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更是腳軟。他和馬姑姑一起迎上去。
凌昭頓了一息, 把林嘉交給了馬姑姑:“你先去, 把她安頓好。她受了些外傷, 給她收拾傷口。”
馬姑姑詫異問:“你呢?”
凌昭的眸子幽黑如深淵。
“我留在這裡。”他語意森森, “我要看看, 這個‘買家’是個什麼人。”
這伙人的頭目與人約好在此處“交貨”,林嘉便是那要交割的“貨品”。
這意味著,有人提前預訂了她。
這個人,就是今日令她險遭厄運的根源。
想到房間中躺著的屍體,凌昭的眸中就有陰晦的風暴卷過。
那樣的成年男人本不該是她能擊倒的, 正常情況下像她這樣的一個纖弱女子也不會去攻擊一個成年男子。
必是危急情況,她不得不自衛。
根本無需去想,都知道會是什麼情況。
這本是不該發生的事。
若事情按照他的安排走。雖緩慢但有序, 雖叫人心中煎熬但也穩妥安全。
卻有這麼一個人, 用最低級的手段,簡單粗暴地打亂了一切。
這個人完全沒有考慮過, 在他這粗暴的操作下,林嘉可能會受到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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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處城門內,凌昭所想的這個人,今天晚上正驚怒非常。
他正在和凌明輝爭吵。
因凌明輝要三百兩銀子才肯把林嘉交給他。
凌延怒道:“之前才給了你五十兩!”
那五十兩是因為,凌明輝為了幫助凌延施行這個把張安坑進去的局,要付出許多時間,為這個,不得不辭了給親戚當賬房的那份差事。
這五十兩就是凌延補償給他的。
但其實,親戚僱佣凌明輝圖的就是個便宜。他一個月才六百文,甚至比不上凌府的一個體面大丫鬟。
五十兩是他五六年的工錢了。
在凌延看來足夠了。更不要說他這些日子借著做局的事,三不五時地從他這裡要錢。
殊不知,人的胃口是會被養大的。
從前凌明輝從凌延手裡摳出來三兩五兩就很滿足了。可這一個局,不僅讓張安越陷越深,也讓凌明輝知道,原來錢的單位不僅可以從“文”到“兩”,原來還可以用“十兩”、“百兩”來計量。
被撐大的胃口怎麼還能退得回去。
凌延一直從秦佩瑩那裡要錢,秦佩瑩已經生疑,問過好幾回了。凌明輝這一開口三百兩,險些將他氣笑了。
他竟不知道他這大哥如今眼界高成這樣了。
隻凌明輝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道:“沒錢我也沒辦法。刀疤三那些人不是好相與的。你拿不出錢來,那小娘自會被賣去更賺錢的地方。她生得這樣好,以後定能混個頭牌,王孫公子一擲千金才得見一面。你想見她,以後就拿錢去砸。想來你尚書府公子,也砸得起。”
他說著,拔腳就要走。
無欲則剛,有求的就隻能服軟。林嘉已經是凌延的執念。
他隻能一把拽住凌明輝,忍氣吞聲地說:“我現在手裡沒有這許多,改天給你。今日先把事情辦了。我從學裡偷溜出來不容易,明天一早還要趕緊回去。”
族學離金陵城老遠呢,約定好了今日動手,凌延下了課騎著馬趕過來的,緊趕慢趕地趕在關城門之前進來了。
不同於張安這種小戶子弟,作為尚書府公子,別的事都可出錯,唯讀書的事不可以出錯。
張安若是逃學曠課,次數多了學裡把他除名了就是。
凌延若是敢這樣,不到除名的程度,學裡便已經通知了尚書府了。
他做事要束手束腳得多了。
凌明輝道:“那立個字據。”
凌延要氣瘋了:“親兄弟立什麼字據。”
凌明輝心道,這會子當我是親兄弟了?
他可不信這一套。當初族長把他和楊氏叫去訓斥,要說這裡面沒有凌延的事,才有鬼。
親兄弟也得明算賬。有了字據,哪怕他以後躲進尚書府裡也不怕。
凌延沒辦法。
他實是怕林嘉在刀疤三一伙人手裡待久了出事。
她嫁過人,他就捏著鼻子忍了。若再被刀疤三那樣的人糟蹋了,實在膈應人。
隻好跟著凌明輝去旁邊的酒館櫃臺花錢借了紙筆,寫了一張字據,言明欠凌明輝三百兩。
凌延接過來一看,大怒:“怎地寫賭債?”
