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棠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感覺到自己躺在了一張病床上,幹燥而溫暖,周圍有著空調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能夠隱約聽見人魚沉重的呼吸、聽見“他”偶爾發出的嘶聲。
人魚非常討厭外面的世界,就算已經習慣了收音機的電流聲,但是那空調的氣流、空氣當中漂浮的混亂氣味,仍然不會讓這隻深海裡的兇獸感覺到舒適。
然而,陌生的環境、發著高燒的舒棠,都讓這隻怪物的警惕性到達了巔峰。
在那段突然冒出來的記憶裡,人魚見過陳生的樣子。
因為十分熟悉的臉,在發現舒棠高燒不退後,怪物選擇了找到陳生。
但是仍然抱有著極大的警惕心。
就像是守著僅有的一顆寶石的巨龍,對著每個接近自己珍寶的人,展現出來了強烈的攻擊性。
“他”不信任外面的一切,害怕一點風吹草動,懷裡的小貓就會死掉。
這隻深海裡的兇獸死死盯著每一個試圖靠近她的人,僅僅是那黑沉沉的眼神,就徹底震懾住了那些陌生人。
直到有個醫務人員哆哆嗦嗦地開口,告訴那隻怪物:
“這……這是必要的檢查流程,我們要量體溫,不然降、降不下來……”
“不然發燒、會燒傻的……”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徒勞的。
就連陳生也要以為這第一次的“主動交流”就要失敗了。
可是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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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可怕的怪物卻像是聽懂了一般。
“他”看了看懷裡的小貓,蒼白的唇緊抿,翕張的鰭也開始慢慢地收攏。
這是一種“和談”的表現。
怪物仍然寸步不離地死死守在她的旁邊,卻強忍住了本能,在醫生靠近的時候沒有發起攻擊。
舒棠的確發了燒,而且燒到了39°,可以打退燒針。
可是當醫生消毒的時候,那隻怪物看見了醫生的手中尖銳的金屬。
一瞬間,強烈的不信任和危機感,讓這隻怪物立馬豎起了耳後的鰭。
但在這個時候,舒棠睜開了眼睛,她伸手抓住了人魚冷得像是塊冰的大手。
因為她醒過來了,人魚身上那種強烈的攻擊性立馬消失了。
於是人魚低下了頭,湊了過來朝著她,發出了有些沙啞的嘶聲。
舒棠知道人魚很討厭外面的世界。
因為敏銳的嗅覺,討厭陌生的氣味;因為極佳的聽覺,嘈雜的說話聲、甚至頻繁的空調換氣聲都會刺激到這隻兇獸神經,外面的世界對於“他”而言,光怪陸離。
她聽著外面的雨聲,偏過頭,因為發燒而潮紅的眼睛,呆呆看著頭發上還滴著水的人魚。
就像是從前每一次他看她時那樣的目不轉睛。
就像是磁鐵一般移不開視線。
心裡的某個角落,不受控制地開始坍塌。
……
她不能清楚是何時開始、又是如何愈演愈烈的。
也許是吃了他太多魚的緣故。
好感與日俱增。
第36章 背著貓貓的大魚
(傘有兩把。路也不長。)
舒棠上一次感冒發燒, 還是在三年前。
當時舒媽媽哭得眼淚汪汪,安慰了一番病重的舒棠後, 給她塞了一盒感冒藥, 就和舒爸爸一起下樓打麻將去了。
有點親情,但不多。
於是舒棠也就沒有當一回事,在家睡了一天一夜醒過來就全好了。
如果不是因為在海嘯當中躲了一個下午, 舒棠也許發燒都不會有。
但是這一次似乎比從前的小感冒都要來得來勢洶洶一點,高燒伴隨著嗓子痛、頭腦昏沉齊齊上陣。
他們是凌晨的時候打上退燒針的。
人魚的精神十分緊繃, 因為擔心舒棠會死掉, 一直沒有松開舒棠的手。
其實有點疼, 但是舒棠並沒有抽回手。她一直安撫著人魚,等到人魚確認她的體溫慢慢降下來後,那種草木皆兵的感覺才消失。
這條魚放松了下來,等到醫生都離開了,這一層樓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人魚就將她圈住,舒棠也就伴隨著雨聲再次陷入了睡眠。
也許是這一次靠在人魚的懷裡入睡, 她沒有再做噩夢,因為藥效的發作, 睡得十分昏沉。
舒棠卻不知道,在她睡著後, 人魚的龐大的精神體就鎖定了這一整棟大樓。
這種領地意識極強的生物,必須要確保周圍的安全。
人魚通過精神體,聽見了深夜這棟樓裡面人們的對話。
在意識到了這是專門治病的地方後, 兇獸那種敵意漸漸消失了。
這隻怪物就像是一塊海綿, 通過別人的隻言片語, 學習著這些詞語的含義。
然而, 一個詞頻繁出現,讓怪物認識到了一個概念:體溫。
很快,人魚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的體溫一直很低。
人魚將注意力從精神體上收回,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冰冷的手。
尤其是在這種下雨的天氣裡,人魚的體溫可能外面的冷空氣還要低一些。
在舒棠今天發燒之前,人魚從未意識到自己的體溫對她的影響,甚至在每天夜裡都會用魚尾圈住她睡覺。
人魚低頭看著睡著的舒棠,想起了她高燒不退時自己將她緊緊抱著的樣子,意識到自己可能做錯了一些事。
人魚蒼白的唇緊抿。
有些無措地,下意識地湊過去想要蹭蹭她、朝著她嘶一嘶表示抱歉。
然而,在湊近她的那一刻,就立馬僵在了原地。
“他”並沒有繼續和舒棠睡在一起,而是在角落裡的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怪物動作遲緩地甩了甩自己冰冷的魚尾:
“他”非常喜歡圈住她睡覺。
但是她好像不能承受這種低溫。
這隻冷血的動物,感覺到了一種濃重的失落。
……
舒棠退燒後睡了一會兒就醒過來了,她下意識地去摸人魚的手,沒有摸到。
她這下子徹底清醒了。
舒棠發現自己可能有一點小小的ptsd,所以現在當看不見人魚的時候,下意識地就會有點緊張。
但是很快,在舒棠從床上坐起來後,她就立馬找到了人魚的所在。
“他”就在不遠處。
床邊的沙發對於體型很大的人魚而言有些狹小。
舒棠不明白她睡著前人魚還在床上,為什麼一覺醒來“他”就在沙發上了。
於是舒棠穿著鞋子,剛剛準備下床的時候——
人魚睜開了眼睛,正好對上了她的眼睛。
然後舒棠就被提溜回了床上,塞進了被窩裡。
舒棠有點不明所以:“小玫瑰,你怎麼不睡在床上?”
