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捂著嘴說不了話,隻能對他“唔唔”兩聲。
“放心,”他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想說什麼,“我不會有事的。”
然後他站起身,右手成握刀的姿勢,那把纏著粗布條的鏽刀憑空出現在他手中,布條像有生命一般淩空飛舞。
青青躲在長桌後面,狂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四周盡是紫紅的濃霧,什麼都看不見。一波又一波的音浪和風壓震得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位了,她拼命捂緊耳朵,好幾次險些忍不住吐出來。
直打了一刻多鐘,風浪聲息才漸漸小了下去。
青青聽到外頭沒聲音了,異香濃霧也逐漸散去,方從桌案後面探出頭來。
整個宋府花園都被打得稀爛,樓宇院牆塌了半邊,滿地荼蘼花的殘花敗葉,間雜著一些黑黢黢的、泛著彩色磷光的碎片。
那隻五彩斑斕的黑蟲怪已經被修仙者的刀叢劍陣絞碎了,隻剩半拉腦袋和一小段身子是完整的,即便如此,它還在地上扭曲掙扎,口器中噴出難以為繼的稀薄紅霧。
修仙者們也好不到哪裡去,好幾個負傷掛彩,就地打坐調息。雪中蓮的白衣白髮也沾了血跡和藍綠汁液,風姿不再。他拿出香香店裏買的香藥瓶子,挨個給中毒的人聞。
“幸好有這些香藥防身,才不至於被毒霧迷失神智。”
青青在人群中沒找到唐浥,沖過去問:“唐浥呢?”
“誰?那個沒有門派的散人?”修仙者互相看看,似乎沒人留意過他。
“他來幫你們,你們卻不幫他的麼?”青青從沒這麼焦急過,四顧尋找,“唐浥!”
“我在這兒。”悶悶的聲音從修仙者身後坍塌的廢墟中傳來,淩亂的椽柱瓦礫中拱起一個包。
青青連忙上去掀開壓在唐浥身上的木頭磚瓦,把他從廢墟中挖出來,慌裏慌張地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確認沒有缺胳膊少腿:“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唐浥甩掉頭髮肩膀上的土屑碎渣:“別怕,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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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流血了!得趕快回去上藥吧!”
“是一開始被樹枝劃的,”唐浥安撫她道,“真的沒事。”
旁邊夜修羅哼了一聲:“一直躲在最後面,當然沒……”
唐浥把手裏的東西丟在他面前地上,他後半句話就堵在了嗓子裏。
那是黑蟲怪的另外半拉腦袋。
黑蟲怪似乎也認出了自己的零件,終於接受現實,慢慢停止掙扎不動了。
廢墟那邊是宋府前廳,宋員外站在隻剩三面牆的大廳裏,看著滿地斷瓦殘垣,呆若木雞。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踉踉蹌蹌哭喊著奔向宋小姐的屍身:“馥兒……我的女兒啊……”
那哪裡是宋小姐的屍身,隻是一張描著她形貌的畫皮而已。
雪中蓮垂首道:“員外節哀。都怪我等大意失察,被妖怪冒充宋小姐,還將它帶回鎮上來。”
宋員外抱著那張皮跌坐在地,呆呆地問雪中蓮:“那我的馥兒呢?”
雪中蓮沉默不語。不用說也知道,真正的宋小姐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青青小聲問唐浥:“你背上痛不痛?我們還是先回去上藥吧。”
她挽著唐浥轉身剛走了兩步,身後雪中蓮就沉聲喝道:“站住。”
青青隻好又轉回來。
雪中蓮道:“那天是你跟宋小姐一起被妖怪擄上山。”
他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
青青說:“對,就在你站的地方。”
“然後呢?”
“然後我昏過去了,再醒來就在妖怪的山洞裏,宋小姐和我囚在一起。哦對了,我跟她說過話的,但她被你們救下後卻謊稱沒有看到其他人,不肯救我,想必那時候就已經是妖怪假扮的了。”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說?”
青青心想:當時你們還想把我和妖怪送作堆一起砍了呢,要我怎麼說?
夜修羅不耐煩地懟雪中蓮:“你怎麼那麼多廢話,跟她啰嗦什麼?不過就是個……”
又是這句,“不過就是個”,就是個什麼東西?平民?路人?炮灰?螻蟻?
