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安:“咦?凌熙臣他們家嗎?凌昭凌熙臣?”
“對, 就是那個探花郎。”林嘉道,“就是他們家。我養母一個人帶著我過不下去,她的堂妹在凌家為妾,我們過去投奔。凌家看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善心收留了我們。使我們有屋住, 有飯吃。我出嫁的時候, 探花郎的母親賞了我十畝良田, 那時候對我來說, 是很厚很厚的嫁妝了。”
她道:“可惜後來都沒了, 好在舅舅和婆婆讓人找到了我。”
雲安松了一口氣, 道:“原來是這樣。那你在金陵,見過凌熙臣沒有。”
林嘉道:“見過的,他在家閉門守孝,不見外客,旁人很難見他的。”
雲安問:“凌家的人來找你幹嘛?”
“凌九郎要出孝了。”林嘉道, “是過來告訴我,等他出孝,四夫人要隨著他一起進京來的。我囑了他四夫人一到趕緊告訴我。我好去拜見。在凌家的時候, 實是受了凌家太多的恩惠, 隻那時候身無長物,想報恩都沒法報。”
雲安道:“那你到時候就能見到凌熙臣了。”
林嘉笑道:“他回京城要做官的吧?我等他去了公房再去拜見四夫人不就可以避開了?”
雲安都忘了自己最開始是為著什麼想來林嘉這裡坐坐的了。
總之現在她沒那個心情了, 隨口贊了兩句凌家家風仁厚,不愧是江南世家,便走了。
她送完客站在院子裡,抬頭看看湛藍的天。
太子幫著她尋了三個男孩子讓她挑,林太嫔說既然她不打算再嫁了,那就不如多收養幾個。
三個男孩便都留下了。月初,她又從善堂收養了兩個女孩,一個才是小囡囡,一個更小還是嬰兒,在襁褓裡就被丟棄了。
比起來,她的命要好多了,一直都有人愛,又找回了家。
男孩子送到書塾裡念書去了,囡囡日常在家,林太嫔和林嘉一起教她女紅和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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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等她再大點,讓親戚們幫著尋尋,看誰家的女學可以讓附個學,送囡囡正經讀書識字。
這些孩子是過繼給杜蘭的孩子,杜蘭是林嘉的養母,故他們算是林嘉的弟弟妹妹,管林嘉喊姐姐。
囡囡特別會討好林嘉。
囡囡吃過苦,如今過上好日子,深知該討好誰。
這根本不需要經過思量,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動物本能。
林嘉太懂了。
她每看到囡囡努力想討好她,就會感到心疼。
“姐姐!”囡囡跑過來,“囡囡穿新裙子!”
林嘉笑著將她一把抱起,還舉高高:“囡囡新裙子好漂亮。”
待放下,風吹起來,將裙面吹得翻飛。京城就是風大,一年四季都有風。
囡囡的小手忙著壓裙子。
“該系個禁步壓裙面。”林嘉牽住了她的小手,“走,我們給囡囡做個禁步去。”
“我前日裡新買的那盒珠子呢?”
皇城,宮闱。
皇帝問:“疏勒的使團走到哪裡了?什麼時候到京城?”
太子翻了翻桌案上的奏折。
折子都分好類了,還貼了彩色的紙條,很好找。他找出來看看,道:“上次來報信是……我看看,預計著五月中旬能到吧?”
皇帝點點頭,道:“疏勒王庭這次派使團過來,看看他們想要什麼,不太貪,就給他們。”
“沈赫城趟平了北邊,且休養生息兩年。疏勒王庭壯大,先不動,西邊先穩住。”
“不急,留給你。”
“西邊留給你,沈赫城也留給你。”
說到這個話題,就躲不過皇帝孱弱的身體。
太子不接話,隻難過地低下頭去。
“宣平侯府也留給你。”皇帝說,“她,未曾篡位。到底皇位是給了我,將來也會傳給你。她是我嫡母,宣平侯府不能滅在我手上。”
先太後其實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女人。
在她的治理下,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大周鐵騎蕩平了北疆。
太子咬牙。
“我知道你恨。”皇帝說,“阿尨,你爹我也想要名聲啊……”
阿尨是太子的乳名。因皇帝自己病弱,有了第一個兒子的時候,很怕孩子像自己一樣,便給他起個賤名為著好養活。
皇帝又問:“凌熙臣幾月回?”
太子道:“他五月出孝,走快點,六月能回來。”
皇帝道:“他的信你看了嗎?”
太子道:“看了,我覺得可行。”
皇帝道:“有點太急。熙臣原不是浮躁的人,這一次,有點急。以他的頭腦,該知道把這事留給你,比給我強。”
太子道:“可能是因為丁憂時間太久了?”
