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啊,”青青坦誠道,“香香,你對我那麼好,我也很在乎你的。”
香香卻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彆彆扭扭地轉回去,在唐浥身上裝模作樣地撥拉兩下:“這些外鄉人都古裏古怪的,跟咱們不一樣。要不還是去找那些修仙者問問,說不定他們知道怎麼回事。”
青青忙點頭:“好好好,你先幫我在這兒看著他,我馬上出去找他們。”
她轉身轉得太急,差點撞在門框上,也不顧自己磕沒磕痛,繼續著急忙慌地跑出去找人了。
香香在後面目瞪口呆。
這回青青運氣不錯,剛出自家院子繞到牆外,就遠遠瞧見修仙者們從山上下來,手裏提著各式刀劍兵器,衣飾不整略有些狼狽,像是剛剛打鬥過。
領頭的雪中蓮身上白衣最為明顯,又沾了血跡、灰土和上回冒充宋小姐的黑蟲怪那種藍綠汁液,寒光長劍的劍身更是被綠汁染滿。
“最近山裏冒出很多三五成群的零散妖怪,離妖王現身不遠了。”他經過青青家屋後的草垛,順手把劍身的汙漬擦在稻草上,“雖是小妖,殺起來也不容易。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調整,明天再進山搜尋剩下的。”
青青一心惦記著唐浥的安危,本想找他求助,但此時看著那稻草尖上滴下的翠綠濃汁,心裏卻無端打了個突。此人冷酷嗜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先前比武當眾輸給了唐浥,他可會真心相助,還是落井下石?
她退回院牆內觀察,看那群人從旁邊魚貫而過。夜修羅似乎和蘇筱落鬧彆扭了,刻意和她隔得很遠,蘇筱落獨自走在隊尾,低著頭神情懨懨的。
青青跟這個女孩接觸過兩三回,對她印象不壞,起碼比雪中蓮和夜修羅好。
她等他們都走過去了,撿起一枚石子悄悄砸中蘇筱落後背。
蘇筱落猛一回頭,看到青青在牆後探出半個腦袋。她也機靈得很,追上去跟夥伴們說了句什麼,離隊看著他們走遠了,才返回青青家門前。
她比青青還鬼鬼祟祟,壓低聲音問:“你找我?”
“有個事想請你幫下忙,”青青把她拉進院子裏,“但你能不能先別跟其他人說?”
蘇筱落連連點頭,還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隻有我知道嗎?好的好的,我絕不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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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領她到唐浥房內,把他的情況說了一遍。
蘇筱落見香香也在,還有幾分激動,看完聽完大失所望:“找我來就為這啊?他這是閉關入定了,啥事兒沒有,不用管。”
“閉關入定?”青青和香香都沒聽過。
“就是……”蘇筱落想了想怎麼解釋,“比如有時候你不想參與江湖紛爭了,或者受了傷、累了、修為遇到瓶頸了,就可以閉關一段時間,隔絕一切外界影響紛擾,獨善其身自個兒參悟,有突破了再重新出關。”
青青問:“生病了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跟朋友吵架不高興了都能閉關。”蘇筱落撇撇嘴,大概是想起自己的事,“我這兩天還想閉一下呢。”
“那他什麼時候會醒……會出關啊?”
“這就不知道了,看他自己,短則一兩天,長則十天半月、一年半載的,多久都有可能。”
青青有些懊悔,他一定是因為舊疾復發嚴重了才突然閉關的,早知道就不說那些要辭退他、雪上加霜的話了。
香香取出一瓶香藥遞給蘇筱落:“多謝蘇姑娘為我們解惑,這是我新近調製的清心明目香,一點薄禮聊表謝意。”
那香藥裝在琉璃瓶子裏,看起來十分珍貴。蘇筱落接過去開心地對著光看:“這個店裏沒得賣吧?”
