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就後悔,作什麼又往兒子心口插刀。
凌昭的目光漫落在地板上:“或許這就是我的劫數。”
“若不嫁了她,若不失去她,我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喜歡她到了不能失去的地步。”
“若不是痛徹心扉,夜不能寐,我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不介意她的出身和身份,可以不介意她嫁過人,隻想讓她回到我身邊。”
“母親,你可否能懂?”
四夫人氣到爆粗口:“我懂個屁!”
這事情,當娘的沒法不惱。四夫人簡直想打人。
她惱道:“我問你,我要是不答應你你要怎麼辦?除非你不想當凌家人了,否則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可能娶得到她。那你打算怎麼辦?”
凌昭挺起腰背,抬眸,迎親母親的逼視,緩緩道:“我還可以不娶。”
四夫人忽然怔住。
【我問你,當年若是你比喬八郎來得晚了,爹娘將我先許給了他,那你以後會娶誰?】
話裡藏著陷阱,答誰都是一道送命題。
【傻。】那個人卻道,【我還可以不娶。】
第 151 章(同意)
婚姻結兩姓之好, 但必須得有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這兩樣東西沒有,婚姻從法理上就是不成立的。
也曾有這樣的先例,男子在外面, 譬如在京城科考,便娶了京城的妻子。因為家鄉遙遠, 通信艱難, 來不及請得父母之命,便先娶了,打算之後回鄉祭祖的時候再報給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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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過幾年回到家鄉,發現父母在家鄉也給他娶了一個妻子。
兩邊打起官司來, 看婚書時間, 京城的先娶, 家鄉的後娶。
但這沒用, 因為京城的沒有父母之命, 判為無效。家鄉這個才是合法的正妻。
年輕進士易被榜下捉婿, 這樣的事情每十年總會發生一兩樁。
凌昭縱然已經為官數年, 他想娶林嘉,也必須得有一個長輩出面,才能使這婚姻合法。
在過去,因為凌昭是在京城長大的,且過於出色。四爺夫婦在金陵, 且是一對隻愛吃喝玩樂的紈绔。凌府所有人便默認了凌昭的婚事該由凌老爺或者凌家大爺夫婦點頭。
但實際上,在婚姻這件事上,法理上來講誰都越不過父母去。
大家的默認其實是, 凌老爺、凌大爺為凌昭選擇的婚事,四夫人不會不同意。
但事實是, 四夫人隻要不點頭,他們為凌昭選的婚事便成不了。
反之,他們再看不上的人,四夫人隻要點頭,他們就阻止不了。
因四夫人對凌昭婚事的支配權,隻能是大家默認她自己放棄,是無法強行從她手裡剝奪走的。
因為娶的終究是四夫人的兒媳婦,這個女子是要伺候四夫人過一輩子。
以現在的情況來說,隻要四夫人肯出面,凌昭就能合法地求娶林嘉。
所以四夫人是凌昭必須爭取過來的人。
縱祖父母、伯父母為這個事生四夫人的氣,他們也不能拿四夫人怎麼樣,也隻能生生氣罷了。
她道:“你知道,我是很怕你大伯母的。我從小就怵她那樣的人,我家裡長姐便是這樣的,從小就管著我淘氣。你大姨母名聲也很好,她在夫家也跟你大伯母似的。”
“我自是尊敬她們的。隻我其實不太想要這樣的兒媳婦,怪難受的。”
“但我想著,你在你伯父身邊長大,你被養成了像他那樣的人,或許就該尋一個像你大伯母和大姨母這樣的妻室。”
“我想著你若娶了這樣的,我就不跟著你過日子,我待在金陵也挺好的,哪哪都是習慣了的地方和人。”
“我隻沒想到,到底,你還是像你爹。”
凌昭叩首:“兒子如今需要母親的幫助是真,但請母親去京城受兒赡養,與此事無關,是兒早早就想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四夫人欣慰道,“你早早就提過這個事啦,我知道的。”
她道:“但你得明白,她如今的尷尬身份,你娶了她,定有許多人會明裡暗裡笑話你。我是常被人笑話的,我自是不怕的。你呢,你從小就被人眾星捧月,便大郎是嫡長孫,都要避你鋒芒。你想清楚了,你可受得了?”
