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很擔心,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她扭頭盯著傅陽曦看了會兒,忍不住對四處逃竄的柯成文道:“怕狗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也怕的,快坐下吃飯吧,待會兒都涼了。”
李嬸見狀,給她認為這幾個男生中長得最俊的傅陽曦夾過去一塊竹筍:“這是我們這裡的特產,你們這種城裡來的小少爺肯定沒吃過,快嘗嘗。”
傅陽曦看著那黑不溜秋的筍片,努力不把自己的嫌棄表現出來:“別了吧。”
“嘗一塊嘛。”李嬸伸著筷子不依不饒。
傅陽曦索性把碗一撤:“阿姨,我從來不吃。”
明溪打破僵局,夾了一小塊放進傅陽曦碗裡,小聲勸道:“李嬸的一番心意,你要是不過敏的話,就嘗一下。”
傅陽曦還是第一次被趙明溪夾菜,而且還是這種小腦袋湊過來,小聲說著話的夾菜,他瞥了眼趙明溪,耳根登時一熱,佯裝心不甘情不願地夾起那塊竹筍塞進嘴裡,慢慢咀嚼:“切,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嘗一口。”
還伸長著筷子的李嬸:“……”
一頓晚飯在打打鬧鬧中吃完了。
明溪和賀漾一間房。
因為來這裡一趟舟車勞頓,再加上白天太累,一行人很快就睡了過去。
賀漾甚至累得打起了小聲的鼾。
明溪沒睡著,她披著衣服出去,輕手輕腳將奶奶以前用過的針線盒等東西繼續收拾好。
月色深長,夜間一片寂靜,給了明溪一個情緒緩衝的時間。
她在心裡默默地懷念著奶奶,對奶奶說,我這輩子會好好生活,您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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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陽光從薄霧中穿過來,照耀在大地上,又是新的一天。
一行人集體翹課,乘坐火車趕回A市。
十四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幾個人睡眼惺忪地出火車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火車站周圍燈火通明。
明溪看了眼時間,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自己竟然差點把董叔叔一家人回國這件事給搞忘了!
董家人乘坐的航班剛好是晚上十點左右落地,還有一個小時來得及趕往機場。
明溪急匆匆地從傅陽曦手裡接過書包:“我差點忘了,我得去機場接幾個長輩!”
柯成文從停車場把車子開過來,在幾個人面前停下:“走啊,趙明溪,我剛好讓人把車子停在了這裡,我送你去機場,然後再送賀漾和姜修秋回家。”
他看向賀漾和姜修秋:“你們不急吧?不急就在車上睡一覺。”
賀漾打了個哈欠爬上車:“困死我了,我先上車。”
明溪覺得太麻煩柯成文了,人家也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沒怎麼休息。便趕緊道:“去機場會繞很遠的路,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就行——”
“自己行什麼行?!大晚上的你想被黑車拖到山溝溝裡去賣掉?”
傅陽曦直截了當打斷了趙明溪。
他抬手把明溪的圍巾攏了攏,然後握著她肩膀把她轉了個圈。
明溪暈頭轉向,等反應過來,傅陽曦已經打開了車門,把她推了上去。
明溪:“……”
姜修秋瞥了傅陽曦一眼,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自求多福。”
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上了副駕駛座。
傅陽曦剛要關上車門,明溪就趕緊把住車門。怕他關門,她把腳也伸了出去抵住,急切地仰頭問:“那你呢?”
“本少爺當然是得等家裡人來接,怎麼可能和你們擠一輛小破車?看看柯成文這輛車,在外頭擱了一晚上全是灰。”
傅陽曦雙手插兜,滿臉嫌棄,睨著趙明溪:“幹嘛,你該不會是擔心我——”
話音未落就聽見明溪道:“我擔心你。”
“……”
傅陽曦情不自禁吞咽一下,他心髒砰砰直跳,視線落在趙明溪臉上。
她擔心他。
傅陽曦不由自主想要勾起嘴角,但是又怕被發現。
他趕緊舔舔後槽牙,別開頭去,一秒變冷酷:“切,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明溪問:“你私自調動私人飛機,還翹課,你爸媽不會責罵你吧?”
傅陽曦喉結動了一下。
他伸出手拍拍明溪的發頂,得意洋洋道:“害,多大點兒事,我是家裡的獨苗苗好嗎,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兒破事怪我?”
“小口罩,快去吧,待會兒要誤了你行程了。”
明溪看了他一會兒,才收回了腳:“那好吧,你一個人注意安全。”
“嗯。”傅陽曦嘴角揚起,竭力不讓她看出來自己的羞赧。
車門被傅陽曦輕輕關上。
明溪回頭望去。
夜色燈火闌珊襯在傅陽曦身後,少年身姿挺拔又修長,對她揮了揮手。
幾個人一走,一輛黑色的加長車就慢慢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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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傅家老宅。
檐下燈光全開著。
一個清癯的老頭抄著棋盤,將傅陽曦揍得上蹿下跳。
張律師和管家一行人嘴角抽動,看著傅陽曦那頭紅毛宛如一團火紅的球,大半夜的被從屋子裡撵出來,奪命狂奔,又被撵到院子裡去。
最後他慌不擇路跳上了假山。
傅陽曦扒拉著假山,扭頭瞪向老爺子,暴跳如雷道:“我就是喜歡她!您要敢動她,我立馬跳樓!我從這裡跳下去——不對,我從傅氏大廈上跳下去!讓傅氏股票崩盤!”
