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忍不住用畏懼、害怕的視線投向那個角落。
其實隻有舒棠會把“他”當作一隻小可憐,其他人,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在見過這個怪物之後,都會感覺到毛骨悚然的戰慄感。
尤其是當這個龐然大物漠然地掃過他們的時候,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平靜的視線,如同看一隻隻的蝼蟻。
這隻怪物,也僅僅隻是在舒棠面前顯得笨拙而已。
車上的人們,聽見了怪談的主角發出了一些嘶啞的、詭異的嘶聲。
仿佛什麼古神的低語。
都感覺到了一陣頭皮發麻。
然而,誰也不知道,那個怪談裡的主角,正在重復著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三千六百次的練習。
……
晚上十一點的華大,教學樓、圖書館都已經關了燈,路上隻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幾個學生。
對於人魚而言,所有的電子產品都會在“他”面前失效,於是門禁自然也是沒有阻攔作用的。
因為考試,宿舍區的燈已經熄滅了,隻剩下了幾個窗戶的還有人在臨時抱佛腳。
怪物在舒棠的宿舍窗下停了下來。
怪物並沒有上樓、或者和從前一樣出現在舒棠的宿舍裡。
而是僅僅站在了樓下漆黑的角落裡,望著舒棠的小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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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怪物黑白的世界也亮了起來。
這隻面無表情、平靜得像是沒有任何情緒的怪物,終於露出了今天以來第一個表情:一個很細微的笑。
……
今天是考試的第一天。舒棠運氣很好,她拿到了附加題的時候愣了一下,那是一道材料分析題,剛剛好是講精神力暴動後的失憶症。
舒棠和0 2區的治療師們開組會的時候讀了很多的資料,誤打誤撞竟然押中了題目。
她下筆如有神,最後一行的時候,她總結道:
隻要治療師保持足夠的耐心、進行恰當的引導,失憶症是可以被治愈……
舒棠停了一下。
精神力暴動引發的失憶症,是可以慢慢被治好的,記憶就像是拼圖,隻要“他”懂得越來越多,拼圖也就會慢慢地拼湊出來,假以時日,也許就會想起來過去的事情,徹底恢復正常。
就像是人魚漸漸穩定下來的精神力數值,失憶症也在慢慢地變好。
病會慢慢地治好。
那一個人,會一直依賴另外一個人麼?
舒棠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她路過隔壁,聽見有人在聽天氣預報,她下意識地轉過頭,才想起來原來不是人魚。
舒棠晚上對完答案後,確定這場考試應該十拿九穩了。
舒棠平時很少想很多事,但是好像遇見人魚之後,她都變得深沉了許多,連睡眠質量都開始變差了。往日裡她看見床就想睡,現在她竟然還能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抽出空來嘆口氣。
她在下雨天撿到一個小可憐,自認為是小可憐的領路人。
昂首挺胸的小貓擋在了小可憐的前面,揮斥方遒地告訴他世界是如何如何。
可是當小可憐慢慢地好起來了。“他”學會了用電器,學會了寫字,也許不用多久,甚至不需要她陪著“他”出門,也可以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地生活了。
——小玫瑰不需要大雞腿了。
舒棠在草稿紙上寫下了這句話後。
關了燈,爬上了床,開始睡大覺。
許久之後。
黑暗裡,有人在那一行字下面端端正正地反駁她:需要。
……
也許是昨天夜裡睡得晚了,舒棠早起就開始擔心自己考試的狀態不太好。
但是似乎,她今天的運氣好像得到了加持。
舒棠吃早飯的時候,湯沒有拿穩,竟然沒有灑;
她寫試卷寫到一半發現筆寫不顯了,剛剛想要舉手的時候,發現桌子裡面恰好出現了一支水性筆;
下雨的時候,她的位置就在靠窗的地方,等到她想要收起試卷的時候,窗戶被風吹得正正好關上了。
舒棠看了看那個詭異關上的窗戶,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了自己剛剛回學校那天放在華大素有“考神”美名的雕像前的兩瓶旺仔牛奶。
考試結束後,蘇茵一聽,十分羨慕:“早知道我就學你了,我也去拜拜。”
因為考試的時候要關機,所以舒棠一整個早上都沒有看通訊器。
於是,晚了半天才收到了人魚失蹤的消息。
蘇茵在前面問她要不要去食堂的麻辣燙排隊。
平日裡舒棠總是吃飯最積極的那一個,誰知道她卻突然間停下來了,匆匆道:“我的塗卡筆壞了,要去學校外面重新買一支,小茵你先回去吧。”
話音落下,舒棠拿起了雨傘,就朝著外面跑去。
舒棠有點著急。
當聽到人魚失蹤的消息,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小玫瑰來找她了。
舒棠的確告訴了人魚她要回“華大”,可是當時她僅僅說了一個地名,也沒有告訴人魚要怎麼走。
舒棠想著人魚又不會坐車,如果自己走過來,那得走多久。而且人魚還不會說話,連問路都不會,迷路的可能性也很大。
她就像是一隻沒頭的蒼蠅,在學校裡轉了一圈後,才想起來給陳生打電話,得知他們也沒有什麼線索後,舒棠幹脆直接掛了電話,朝著學校外的公交站臺走去。
……