“父親辭官,也有許多人笑,父親也不曾在意。”凌昭道,“世間愚人不懂我,於我又有何礙。隻願至親之人,能愛我所愛,懂我所想。”
“笑我者,不過嫉我者自以為終贏了我一回,自欺欺人罷了。”
四夫人笑了:“你呀,你呀。”
沒有人比四夫人更明白了,那些宴遊上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其實哪個不是羨慕她羨慕得眼紅的。
凌四爺道,她們不過通過這樣便自以為贏過你一頭,其實回到家看到自己夫君婆婆,再想想你的夫君婆婆,直氣得咬爛小手絹,說不定還要偷偷扎你小人兒。
“罷了,誰叫我是你親娘呢。”四夫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知道了,你喜歡的人,我替你求娶。”
凌昭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拜下去:“多謝娘。”
四夫人哼道:“以後你少對我管頭管腳,指指點點。”
“兒子怎麼會管母親。”
“你沒少管。”
“那是為了母親好。”
“……行叭,你管我,我就隻好管管你媳婦了,讓她立個規矩什麼的。”
“兒子以後必不亂管母親了。”
“……嘖,說定了哈,不許反悔。”
凌昭給季白寫了封信。
信在四月底到了京城,季白看了就去給林嘉報信:“公子快要除服了,他說等除服,他就盡快先趕過來。我們夫人稍後就到。這還有公子給縣主的信。”
林嘉拆開凌昭的信,入眼的便是那筆雋秀有力的字。
待看完,她臉色都變了,狠狠地將信紙捏成了一團握在手裡:“能不能叫他別亂來!”
季白一臉懵。
林嘉一看,便知道他還不知道。
還不知道凌昭已經說服了四夫人,進京之後來提親的事。
算算日子,如今再寫信給凌熙臣已經來不及了。信到金陵,他可能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林嘉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四夫人於我有恩,待夫人到了,務必盡快通知我一聲。我好過去拜見。”
天底下沒有不希望兒子好的母親。
她要搶先過去見四夫人,讓四夫人知道自己是誰,這樣四夫人就不會跟著凌昭胡鬧了。
凌侍郎夫婦更不會同意凌昭娶她。
她現在在京城懂了許多事情,文官家原來是不愛與皇家聯姻的。
幾個還算能談得來的表姐妹與她八卦過,雲安當年為了凌熙臣,把自己框得活活像個書香世家的女子,簡直都不像宗室女了,名聲在京城是極好的。
就這樣,凌熙臣也沒娶她。
姐妹們說:“雲安最倒霉了,外頭瞎傳什麼想再聽一次凌熙臣的琴沒聽到,含淚上轎什麼的。廢話,誰出嫁上轎不含淚啊?雲安又不傻,幹這等蠢事?都是瞎傳的。結果弄得她婆母夫君心裡膈應著。”
“你別看她外頭光鮮,其實日子也過得磕磕絆絆的。”
“那沒辦法,誰讓她把知書識禮的名聲造得這樣好,也不能嫁了人就突然跋扈起來不是?那不是昭告天下她是個最最虛偽之人?也證明凌熙臣不娶她是對的?那怎麼能行。”
“還不如我們,一早就擺明車馬,婆家人明白,也不來招惹我們,大家相安無事地過日子。”