老爺子氣得高血壓直線往上飆。
之前他還不知道,畢竟傅陽曦待在學校,雖然打架鬧事沒少幹,但倒是沒闖出什麼大禍來。
直到前天晚上進了警察局,消息再也瞞不住,傳到了他耳朵裡。
他立馬讓人把傅陽曦帶回來,結果這小子更加猖獗,還動了私人飛機!
就為了和一個小姑娘談戀愛?!
“我動她幹什麼?我動你!小兔崽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老爺子一撸袖子,憤怒地邁著老胳膊老腿就要往假山上爬:“你喜歡她,你也要看她喜不喜歡你呀?你還單相思,你不配做我傅家的人!”
張律師和管家慌忙把老爺子扶下來:“使不得,使不得,等下摔了。”
老爺子在下面捏著棋盤,氣喘籲籲。
“我可不是單相思,我們兩情相悅!”
老爺子:“兩情相悅個屁!”
傅陽曦在上面道:“打死了我可就沒人繼承家產了。”
老爺子看不上傅至意,他心裡很清楚。
老爺子氣得渾身哆嗦,拿著棋盤指向傅陽曦:“如果不是你哥死了,輪得到你這個混賬來繼承?你害死了你爸和你哥哥你還有臉說!如果不是你,你哥哥說不定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他是我最看好最優秀的一個孫子,有他的話,你以為你還能拿得到半毛錢?”
傅陽曦渾身一僵,但很快恢復如常:“現在沒有我哥,隻有我了。您沒得選。”
老爺子氣急敗壞,扔了棋盤,從張律師手裡接過來一沓裝著照片的牛皮紙,摔在假山下:“我反正是不管你了,但是你自己搞搞清楚,別蠢到被人利用了還幫人數錢。”
傅陽曦從假山上跳下來,撿起老爺子摔給他的東西,卻打開都懶得打開。
他隨手扔還給了張律師:“這什麼?我才不看。八成又是在我和趙明溪之間制造誤會,我才不信,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老爺子面色鐵青:“滾滾滾!一分鍾之內給我滾出去,回你自己家去,別讓我看見你!”
張律師趕看了眼傅陽曦下假山時一瘸一拐的腿,忍不住道:“剛才少爺挨了好幾下,背上和腿上估計都青了,先找私人醫生來上點藥?”
“活該。”老爺子對傅陽曦罵道:“你哥哥都死了,你受點傷怎麼了?”
說完老爺子便摔手離開了。
張律師回頭看了眼傅陽曦。
傅陽曦垂著頭靜靜站在那裡,短發上凝結著一層寒霜,顯得極為疲憊。
他沉默著轉身打算走。
但一轉身,可能是牽扯到了背上被揍的地方,就忍不住“嘶”了一聲,臉都皺了起來。
張律師忍不住道:“你可別動了,我送你回去,先回去躺會兒。”
“好。”傅陽曦抹了把臉,語氣輕松:“謝謝張律師了。”
張律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去把車開進來。”
張律師大步流星出去開車。
跟了他多年的助理還是頭一回來傅家老宅,頭一回看見這緊張場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聲問:“我還以為這爺孫倆鬧著玩兒呢,上蹿下跳的好玩兒——怎麼老爺子還真打啊?落在我身上骨頭都要碎了,而且還沒打臉,專挑有衣服的地兒打。”
張律師道:“那哪兒能打臉啊?傅少離開傅氏老宅臉上要是帶傷,明天豈不是得見報?”
助理又問:“那也不至於跟個仇人似的打那麼重吧?傅少走路都走不了。”
“仇人倒也不至於是仇人,老爺子還是把他當孫子的,但是有個坎這麼多年都過不了。總之——”張律師搖搖頭:“總之你別問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懂不懂?”
助理連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再問了。
張律師開著車載傅陽曦回去,卻忍不住從後視鏡中看了閉目養神的傅陽曦好幾眼。
這少年變了很多。
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時,他還是個律師界的新人,也是跟著上司來處理傅氏的事情。
當時傅陽曦才十三歲,他哥哥傅之鴻十八歲。
這倆兄弟家教都很好,待人謙遜有禮,任誰接觸都會感覺如沐春風。
十三歲的傅陽曦還是個小孩,一雙澄澈的眼珠尤其幹淨單純,不諳世事,在高爾夫球場把球童撞到了,還連忙把人扶起來道歉。當時他還和傅之鴻一樣,是漆黑的短發,看著像幹淨的小白楊樹一樣,挺拔修長。
可後來就發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當時十分轟動,畢竟綁匪居然膽敢綁架傅氏的兩位太子爺,還公開要求傅朝親自提著贖金去贖兩個兒子。
當時差點見報,不過影響不好,被傅氏用錢壓了下來。隻有小道消息在私底下流傳。
綁架案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張律師這個級別已經算是傅氏親信的人,也弄不清楚。
但是隻知道,前去贖人的傅朝沒回來,傅之鴻也沒回來,都死在了那裡,屍體的樣子還相當慘烈。因為逃出去了一個人,兩人都被綁匪報復性撕票了。
隻有傅陽曦回來了。
應該是綁架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回來之後的傅陽曦不止沒有得到安慰和擁抱,還不被老爺子和他母親原諒。
當時老爺子還給了他兩個選項,要麼拿著錢離開,要麼留下來收拾爛攤子,傅陽曦應該是選擇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