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 這種憐惜又讓此刻怪物的內心變得十分煎熬。
怪物要在她面前展現出可靠的、強大的一面。
想要告訴她,自己其實沒有那麼笨拙、那麼遲鈍。
至少,怪物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要什麼。
於是在舒棠睡著後,怪物睜開了眼睛,離開了這間臥室。
洗漱間的燈打開。
怪物審視著裡面蒼白的自己。
在夜色當中,遲鈍又努力地一遍遍發出嘶聲。
那些嘶聲非常古怪、音調總是不在調上,氣流聲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可是這個可怕的怪物,就這樣在開著燈的鏡子前,一遍遍地對著口型。
重復著“舒棠”這兩個字的發音。
……
因為已經復習得差不多了,舒棠在周四早上並沒有和往常一樣爬起來看書,而是進了廚房開始煮海鮮粥。
人魚捕獵回來準備走進廚房的時候,就看見了舒棠正在廚房裡忙活。
人魚站在了門口看了一會兒,垂下了眸子。
舒棠這樣懶惰的一隻小貓,正在試圖勤快起來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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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棠本以為人魚生悶氣至少要生好幾天,結果這天吃完早飯後,人魚就恢復了正常,甚至於兩個人出去散步的時候,人魚都表現得很自然。
舒棠心想,這件事大概就這麼過去了。
他們兩個和好了,也決口不提接吻、表白的事情,就和從前一樣聽天氣預報、一起吃海鮮,其實也很好。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兩個人正在礁石上曬太陽。
人魚懶洋洋地甩著魚尾,然後非常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十指緊扣。
舒棠立馬就想說:這個也不行的。
但是人魚沒有松手。
在她想要抽手的時候,歪了歪頭,朝著她嘶了嘶。
仿佛在說:不是要光合作用麼?
舒棠:“……”
舒棠看了那條魚一眼,又一眼。
她懷疑人魚可能早就發現了,但是她沒有證據。
於是,因為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是晴天,人魚就一直牽著她的手,進行有益身心健康的光合作用。
一旦舒棠想要找借口松開手,人魚的嘴角就會露出一抹熟悉的冷笑,把她重新提溜回來。
舒棠:“……”
下午的時候,舒棠隻能一隻手牽著人魚,一隻手用通訊器。
她和陳生發了消息請假。
資格證考試的事陳生早就知道了,很快就批準了假期。如果是之前,陳生還會對這件事有點猶豫。但是在舒棠發燒那次後,陳生很驚訝地發現,元勳已經恢復了一部分的神志,甚至還隱約認出了他。
元勳不再排斥和外界溝通,而且最近精神力數值都很穩定。於是陳生認為舒棠暫時離開問題並不大。
但是陳生準假後,想了想,還是給老吳發了個消息。
舒棠本來和蘇茵商量好了一起包車回去。但是這天下午就收到了消息:療養院派了一輛大巴,這次參加考試的實習生全都統一接送。
舒棠其實有點納悶,直到她發現了開車的司機的名單上寫著的是老吳後,她就明白了為什麼。
自從發現了大家對待人魚那種畏懼又慎重的態度後,她對於這種似有若無的保護,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預期。
這樣,周五下午離開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舒棠看了看人魚的側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
“小玫瑰,明天我要暫時離開,考試要三天。”
“可能有點遠,我要回學校,考場在華大。”
其實在聽說舒棠要去很遠的地方三天的時候,人魚耳後的鰭立馬豎了起來。因為上一次舒棠發燒的事情,人魚並不想要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那天她發燒時候昏睡不醒的樣子,讓人魚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怪物想要時時刻刻守在自己的小貓身邊,就像是現在這樣。
但是怪物已經懂得了考試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舒棠為了這場考試付出了很多。
人魚停頓了片刻。
許久之後才低頭看向了她,垂下了眸子。
蒼白的唇無聲地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
怪物想和她一起去。
然而,嘶啞的聲音還發出來。
怪物就停了下來。
她說“他”不懂。
如果“他”在她辦正事的時候跟著她,也許這隻小貓又要以為,一切是因為“他”什麼都不懂,"他"才會這樣依賴、不舍。
怪物的蒼白的唇緊抿,強行克制住了那種擔心和不安,到底是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
果然,舒棠有點擔心地開口道:“小玫瑰,你一個人待在禁地可以麼?”