“不然呢?”凌明輝道,“不然你尚書府公子怎地欠了我小民三百兩?總得讓人信服吧。”
凌延恨死了。
先忍著氣,籤名畫押。
凌明輝這才肯帶著凌延往刀疤三那裡去,一路還念叨:“別覺得我坑你銀子。房子我都給你賃好了,我還得給你看著人別跑了。我豈容易?哪一樣不是要花錢的。你看,我連運人的車都給你準備好了。”
“若沒我?你怎麼辦?待會總不能讓尚書府的人幫你綁著人運過去吧?若讓尚書府知道了,有你好看。”
凌延哼了一聲,卻無法反駁。
因這些髒事,真的隻能讓凌明輝來做。包括給張安做局的事,就連他的小廝和長隨都得瞞著,悄悄行事。
這世上他最忌憚的,便是尚書府。那是他榮華富貴的來源之地。
兩個人一車一馬,來到了刀疤三指定的這片偏僻之地。
院子門虛掩著,兩個人一推就開了,走進去,安安靜靜的。
“人呢?”凌延問。
附近本就僻靜,進了院子竟全無聲息,好像沒有活人一樣。
“怪。”凌明輝喊道,“刀疤?趙老八?”
他道:“趙老八比我先過來的啊。”
趙老八給他報了信,就往回走了。
怎麼竟一個吭聲的人都沒有。
倒有屋子亮著光。
正房一間,空空的,隻有火把沒有人。
再去另一間,是柴房,也是隻有火把沒有人。不同的是,地上有一大灘暗紅色的血。
兩個姓凌的人面面相覷,臉都白了。
“怎麼回事?”凌延咬牙問,“我要的人呢?你的人呢?”
凌明輝也手足無措:“說好了是在這裡的。要不然那,我去趙老八的家裡再看看?”
他最早給凌延找的幫闲就是趙老八,後來又因趙老八才結識了刀疤三。
凌延卻盯著地上的血,說:“這麼多血……”
凌明輝也說不出話來了。
因這麼多的血,若是人血,大概已經夠要一個人的命了。
這會是誰的血?想一想,不可能是刀疤三這一伙男人的。
更可能是一個弱女子的。
一個美貌的弱女子落到一群地痞無賴手中,他們怎忍得住?
她必定是要掙扎的,或者是在掙扎中被殺了,或者是男人太多她沒承受住,又或者是她可能貞烈,為保住幹淨身子用發簪什麼的自戕了?
然後一伙子地痞看到鬧出人命,處理了屍體,作鳥獸散各自避風頭去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死去的刀疤三、活著的李大蟲、報完信回來的趙老八、張家的留守人都在凌昭的手裡。
總之許多可能的畫面在凌延和凌明輝的腦海中同步上映。
最後兩個人得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結論:
事情麻煩了!
凌延轉身就離開了柴房,疾步往外走。
凌明輝追出去扯住他:“阿玉!你去哪?”
“別亂叫!”凌延撕開他的拉扯,“我得走。這的事跟我沒關系!”
凌明輝頓時明白他要抽身了撤退了,大怒:“怎地跟你沒關系,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的!”
凌延冷笑:“誰知道?誰看到?我好好在尚書府,在族學了,誰能從這裡拉扯到我身上?這些事都是你做的。你若聰明,也趕緊走,找地方躲一陣子看看情況再說。”
的確刀疤三這邊的事都是凌明輝指揮著的。若有事,刀疤三把他供出來,他鐵定跑不了。
趙老八知道他之前是在哪家鋪子裡做工的,去找,那親戚就能把他尋出來。
倒是凌延,除了凌明輝,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隻知道他是個凌氏的貴公子。
但“凌氏”是一個非常大的概念,族中怕是得有上千戶。像尚書府這麼多人,含著京城的侍郎府在內,因為沒分家,都隻算“一戶”。
有清貧族人,有殷實族人,也有許多有權有勢或者有錢的。
若沒有人招供,想從這麼多人中找出一個“一身富貴的凌氏公子”,其實難度還挺大的。
這一點,凌明輝想到了,凌延也想到了,所以他想走。
但他忽然又想到了那張字據。
凌延記得那張字據被凌明輝折吧折吧塞進荷包了,他伸手便去搶他腰間荷包:“字據還我!”
凌明輝捂住腰間,愕然:“幹嘛?”
凌延道:“人都沒到手,怎還拿我的銀子!還我!”
因三百兩實在不是個小數目了。
凌延最近花錢太多,他現在手裡根本沒錢,都得跟秦佩瑩要。
秦佩瑩當然有錢,她不僅嫁妝豐厚,她現在還掌著三房所有的產業呢!
但她也很煩人,要錢要多了就會羅裡吧嗦地過問。
尤其煩的是,她總是拿著三夫人當尚方寶劍,一怎樣就說“我隻是幫母親打理產業,你要這樣,我得稟告母親”。
煩死了。明明那些產業都是他的!
隻凌延也沒辦法,因為他終究不是尚書府親生的,三夫人卻是尚書府的親兒媳,若他跟三夫人衝突了,尚書府會幫誰不用想都知道。
隻能忍。
凌明輝知道,這三百兩很可能是他能從凌延那裡拿到的最後一筆錢了。
凌延那眼神語氣,顯然是想擺脫他了。
凌明輝冷笑。
他捂著腰間道:“十二公子想得也太簡單了。雖沒拿到人,但已經做了這麼多事,以後還可能要擔人命官司。我白忙活?”