人魚想起了她高燒不退的時候,自己還用體溫讓她“著涼”的事情,微微一頓。
於是舒棠就發現,人魚看了看她,伸出那隻蒼白的大手,在空調的暖風前吹了一會兒。
舒棠有點不明所以,因為據她所知,人魚是很討厭空調的。
然而感覺到自己的手不再冷得像塊冰了之後,“他”將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舒棠感受著人魚和平常都不一樣、有點溫熱的體溫,愣了一會兒。
她抬頭看著人魚看上去面無表情的臉。
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
舒棠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小心翼翼地對待著。
——甚至是寵愛著。
這種感覺讓她控制不住盯著人魚看。
人魚朝著她嘶了嘶。
大概是說自己體溫低,所以不和她一起睡。
舒棠卻伸手抓住了那隻因為血液重新冷卻而即將撤離的大手。
她把大手按在了額頭上。
“小玫瑰,其實發燒的時候,體溫太高了也需要降溫的。”
“你見過降溫貼麼?你看,要不是你的體溫像是降溫貼一樣,我退燒沒有那麼快的。”
人魚安靜了一會兒,仿佛在確認舒棠是不是在說假話。
舒棠幹脆裹著自己的被子,挪到那個本來就有點狹小的沙發上。
舒棠說:“你看,隻要我好好裹好被子,不會著涼的。”
她試圖將人魚魚尾抱起來,圈住自己。
但是魚尾一甩,就在她碰到之前將她圈住了,然後把被子壓得嚴嚴實實。
“其實我挺喜歡這個溫度的,雖然冬天有點冷,但是夏天的時候很涼快啊。”
她開始抱怨夏天的時候聯邦的電費有多貴。是的,聯邦因為資源緊缺,供電都非常節約,電費十分昂貴,舒棠晚上都不敢開一整夜的空調;而抱著“他”的魚尾,一整個夏天能省下兩千塊的電費。
在她的聲音裡,那剛剛因為體溫而冒出來的失落漸漸地消失了。
狹小的沙發到底是擠不下兩個人。
於是人魚將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抱起,回到了那張大床上。
這間病房其實已經是最高規格了,病床並不是標準的床,而足足有兩米長,但是其實還是小了,至少人魚的魚尾都不放不下。
於是他們兩個人就蓋著被子,聽著窗外的雨聲再次進入了睡眠。
……
海角療養院隻接待精神力相關的疾病,但是院內有幾千人,又相對封閉,所以療養院單獨開闢了急診科附近的一座樓,偶爾處理一些小病小痛也比較方便。
舒棠住院的地方就是這裡。
這場小感冒雖然來勢洶洶,但是好起來似乎也快。
在回到了溫暖的環境裡、休整一夜後,舒棠的體溫已經恢復了正常。
本來,他們是凌晨趕到,舒棠打算聽從醫生的建議多住兩天觀察一下情況的,但是她隻住了一夜就改變了主意。
第一天晚上,仍然是大雨。
因為白天睡得比較多,舒棠夜裡沒有睡著。
她越睡越精神,想起了自己沒寫完的試卷,開始陷入了凌晨的emo當中——因為發電站之行,她的復習計劃推遲了兩天。
她開始焦慮,甚至開始想要半夜去旁邊的急診科偵探一下敵情,看看蘇茵他們復習得怎麼樣了。
然而正在舒棠進行復雜的心理鬥爭之時,她突然間感覺到一隻冰涼的大手碰了碰一下她的額頭。
現在大概是凌晨三點的樣子。
她以為人魚是睡夢中不小心碰到的。
——直到她發現人魚重復試探溫度的動作了好幾次。
仿佛是確定她夜裡沒有再發燒後,人魚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