甚。”
白道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頭望了一眼,忽然臉色大變,嚴肅道:“阿雅,你莫不是對陸大人生了愛慕之心吧。”
這話一出,扶曼的頭搖地就跟撥浪鼓一般。
白道年嘆了一口氣。
他們被趙衝囚禁了一年多,阿雅被人當成瘦馬調教,若不是陸大人及時出現,他們還不知要在趙衝手底下生活多久……她喜歡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倒也正常,隻是她西域還有婚約……
扶曼看著兄長的眼神,就知道他徹底想歪了,為了讓他放寬心,扶曼隻好說出了藏在她心裡的一件事。
卻說之前在揚州,陸宴常常會帶著扶曼出入刺史府。她雖然是假扮的姨娘,但也免不了有些肢體接觸,為了不讓找趙衝起疑,一次,扶曼在給他們侍酒的時候,十分自然地挽住了陸宴的手腕。
陸宴當時也是極其配合的,眼裡的疼愛之意也叫趙衝甚是滿意,誰道一出趙府,扶曼就看到了陸宴整張臉都沉下來了,眉眼間的疏離盡顯。
尤其是他擦拭手腕的動作,輕而易舉就能擊碎女兒家的自尊心……
在那之後,扶曼同他對話,但凡能用一個字說清楚的,絕不說兩個字。
——
這廂沈甄小心翼翼地扶他進了驛站的客房,抬頭看著他道:“我替大人更衣吧。”
陸宴“嗯”了一聲,面朝她,緩緩張開了雙臂。
沈甄雙手環住他的腰,熟練地解開了他的腰封,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口,褪下了他身上的華服。
他低頭看著她,也不知怎的,忽然憶起了她剛成了自己外室時,她那連腰封都不會解的樣子,那時的她,就像是林間一隻受了驚嚇又跑不掉的麋鹿。
捉到她的過程,大大滿足了他徵服之欲。
陸宴用食指挑起了她的下頷,似笑非笑地睥睨著她漂亮的眉眼。這樣的動作總是帶了一股調情的意思,沈甄的小手下意識地攥住,沒敢動。
右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
然而就是她這幅任人宰割的表情,試問天下哪個男人能受得住呢?他肆意地攬住了她的腰身,低頭吻住了她。
小姑娘蔫巴了一天了,心裡頭想著什麼,他大抵猜的出來。
沈甄身子僵住,雙手抵住他的月匈膛小聲道:“大人,你小心傷口。”
要不怎麼說沈甄的性子天生克他呢?
像陸宴這種高傲心硬之人,他太清楚怎樣的手段才能誘使人屈服,真要叫他遇上那能作能鬧的,他保管能叫女兒家的眼淚一直流到幹涸。
且是流幹了,他也未必會多瞧一眼。
可隻要對上沈甄,他卻多了一分手足無措的感覺,她不作不鬧,半分脾氣也不敢同自己發。
按說,他本該享受於此的,可看著她紅了眼睛,他到底是心疼的。
陸宴長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發,道:“我的話,叫你委屈了?”
沈甄抬頭看他,反應了好半天,可他的眼神太柔和了,是她幾乎沒見過的柔和。
在她懂了他話中所指之後,眼眶立馬就紅了。
小姑娘脆弱的時候,是最最怕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