香香道:“我一共也才調製出三瓶,尚未售賣。”
“那我就是獨一份兒了?”蘇筱落寶貝地把瓶子收進懷裏,看向榻上的唐浥,“其實你們現在根本不用擔心他,他還挺會挑時間的,閉關閉得正是時候。等他出關了,才有麻煩呢。”
青青和香香聞言相互對視一眼。
“我也是偷偷告訴你們,別說是我說的啊。”蘇筱落壓低聲音,“上次唐浥勝了雪中蓮,你們可能不了解,江湖散人能贏過仙門高手是什麼概念。他還使出了失傳的‘白虹貫日’第九重絕技,現任蓮華派掌門都不會的!雪中蓮堅信唐浥來歷有鬼,已經傳信上報師門,過不了多久蓮華的執法長老就要來審判他了。”
第10章
◎她隻是個普通的店鋪老闆◎
午間青青收拾賣空的豆腐筐子和水桶,發現最底下還剩了兩塊,撈進碗裏加點醬醋香油一拌準備隨便對付一餐,覺得好像太湊合了點,又去籬笆下麵摘了幾根小蔥加進去。
晌午豆腐就基本賣完了。鎮上短暫興起了一陣逃進山裏避難的惶恐風潮,這幾天漸漸安穩下來。青青把每日定額出售的豆腐減到六十塊,活計比以前還輕鬆了一些。
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獨自一人時的生活,每天寅時摸黑起來,花兩個時辰做好一天的豆腐,上午開門售賣,賣完收攤;下午料理屋舍和農田,幹到天黑,戌時早早就寢,睡前把明日要用的黃豆提前泡上。
簡單、迴圈、重複,過去七八年,似乎都是這麼過的。
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吃完了小蔥拌豆腐,清洗收拾乾淨,出門之前青青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又去唐浥的小屋裏看了一眼。
他還是那天躺下去時的模樣,雙手合於胸前,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蘇筱落說不用管他,閉關的人呼吸心跳微弱,無需吃飯喝水,閉上幾天、幾月、幾年都沒關係,權當他是個擺在家裏的蠟像石雕。
青青做不到那麼灑脫看得開。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突然就無聲無息地躺下了,沒有知覺、沒有反應,不知何時才會再醒來。
往日朝夕相處,一顰一笑都宛然在目,此時回想起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仿佛她已經認識唐浥很久很久了。
他的臉頰還是軟的,肌膚還是溫的,下巴上沒有完全剃乾淨的青髭,摸上去還有些微微地扎手,怎麼可能隻當他是虛妄死物。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又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手指沿面龐輪廓下移,挪到他頸側脈搏處,另一手按住自己心口默數,直數了一百多下,才摸到他的脈搏跳了一下。
數到脈搏她才終於安心了,確認他還活著,隻是暫時去了一個她觸及不到的別樣世界而已。
“半月多前你種下的黃豆,已經長到快兩尺高了。”青青小聲對他說,“等到開花結莢時,你會醒了麼?那麼大片地,我一個人可顧不過來啊。”
她扛著鋤頭鐮刀準備去地裏松土除草,剛帶上院子籬笆,就聽到有人喊她:“青青啊,等一等,別急忙走。”
青青聽那聲音有些耳熟,回頭一看,愣在當場。
是宋員外家的廚房管事張二娘。
她、她、她不是那天被倒塌的柱子壓扁了嗎?
張二娘換了身花樣富貴的衣裳,紙片片似的纖瘦身材有點撐不起來,笑著對她說:“明天主人家要辦事,命我來你這裏訂兩筐豆腐。”
青青呆滯地看著她:“你是不是有一件和我一樣的衣服?”
“哦,你說那身青花的呀?主家出事那回弄壞了,穿不了了。”張二娘說,“豆腐明天中午要用,來不來及呀?”
“來得及。”青青收起震驚失態的表情,“宋員外家又要辦宴席了麼?”