有些話不用全都說出來,青青現在也能聽懂了。
剛才挖唐浥的時候她看到了,廢墟裏露出一角熟悉的布料,是張二娘那件和她撞衫的衣裳。她的運氣就沒有唐浥好了,被一根尺餘粗的梁柱壓在下面,壓得扁扁的,像個紙片片。
仙人殺妖怪,難免會波及一些人的。當然不能怪仙人,要怪也都是妖怪的錯。
青青不愛生氣,而且生氣也沒有用。她平心靜氣地問:“你們是不是懷疑我和宋小姐一樣,也是妖怪假扮的?”
雪中蓮道:“你倆一起被抓,妖怪還特意把你藏起來,難道不可疑嗎?”
“你們懷疑得確實很有道理。”青青想了想,“有沒有什麼能讓妖怪現原形的仙術法寶,我可以試試。”
“沒有。”
“那就難辦了。我要怎麼才能證明我是我自己,沒被妖怪冒充呢?”
夜修羅嗤笑一聲:“是人是妖,殺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青青看著雪中蓮,了然道:“所以其實你也不確定宋小姐到底是不是妖怪,就先殺了她看看是嗎?”
雪中蓮沒有回答。他不說話的時候,意思都很明顯。
青青想,這人起碼還有個不說謊的優點。
“那她要不是妖怪呢?”
青青本想這麼問的,卻被別人先說了出來。她仰起頭,視線被唐浥的背影擋住了,隻看到他背上為了替她遮擋而劃傷滲出的絲絲血跡。
雪中蓮冷聲道:“上回在山洞不跟你計較,這回你又要護她?”
唐浥不語,隻是反手把青青往後推了推,刀上布條飛舞,蓄勢待發。
雪中蓮道:“你能打贏醫仙穀的醫師擠入前十已經是僥倖,在場的人你一個也贏不了。別說我沒勸過你,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那你就試試。”
地上打坐調息的修仙者們站了起來,向這邊漸次圍攏。青青看到他們飛快地互相交換眼神,大概又是在用傳音入密商量什麼。
她不清楚唐浥究竟有多大能耐,也許比雪中蓮以為的要強一點,但應該沒有強到能以一敵九的程度。
她上前一步想要阻止,眼角卻瞥見側方的夜修羅搖著扇子,忽然對她笑了一下。
他手中摺扇機括突發,快得根本看不清是什麼,一線銀光閃電似的向青青面門襲來,正中她頸間要害。
青青隻覺得喉頭一涼,抬手捂住脖子。
血花飛濺。
第7章
◎有點像我的一位故人◎
青青從榻上一躍而起,反復摸自己頸項,摸了好多遍,頸中光滑完好無損,才確認自己還活著,沒有被人割喉而亡。
她舉目四顧,發現自己睡在自家榻上,窗外鳥鳴聲聲,陣陣荼蘼花香,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那利刃冰鋒劃過喉間、割開喉管鮮血四濺的感覺如此清晰,難道是夢麼?
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香香沖了進來。
她慌張地奔至榻邊,雙手在青青身上臉上亂摸:“你沒事吧?我聽說……聽說……”
青青被她摸得隻能把頭扭向一邊躲避,想起唐浥剛從廢墟裏挖出來時,自己好像也是這麼摸他的。
“好了好了,你不要摸了,我真的沒事。你聽說什麼了?”
香香終於鎮定下來:“聽說他們把你殺了……然後又用仙術救活了。”
原來不是夢啊。
青青歎了口氣。既然能救活,那殺便也殺了吧。
香香忽而又焦急起來:“但你那個夥計!非說要給你討公道!他哪裡打得過那些修仙者呀!你快去看看吧!”
青青一骨碌爬下床跑了出去。
唐浥和雪中蓮等人已經離開宋府花園,換到土地廟前的廣場上。愛看熱鬧的靡香鎮人民遠遠躲在外圍探頭探腦,怕被他們打架波及。
青青撥開人群,唐浥的刀和雪中蓮的劍舞成一片密不透風的虛影,將二人身形籠罩其中,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雪中蓮還沒用劍氣法力,隻以劍招從容應對:“她不是妖怪,人也已經救活了,你還想怎樣?”
唐浥的招式並不花哨,是江湖人最常見的刀法,但他速度極快,刀刀緊逼。“我把你手臂砍斷,再給你接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