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一頭牛,你願意捐出去麼?不願意,因為我真的有一頭牛。
療養院裡的所有知情者都閉口不談,氣氛也變得十分壓抑。
但是舒棠什麼都不知道。她和蘇茵都是“實習生不算人派”,而在“實習生不算人派”裡面,舒棠又是神遊天外的個中翹楚,基本上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在狀況外。
可能哪一天療養院被汙染物入侵,全醫院的人都死光了,舒棠早起上班時才會大為震撼:我同事呢?
在如此巨大的信息差之下,一直在狀況外的舒棠悄悄帶著人魚從後門進了急診科大樓。
此時實習生已經進了各自的值班室,舒棠負責的是一樓,值班室就在門口。
舒棠打開值班室後,非常自覺地轉過去對著牆壁開始面壁:“你進來吧,我不看你。”
她罰站了好一會兒,終於,身後傳來了動靜,地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痕跡。
舒棠的值班室放她一隻還是挺寬敞的,但在高大的人魚進來後,就像是一下子被填滿,變得逼仄狹小了起來。
空氣都好像擁擠了起來。
值班室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中間用藍色的簾子隔開,高大的黑影就在了簾子的後面。
雖然人魚看上去像是“藏”,但是實際上,一下子整個值班室都被“他”的氣息所籠罩了。
然而,深海裡的兇獸,此時卻對周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還有一些莫名的焦躁。
如同在深山老林裡的猛虎,有朝一日出現在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僵硬又焦躁。
深海裡的霸主,對現代文明的一切陌生而不解,但是舒棠柔軟溫暖的氣味很好聞,慢慢地安撫了躁動的兇獸,讓“他”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本來,如果完全忽略周圍的一切,隻專注唯一熟悉的舒棠,會讓這隻兇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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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外面突然傳來了護士小田的聲音:
“小舒治療師,你快來看看儀器是不是壞了?”
舒棠不得不離開了,她對人魚說:
“我出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
人魚沉默著。
舒棠有點不放心人魚一個人待在這裡,她離開前還小心地把門給鎖了,值班室的窗戶也帶上了,告訴人魚,她隻需要十分鍾就會回來。
人魚聽著舒棠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但是實際上,人魚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平靜。
此前,人魚雖然每天半夜都會找到舒棠、坐在她的旁邊度過一整夜,但那時候“他”的出現,讓這片現代文明的世界變回了原始叢林的獵場——所有人都遵循著原始叢林裡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而現在不一樣了,舒棠帶著“他”第一次踏入了現代文明的世界。
這裡有無數混亂的氣味,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
人魚不能理解頭頂正在呼呼吹熱風的是什麼東西,隻知道嗡嗡的噪音不停地在“他”的耳膜裡放大;
人魚也不能理解從外面不停經過,偶爾朝著裡面好奇地看一眼的人類。
一切都讓剛剛踏入人類世界的兇獸感覺到焦躁和不安,幾乎立馬想要去找到舒棠,把她帶回自己的“巢穴”裡去。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舒棠仍然沒有回來。
慢慢地,一隻保持安靜地兇獸的耐心開始告罄了。
“他”朝著上面嗡嗡發出聲音的空調發出了威脅的嘶聲,但是空調顯然沒有辦法受到威脅——
仍然孜孜不倦地朝著人魚吐出熱氣、發出噪音。
深海裡的兇獸會撕碎一切激怒“他”的存在,但這裡是舒棠的另外一個“巢穴”,人魚不想破壞她的“巢穴”。
領地意識極強的人魚焦躁至極,漆黑的雙眼逡巡著這間狹小的房間,那種想要毀掉一切的躁鬱越來越強烈。
突然,人魚聽見門口傳來了聲音。
“舒棠”這兩個字的發音引起了人魚的注意,這隻兇獸安靜了下來,漆黑的雙眼盯著門外,聽著外面那些人的動靜。
護士們正在聊天:
“小舒醫生上次不是去見她的匹配對象了麼?難怪周主任這麼酸呢,給她排的夜班都是最多的,我聽說小舒醫生的匹配對象姓祝!”