張二娘歎道:“員外也消沉了一陣子,但日子總得過呀。這不請了不少人,準備把塌掉的房子重新修一修,明日破土動工。”
“好,那我上午給你送過去。”
張二娘和她約定好,繼續去下一家鋪子訂貨。
青青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遠去。所以那天壓在廢墟柱子下麵的,其實隻是一件衣裳嗎?
她看了一會兒,覺得張二娘的頭髮有點兒眼熟,沒有挽髻,隻用一塊藍布帕子束起,松松垂在腦後。
她因為不想和秀秀一樣,拆了紅頭繩辮子隨手挽的髮型,居然又和別人撞了。左右她是擺脫不了像別人這個魔咒了?
青青抓起自己辮梢,現在那裏綴了一條五顏六色、粗細不一的絡子,不太好看,但一定不會和任何人一樣。
她把辮子甩到背上,步履輕快地去屋後地裏幹活。
這塊地位於上香曲山的必經之路,所以青青每天都能看見那群修仙者上山下山。起初他們應付山上的散妖還有些吃力,經常把自己搞得很狼狽;後來就越來越得心應手了,雪中蓮的白衣銀髮又恢復了潔白如雪一塵不染;最近兩天似乎山上的妖怪被殺得差不多了,接連看到他們白跑一趟空手而歸,妖王也並未如雪中蓮預期的那樣現身,他便有些焦慮煩躁。
今日他的語氣格外暴躁:“這是最後一窩了,白殺了這麼久的小妖,一點妖王的線索都沒有,到底要怎麼才能讓她現身?”
他像往常一樣,把劍身殺妖怪沾的藍綠汁液擦在青青家的草垛上。
夜修羅又陰陽怪氣:“我早就說過了,線索還是得從鎮上找,要用腦子,光會打打殺殺欺負幾個小妖怪有什麼用。”
雪中蓮寒聲道:“那你用腦子找到什麼線索了?”
青青蹲在地裏割草,豆株長得茂盛,將她擋得嚴嚴實實,那些人自顧說話,完全沒發現她在一旁聽著。
夜修羅說:“我有個想法,還沒驗證……”
雪中蓮不客氣地搶斷:“那就驗證了再說。”
夜修羅哪咽得下這口氣,抬高聲音:“上次那個黑蟲冒充的宋小姐,她的閨名叫什麼,你還記得嗎?”
有人搶答:“我知道!我聽到她爹叫她了,叫宋馥兒。”
夜修羅道:“山叫香曲山,鎮名靡香鎮,妖王和小妖都善用迷香惑人,鎮上一年四季花香不斷,連妖怪寄身的宋小姐,名字都叫‘馥’。這絕不是巧合,很顯然,我們應該從和香氣有關的人身上下手。”
青青聞言停下手裏的鐮刀。和香氣有關的人,她首先想到的是香香。
那些人自然也想到了。蘇筱落按捺不住先叫了起來:“你是說香香嗎?可我們解毒的香藥全是從她那兒買的,要是把她……我們還怎麼上山啊?”
這回雪中蓮卻難得被夜修羅說服了,反詰蘇筱落:“上山這麼久,得到什麼了?”
蘇筱落語塞,確實他們在香曲山上繞了這麼多天,除了花掉好多錢、殺小妖白費了好多時間力氣,可謂一無所獲。
她著急強辯道:“但香香肯定是幫我們的!前幾天她還剛給了我一瓶珍稀香藥呢,後面肯定用得著!”
這小丫頭,果然不能指望她保守什麼秘密。
雪中蓮接過蘇筱落那瓶特殊香藥,忽然問:“靡香鎮,是不是與世隔絕了幾十年,跟外界沒有往來?”
蘇筱落懵懂地點點頭:“對啊,就我們來過。”
“鎮上隻有些簡單的賣衣食的鋪子,”他舉起琉璃瓶身,對著光旋轉觀察,“這麼精緻的琉璃瓶,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