安靜了好一會兒後。
人魚轉頭看她,發出了一聲嘶。
這是表示贊同的意思。
舒棠也愣了一下。
她以為說服人魚是一個大工程,準備了很多話來哄“他”,結果人魚隻是朝著她嘶了一聲後就接受了這件事。
舒棠發現不需要哄之後,竟然有點悵然若失。
她心想:再等等。
結果她等了半天,想要等到人魚表現出不舍、或者不願意的時候,她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他”給哄好。
但是人魚並沒有和從前一樣,而是已經淡定地回去準備晚飯了。
一開始,舒棠還以為人魚這是在口是心非。
於是在吃飯的時候,她還悄悄觀察了一下“他”的耳鰭——
結果就連那可以顯示情緒的魚鰭很平靜。
整條魚看上去都非常地冷靜、鎮定。
對比一下從前人魚在每一次她離開都一副舍不得的、擔心她拋棄的樣子,簡直冷靜了 200倍。
舒棠有一種很大的落差感。就好像是家裡的貓天天壓在你胸口上睡覺,你雖然嘴上抱怨這貓壓得人做噩夢,其實很享受這種黏人;但是等到有一天它不睡了,躺在床上看著那隻貓,那種悵然若失。
舒棠曾經就無數次抱怨過:哎呀,怎麼這麼黏人呢?
但是現在,她感受到了一種悵然若失。
她於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強調了一遍:
“我明天下午就要走了。”
“考試要考三天,可能還要在宿舍裡休息一天。”
人魚微微一頓。
讓小貓離開自己三天時間,對於這隻不安的怪物而言,是一件非常難以忍受的事情。
其實此刻怪物已經開始後悔了,耳後的鰭下意識地想要豎起。
但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立馬強行放松了下來。
舒棠:真的不粘了麼?
她一邊不可思議,一邊悵然若失。
一直到周五的早上,舒棠都在這種情緒裡難以自拔。
尤其是她想到要離開人魚三天,她開始感覺到了一點焦慮,還有點不太放心。
舒棠想:“他”離開她一定很不習慣,說不定日子都沒法過下去了。
舒棠開始叮囑道:
“小玫瑰,你下雨天就提前把魚肉凍好,不要去海裡。”
“最近好像海裡有不少汙染物,不要受傷了。如果不小心遇上了,廚房的櫃子裡有傷藥。”
人魚聽著她絮絮叨叨,看著她開始檢查冰箱的食物是否充足、檢查一些容易漏電的開關,然後將它們一一關好。
——就好像是她不是要離開三天,而是離開一年似的。
她說:“小玫瑰,現在天氣很悶熱,你記得冷凍魚肉的時候……”
人魚已經低下頭,垂下眸子,將冰箱調整到了三檔。
強力冷凍,人魚已經學會了。
舒棠繼續:“小玫瑰,你洗澡的時候,這個花灑要調整水溫——”
她的話音落下,人魚已經調整好了淋浴器,水溫正好合適。
她說:“那電視機,你每次用完要記得……”
人魚按下了遙控器,電視機就黑屏了。
舒棠愣了一下。
她訕訕道:“原來都會了呀。”
舒棠想要找點其他的事情叮囑人魚:三餐要記得吃,超市小哥會把零食送到電梯裡,如果不夠就直接去電梯裡拿。
但是她話還沒有出口,就突然間想起來,其實人魚捕獵上又強得過分,根本不需要她準備一箱子的面包、零食。
舒棠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了,還要按時吃藥。”
其實自從那次舒棠發熱後,人魚就知道了藥片不是下毒。
當她準備將藥片按照每一天的劑量分裝好之後,舒棠發現,自己好像隻剩下了喂藥這一件事。
她有點失落地發現:
也許“他”並沒有想象中需要她。
……
她最後轉了一圈又一圈,發現自己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叮囑的了,找不到借口再磨蹭下去了,於是隻好收拾了行李箱,帶上了自己的復習資料和準考證,準備出門了。
她離開前,回頭說:“小玫瑰,我真的走了。”
但是她並不知道,人魚一直保持沉默,甚至從今天早上開始,連眼神都很少和她對視,其實僅僅是因為——
怪物擔心自己多看一眼,就會控制不住將小貓強行留在自己的巢穴裡。
舒棠以為人魚大概是不會來送她了,於是說了一聲後,就提著行李箱,有點悶悶地往前走。
直到,她聽見了沉穩的腳步聲。
緊接著手裡的大箱子被高大的怪物沉默地接了過來。
那個高大的身影就走在了她的前面。
舒棠愣了一下,隨即想要追上去。
人魚停了下來,伸出手、把她給提溜了起來。
舒棠說:“小玫瑰,你把我送到0 2區門口就行,一會兒車就來接我了。”
人魚於是真的就把她放在了0 2區的大門口。
當看見那輛大巴車開過來的時候,人魚下意識地豎起了尖銳的耳鰭,漆黑的眸子看向了那輛車,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其實在一直看電視的時候,人魚已經知道了這些東西是什麼,可是當看著舒棠提著行李箱,走進了那巴士的時候,這隻怪物還是控制不住地,眼神展現出來了尖銳的警覺和敵意。
然而人魚並沒有和從前一樣發出嘶聲、或者直接用自己的精神力磁場做一些破壞性很強的事情。
這隻怪物從她說“他不懂”開始,就在極力地想要表現得像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