“說真的,我婆母要敢像雲安婆母那樣,我就和離回家去!咱們雖比不了公主有公主府,可咱們宗室女也是有俸祿的,又不是不嫁人活不下去。隻非要我們嫁人,真是討厭。”
“看嘉娘的日子過得多好。你嫁過了,也不會再有人逼著你非再嫁了。”
“沒有夫君婆母管著,什麼事都自己做主,多自在啊。”
“嘉娘,嘉娘,你這日子趕上公主了,你自己有宅子,不如養幾個面首啊。”
“別瞎說。”
“嘻嘻。”
季白答應了林嘉,待四夫人一到京城就立刻通知她。
他走出林府,正有人往林嘉這裡來。不是別人,正是宗室表姐妹們給林嘉八卦的雲安郡主。
郡主終究比不上公主,還是“嫁”到別人家去當媳婦的。終究是有婆婆和丈夫管著。
姐妹們八卦的事情也都是真的。雲安嫁的是一戶國公府,門當戶對,丈夫也不是那等沒出息的闲人,在勳貴子弟裡也還算是比較有上進心,有出息的。
原本該是一樁好姻緣的,隻從前她思慕凌熙臣的事被傳得太過,在丈夫心裡留了疙瘩。夫妻間總有些隔閡。
當她有煩惱的時候,原是愛回家傾訴的。可興王妃聽得多了,也煩了,總是訓斥聽她:“當初就告訴你,別這樣。”
隻她那時還是少女,心裡眼裡隻有凌熙臣,孤注一擲,堂堂郡主用規矩把自己約束起來,原以為能感動那個人的。
沒想到那個人冷情冷性地,拂拂衣袖,絲毫不曾為她這一片心動容過。
被興王妃訓斥得多了,她也不愛回娘家傾訴了,後來便發現,林嘉這裡實在是個不錯的去處。
最開始,是因為太子妃提攜林嘉,姐妹們才同林嘉親近。
隨後都發現林嘉性子好,處得來。
且她這裡她自己當家做主,沒有婆母丈夫管束,雖有一位林太嫔,但太嫔也根本不會管她們。太嫔還很喜歡她們與林嘉親近,說熱鬧。親戚就該多走動。
林嘉這裡,竟成了宗室女們愛聚的地方。
雲安今日進宮去給皇後和太子妃請安,出來後不大想回家裡去,也不想回娘家被興王妃訓“我早告訴過你……”,路上撩開車窗簾子看看到哪了,想了想,道:“去義德那兒坐坐去。”
到了林嘉的府邸,下了車,正有個頭臉整齊的青年往外走。
見是女眷,那青年低頭避開,讓出了正中的路,溜著側面趕緊繞開。
十分懂禮數。
看穿戴打扮,該是大戶人家的隨人。
雲安瞥了一眼,步上臺階,邁進門檻,忽然停住。
她轉回身去,看著那青年上馬離開的背影,面露困惑:“那是誰?怎麼有點眼熟?”
僕婦們剛才根本沒注意,沒人知道。
雲安壓下心頭困惑,繼續往裡走。
林嘉聽到稟報,已經迎出來,笑道:‘姐姐來了。可是今日進宮了?娘娘身子可好?我明日也該進宮去了。”
雲安與她說著話往裡走。
進入正堂的時候,她終於想起來了。
從前,她買到了翰林院的值班安排,誰入宮,誰留院。她躲在凌熙臣從宮中或從翰林院中散了班回府必走路上的酒樓裡偷看他。
他穿著翰林的青色常服,騎著駿馬,清雋俊美,身形挺拔。
身邊的隨從,也都是頭臉端正的年輕人。
那個人,剛才那個人……
雲安見過他。在凌熙臣的身邊。
第 152 章(賜字)
“剛才出去一個人, 男的,是誰?”雲安突然發問,“我好像見過。”
林嘉隻頓了一息, 便道:“是凌侍郎家的人。”
京中隻有一位侍郎姓凌,再無第二個。雲安問:“你和他家的人怎麼有來往?”
林嘉道:“你知道, 我不是在京城長大的。我其實是在金陵凌家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