“我們療養院最近警戒,負責押送物資過來的就是南島基地的祝中校,舒棠的匹配對象就是他的兒子。”
“哪個祝,是我們元勳那個祝麼?!”
一時間,小護士們驚呼連連。
有個護士壓低了聲音:
“什麼呀,我們元勳是孤兒,又沒有後代,這個祝家其實和元勳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南島基地的祝中校一家,原來根本不姓這個,而是祝中校在登記的時候鑽空子把自己的姓改了,用這種渾水摸魚的方式混進了南島基地高層,成為了後勤官。”
——因為祝姓比較少見,很容易聯想到前任大首領,所以這個渾水還真的給他們家混成了。
“當然了,這已經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元勳都隱退十年了,也管不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了。”
大家紛紛點頭。
“畢竟,對於咱們而言,這個撿了漏的祝家也算是大人物了。”
“難怪周主任老是說小舒,要進祝家門估計很不容易。”
……
黑暗裡,人魚安靜地聽著。
一直到聽到“元勳”兩個字的時候,人魚才遲緩歪了歪頭。
這兩個字的發音,讓“他”覺得有點熟悉。
但是人魚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怎麼還能記得一個代稱呢?
於是,人魚的注意力很快轉移了。
“他”在試圖理解他們的對話——
每一個字的發音都陌生又遙遠,連在一起模糊而顛倒。
“舒棠”這個發音頻繁地出現在別人的嘴裡,和一些陌生又晦澀的詞匯聯系在一起。這讓人魚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舒棠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人魚緩慢地抬起了眸子,看向了門外——
那是一個區別於人魚的巢穴、大海的世界。
一個“他”完全不能理解、光怪陸離的世界。
……
舒棠剛剛被叫過去,是因為整個大樓裡面的精神力檢測儀器都壞了: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儀器上的數值都開始狂飆,把小護士給嚇壞了。
舒棠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儀器就安靜了下來,因為檢測儀的數值到達了巔峰,升不上去了。
當時在場的不少人都想起了一些傳聞,都立馬面無人色。畢竟,和療養院戒嚴聯系起來,很難不想到禁地裡的某個可怕存在。
隻有舒棠立馬發表了高見:她單知道療養院實習生不發加班費,沒想到連檢測儀都要挑便宜的批次買。
發現和實習生沒有什麼關系後,舒棠就在眾人的注目禮當中溜了。
之所以耽誤了一會兒的工夫,完全是因為舒棠去倉庫拿了兩塊幹淨的大毛巾。
她回到了值班室,發現人魚還在,松了一口氣。
舒棠問:“你會擦頭發麼?”
簾子後的黑影沉默地盯著舒棠,長發上還在滴水,影子裡還有一對顯得有點詭異的耳鰭,像是隻應該存在於某種古老傳說裡的生物,和整個燈火通明的急診科、和這間溫馨的值班室格格不入。
舒棠想了想,“那,我閉著眼睛不看你好不好?”
舒棠閉上了眼睛,掀開了簾子,摸到了人魚的位置。
舒棠摸到了他的長發,觸感涼涼的,像是上好的綢緞。
人魚沒有拒絕。
舒棠沒有給人擦過頭發,倒是高中的時候去寵物店打過暑假工,擦過一段時間的狗,舒棠心想自己這也算是熟練工,人魚和薩摩耶也是差不多的。
但是當她靠近了人魚,她突然間意識到這兩者之間天差地別——
舒棠聽得見“他”沉重的呼吸聲,明顯有異於尋常人;就算是看不見,那種野獸一般逡巡的侵略性視線也非常有存在感,幾乎不可能和那些溫馴的寵物混為一談。
盡管此時,人魚坐著,她站著。
舒棠手指停了一下,總有一種在兇獸的頭頂拔毛的錯覺。
白色長發的人魚抬頭,安靜地看著她,長發自然垂落,面無表情的樣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但是,在舒棠低頭開始給他擦頭發的時候。
突然,人魚修長有力的大手很輕地掌住了她的腰,往前推了一下。
——像是一下子拉進了“他”的世界裡。
第12章 吵架和空調大戰
(“但話又說話來,她有幾個錢呢?”)