早上的時候,人魚聽到她和蘇茵說想要吃包子,但是太遠了不想走。
於是,雖然不知道包子是什麼,人魚還是出去找了。
然而早餐時間早就過了。
人魚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再次找到舒棠的時候,她已經在紛紛的細雨裡找了“他”很長一段時間了。
她一邊呼喚著“小玫瑰”,一邊不停地往前走。
人魚的腳步一頓。
有點僵硬。
其實既然答應了小貓等她,人魚就不應該出爾反爾,才等不到十幾個小時就來找她。
可是人魚根本做不到和她分開三天。於是,“他”來到了她的身邊,卻沒有和從前一樣守在她的床邊,而是遠遠地看著她。這樣,她也就不會發現,這是一隻多麼不安、多麼不想要離開她的怪物。
……
舒棠走累了,就在街邊的椅子上歇了一會兒。
她想起昨天一整夜的雨,擔心人魚要是在外面找她找了一整夜找不到,夜裡要在哪裡住?她想起了不少夜宿街頭的新聞,還有那種拿塊報紙蓋在身上當被子的慘狀,頓時又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她開始抬頭張望,擔心哪個角落裡多出了一個昏迷不醒的悽慘人魚。
舒棠打開通訊器,想要告訴陳生華大周圍沒有的時候,一看群消息,才知道原來華大附近都已經被找過了。
舒棠愣了一下,突然間在這一刻意識到,“他”並不是沒有人管的小可憐。
人魚都已經學會了用自動售貨機、會寫一點簡單的字了,也許那些悽慘的想象,隻存在於她的腦海當中。
其實人魚很強大,很厲害。
她抬頭看著十字路口,感覺到了一種迷茫。
要走哪一個方向才能找到他?就像是她不知道,如果“他”慢慢好起來,不再需要她、習慣了這種依賴和親密的她要怎麼辦一樣。
但是她還是停頓了一下,站了起來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找。
還是堅定地跑去翻每一個看上去可能會藏人的黑暗角落。
然而在她又一次想要失落地嘆氣之時,突然間,她聽見了有些嘶啞的聲音。
她一抬頭,就從玻璃的倒影裡,看見了一把藍色的雨傘。
就像是每一次那樣、跟在她的身後。
舒棠愣了一下。
她努力地想要控制住那種想哭的衝動。
其實在現身的那一刻,怪物就知道,小貓也許會生氣。
可是怪物無法為自己辯解。因為他就是這樣,無可救藥地想要時時刻刻見到她、守在她的身邊。
原地等待的怪物,會被不安淹沒。
害怕像那個被大雨淋湿的“喜歡”。
她一轉身,就會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他”蒼白的唇有點幹澀,張了張嘴。
舒棠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想要轉過身的時候。
突然間,她聽見了身後,怪物很生疏、很笨拙地發出了一個音:
“棠。”
——這是第三千七百次。
第43章 想念有八瓶水
(吃的是這顆糖,還是那顆棠。)
舒棠幻想過很多種人魚開口的畫面。
可能是某一天早上的清晨, 人魚很自然地對她說了一聲“早上好”;也可能像是某些電視劇演的一樣,遭遇了危險後, 她瀕死時抓住了人魚的手。
但是當她聽到那個聲音那一刻, 這些稀奇古怪的想象煙消雲散。
就應該是這樣,一切剛剛好。
人魚第一次成功地發出了聲音,不太確定自己的發音是否準確, 又或者,聲音是否大到足夠讓她聽見。
他們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 就在人魚遲疑了片刻, 想要再叫一遍的時候——
“他”已經被舒棠給撲過來抱住了腰。
相愛是一個磨合的過程。陸地上生活的貓, 和海裡的魚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性。
貓有尖銳的爪子。偶爾也會生氣,也會不那麼勇敢地想要逃避、躲進陰暗的紙箱角落裡啃塑料袋;深海裡的兇獸也有尖銳的鎧甲,有著強烈的不安,時常產生懷疑,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一切。
但是幸好,每一次有人後退的時候,總有人會前進。
聽著他用沙啞的嗓音叫著她棠的時候, 舒棠承認,自己的心變得很柔軟, 好像被什麼酸酸漲漲的情緒所籠罩著。
一切不安和仿徨都消失了。
她抬頭,眼睛亮晶晶地說:“小玫瑰, 你再叫一聲好不好。”
於是人魚先是微微彎下了身,配合她的身高任由她抱著,緊接著再次準確地、清晰無比地發出了那個音:“棠。”
“我還想聽一遍。”
“棠。”
人魚的聲音其實聽起來有點古怪。雖然很低沉、磁性, 但是因為發音方式不太一樣, 聽上去並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如果在黑夜裡偶然聽見, 膽小的人都要膽戰心驚一番。可是舒棠卻覺得很好聽, 她聽了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她意識到人魚的聲音是不太正常的沙啞時,她停止了這種復讀機行為。
舒棠問:“你是不是練習了很多遍?”
怪物隻是再次回應了一個“棠”。
千千萬萬遍,這隻怪物終於可以發出聲音,回應她的聲音。
她感覺到心髒密密麻麻的酸脹,就把這隻高大的怪物抱得更加緊了一些。
她控制不住那種情緒,腦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又蹭了蹭,就像是一隻在人類手心裡拱來拱去的小貓。
於是怪物也就安靜了下來,抬起了手,回抱住了她。
怪物內心的躁動和不安都徹底平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