官員丁憂兩年多一個月,最後那一個月代表了一年,就算是三年了。
待結束,還得等吏部派官。因原來的職位早有人坐了,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個坑裡坐不了兩顆蘿卜。
若運氣不好,可能起復後就沒有好的位子,或者要等很久。很影響仕途。
有的官員為了不丁憂,甚至瞞報父母的喪訊。但這是重罪,一旦被發現,就革職永不錄用。
太子隨即又搖頭:“翰林院怎會沒他的位置,熙臣清楚得很,他不會為這個浮躁。”
“年輕人擱了兩年,未必不急躁,也並非不可能。”皇帝道,“待他回來,讓他入詹事府。”
皇帝想了想道:“左春坊左諭德。”
這是給凌昭的新位子。
凌昭丁憂之前是翰林院侍講,從五品。左春坊左諭德也是從五品,算是平調。
但詹事府是輔導太子的機構。
皇帝道:“凌熙臣也給你。”
他道:“讓他在詹事府裡養一年,再讓他兼起國子監司業,好好地給你培養人。養個十二三年,你便有足夠的人,掀翻老家伙們。”
“我是不行了。”他道,“但你年輕,不能像我一樣,不是叫這個壓著,就是被那個壓著。”
太子扼腕道:“熙臣的缺點,就是實在太年輕了。”
其實太子也才十九歲。但文臣極講究論資排輩,凌熙臣的年輕在這件事上反而成了短板。縱他每一級的升遷速度都比旁人快,到底是還不能將他提到他們希望他在的位置。
還得耐心再養他幾年。
養嫡,就是這樣。
一甲進士及第的三個人直接入翰林院,優秀者,養個十年,養成侍郎,原是可以的。大周的歷史上,的確有科舉十年便登上侍郎之位的先例。
隻那人二十點狀元,十年的時候,正正好三十了。也算到了而立之年,做侍郎雖年輕,也不會有人反對。
這也是大多數士林菁英該有的年紀。
唯凌昭凌熙臣,他十六歲便點了探花,他實在太年輕。太早把他推出去,老家伙們一定會壓制他。
還得再養養。
未來將他養成侍郎,尚書,閣老。
當內閣裡足夠多的人是皇帝的嫡系時,皇權便能壓制相權。
每個皇帝都希望能一言九鼎。
皇帝感到疲倦了。
他揉揉太陽穴,道:“當年金鑾殿上,我一看到熙臣,就想,這不是上天給我準備的人,這是給阿尨準備的人啊。”
“那孩子,身上生機太盛。”
“他的年紀也正好輔佐你。”
太子道:“所以父親賜他字‘熙臣’,其實對兒臣的期望?”
皇帝嘆氣:“我這輩子,注定是一個病弱無為的皇帝。”
太子氣道:“別瞎說,早點休息吧。”
天家常無父子。年邁的皇帝也常厭惡年輕健壯的皇子,常常防備著他們。這些,史書都常見。
但皇帝和太子一直活在太後的壓力之下。且皇帝早就明白自己不過是替那個女人坐龍椅的傀儡,他有著清醒的認知,更要在壓力中保護住自己的長子——他妻子唯一的孩子。
這對父子可以說這些年是相依為命過來的。他們和民間任何一對父子都一樣,有著很深的感情。
太子扶著皇帝去躺下,他蹲下給皇帝脫鞋子。
皇帝躺下,太子要告退,皇帝卻忽然叫住了他。
“沈赫城的字也是我起的。”他說。
太子:“咦?”
“他當年,父親和兩個嫡兄先後過世了,長房無子,二房子幼。家裡就他一個成年男丁。那一年他和你現在一樣大,才十九歲。”
“他嫡母知道必須保住家裡的爵位,掏空了家底去打點。”
“可他,是個庶子。”
“有人嘲笑,多大的臉,敢請恩準庶子襲爵。”
“恰被我聽到了。”
“我其實,也是庶子啊。庶皇子,不照樣是庶子嗎。”
那個時候年輕又病弱的皇帝便叫人領了那個年輕的庶子進宮給他看看。
庶子的頭腦清晰,武藝也好。
隻家裡不太行了,接連兩代沒出像樣的人,漸漸被排擠出了權力圈子,邊緣化。
空有個爵位的沒落勳貴之家。
“我雖然是皇帝了,但大事都在太後手裡,能到我手裡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真巧,他家請爵的折子就在我手上。”
“也是赫城的運氣好,那時候正趕上北疆正吃緊。我朱批‘北疆危急,用人之際,不可寒人心’。”
“不過一個伯位而已,內閣看到我的朱批,也籤章了。他家因此保住了爵位。隻內閣又說,是特事特例,他得去北疆為國效力。”
“呵,老狐狸們打得好算盤。”
“赫城若能戰,朝廷不虧。赫城若庸碌,死在北疆,再收回他家的爵位也不遲。”
“赫城走之前,我給他賜了字。他跪下對我發誓,效忠於我。”
“可恨,真可恨。”
皇帝望著帳頂呢喃。
“沈赫城明明是我的人,可史書一定會把這赫赫戰功都記到她頭上。”
“她是一代賢後。”
“我,一個庸庸碌碌的病皇帝。”
“一事無成。”
第 153 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