這下子,舒棠幾乎整個人都籠罩在了高大黑影當中。
舒棠愣了一下,下意識就想要睜開眼,但是人魚立馬遮住了她的眼睛。
明明溫度是冷的,空氣卻仿佛慢慢地升溫。
舒棠有點熱,摸索著找到了遙控器,將空調給關了。
最後的一點嗡嗡聲也消失了,值班室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舒棠仔仔細細地幫他擦幹了頭發,隻覺得他的長發觸感極好,她忍不住借著毛巾的演示,多摸了兩下。
舒棠感覺到了人魚有點緊繃,於是她順勢揉了揉他的長發,感覺到他慢慢地放松了下來,舒棠心想,其實和薩摩耶也還是有點像的——隻要揉揉毛,就會安靜下來。
雖然大隻了一點,外形嚇人了一點,但是很乖巧。
人魚任由她動作,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如同黑暗裡的一座漂亮的神像。
嗅著她的氣息,那種強烈的躁意就慢慢地平息了下來,剛剛對這個世界強烈的抵觸,也因為舒棠的氣味慢慢地消退了下去。
舒棠慢慢地碰到了人魚長發的邊緣,靠近耳朵的位置。
舒棠一直很好奇這個部位。她見過人魚耳鰭的兩種形態:一種是柔軟的,像是淡藍色的半透明的飄帶;一種則是嘶她的時候,耳後的鰭會變得尖銳鋒利。
舒棠心中一動,很想去摸一下。
但耳後的鰭非常敏感,幾乎是舒棠溫熱的手指一碰到邊緣——
尖銳的鰭豎起,柔軟美麗的藍色,立馬變成了一種美麗而詭譎的兇器。
這個位置極其敏感,因為貼近頭部,對於獸類而言,是非常致命的位置,深海裡的兇獸立馬睜開了雙眼,躲開了舒棠的觸碰。
人魚的耳鰭完全可以媲美魚尾,殺傷力極強,舒棠差一點就會被條件反射豎起的鰭割斷手指!
人魚非常生氣,幾乎是立馬就從喉嚨裡面發出了危險的嘶聲,漆黑的眸子危險又冰冷地注視著她。
舒棠的大腦立馬發出了警報,意識到了危險的靠近,剛剛那種融洽的氛圍一掃而空,身上的毛都要炸開了。
她僵直在原地,眼睛也不敢睜開。
人魚把她提溜了起來,抵在了牆上,靠近了她,發出了嘶啞的威脅聲,豎起的耳鰭還泛著尖銳的冷光,看上去就像是暴虐的獸類。
舒棠應該害怕的,但是她立馬機靈地領悟到了人魚的意思:耳鰭不能摸。
她想起了他的耳鰭豎起的時候和匕首似的光,也意識到了自己魯莽。
——這事算是她理虧,畢竟是她先摸他的耳鰭的。
舒棠閉著眼睛說:“我不知道不能摸,對不起。”
人魚又朝著她嘶了一聲。
舒棠立馬發誓:“以後都不會偷偷摸了!”
終於,確認了她不會再次這麼做後。
舒棠被放了下來——
不過被放到了簾子的後面。
舒棠坐在了地毯上,渾身炸開的毛好一會兒才安撫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裡面沒有任何動靜。
舒棠試探道:“你還生氣麼?”
此時,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初見時的巴士底獄裡。
兇獸還是兇獸,偽裝得再怎麼安靜,在被人觸在雷區後,也會立馬暴露出來了自己的爪牙。
在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應該開始搜索自己的墓地朝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